那些真的都是梦吗?
孔氏因女儿突然发起呆,紧张的抓着女儿的手,“招财,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快告诉娘!”
她缓缓回神,“没,只是觉得全身无力,使唤不动手脚。”
“这是当然的啊,你躺在床榻上都要三个月了,才刚趋醒过来,手脚自然不太灵便,不过这段时日,娘每天都帮你揉按身子,等养个几日就没事了。”孔氏安慰着女儿。
“多谢娘,这段时日让爹娘和大哥、二哥担心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傻话呢。”孔氏抹抹脸上的泪,抬手就朝二儿子肩膀拍去一掌,“得福,往后你可不许再这么毛毛躁躁,你看你这一撞,把妹妹都撞昏要三个月才醒来。”
寒得福揉着被母亲那铁掌打疼的左肩,龇牙咧嘴的应了声,“是,往后我要出房门前,定会敲锣打鼓大喊二少出巡,闲人让道。”
他这话把屋里的家人都逗笑了。
孔氏也笑骂,“你是哪家的二少爷?”
“当然是寒家的。”
“咱们寒家没有二少爷,只有二愣子。”
“娘呀,你不能这么偏心,你当大哥是宝,怎么就当我是草呢。”寒得福一脸辛酸委屈的控诉。
孔氏重拍了他一掌,“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疼你了,你也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是没给你吃的,还是没给你穿、没给你住啊,虽然你不像你大哥十六岁就考上秀才,娘不也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吗。”
寒招财脸上带着暖笑的看着娘和二哥,目光再移向话不多的爹和大哥,能睁眼看到亲人,真是太好了,至于那场困扰着她的梦,就先不想了。
一旁的寒得禄提醒母亲,“娘,招财才刚醒来,应当饿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先熬粥给她暖暖旸胃?”
“哎呀,你不说我忘了这事,我这就去熬,你们先照顾招财。”孔氏吩咐一声,带着满脸笑意的走向厨房。
娄竹心的死讯在翌日傍晚时分传到苏云城,再隔一日,她的尸首就被送回娄家。
得知这消息的路挽风震惊得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她才离开几日,竟死了!他还等着她回来,要带她去见父亲,求爹让他娶她为妻,她怎么能死?又怎么会就这么香消玉殒?
他不愿相信,亲自来到娄家。
到娄家跗近,便遇上载着一具棺木的车马停在大门前,望见车上那具棺木,路挽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注视着棺木的双眼因为刺痛,酸涩的泛起一股湿意。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他紧紧闭上眼,掐紧掌心。
不会的,不可能是她,棺木里装着的是别人……他怀着一丝希望,这么告诉自己。
突然间,他耳边传来哭喊声——
“四姑娘,咱们到家了,现下要送您进去了……”
路挽风大恸,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他不顾一切的上前询问娄家的人。
在大门前接棺的娄梓修见他过来,有些意外,再见他发红的两眼似是噙着泪,更是暗暗吃惊不已,路挽风是怎么了?这是哭了吗?
“我问你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了她?”见娄梓修没回答他的话,路挽风愤怒的扬高嗓音质问。
娄梓修回过神,温声答道:“她是在庄子里失足跌进池塘里,不慎溺死的。”
“溺死?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跌进池子里?身旁又怎会没人救她?她身边那些下人呢?”路挽风厉声诘问。
娄梓修神色凝重的叹息一声,“据庄子里的人回禀,说她是夜里睡不着,自个儿走到池塘节赏月,怕是没留神,才会栽进池塘甲,当下人发现,下水去救她,已是回天乏术。”回答完,他不着痕迹的打量路挽风。
看那模样,竟是为妹妹的死而十分悲伤,他何时与四妹有这般深厚的情谊?下一瞬想到,莫非是两人先前一块经历船难那时,结下的交情?
想不到当时船沉了,她都没溺死,却溺死在池塘里!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路挽风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不敢去见那躺在棺木里的人最后一面。
倘若他能早点向她求亲,也许她就不会去那庄子,也就不会出事了!
但再多的懊悔,都换不回已逝的佳人,徒留深切的遗憾,灼痛了他的心。
另一边,在娄竹心的棺木送进娄家后,偏僻无人的院子一隅,传来两人低声的交谈。
“是你让人动手的?”女子问。
男子没出声。
见他默认,女子再启口,“你不是说她忘了以前的事,暂时不用对她动手?”
“我发现她变得太聪明了,若是有一天她想起来那件事来,只怕会对我们不利。还有,以后我们别再私下相见。”
“这是为何?她已死了,再也没人知晓咱们的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再有人撞见呢?”
“咱们小心点就是。”
“这回的事教训还不够吗?”男人冷冷呵斥了句,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第8章(1)
趋醒后,休养了几日,寒招财已能下床。
这几日里,杏花村的人在得知昏迷近三个月的她已醒,络绎不绝的来探望她。
她大伯、大伯娘和几个堂兄是最早来的,这几天来,她大伯娘更是天天带着熬好的鸡汤过来给她喝。
这日晌午,寒招财坐在堂屋里,边喝着大伯娘送来的鸡汤,边听娘和大伯娘闲话家常。
“我家得全说,外头生丝的价格近两个目涨了不少,咱们也得往上提一提,不能让人再压了价。”
“上回得全找来收丝的那位张爷倒是个好说话的,咱们说多少,他鲜少还价,哪像这位赵爷,老是把咱们的价一压再压,我看要是他这回再不让咱们提价,得让得永再找一个才成。”
“我也是这么同得我家得全说的,这回要是提不成价,咱们就再换一个人,咱们生丝的品质那是顶好的,还怕卖不出好价钱吗。就是可惜了那位张爷,竟然会坐上那艘客船,就这么淹死在淮江里头。”
听到这里,寒招财耳朵一动,搁下鸡汤问:“大伯娘,您说那位张爷淹死在淮江里,这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三个月前,那位张爷带着他儿子出门,搭上一艘客船要往苏云城去,谁知那客船在淮江上遇上暴雨,翻覆沉没了,听说淹死一百多人呢,还有不少人尸首都没能打捞起来,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什么?”闻言,寒招财撞不住满脸的震惊,“大约三个月前淮江有艘客船遇上暴雨翻覆?”
大伯娘点点头,“没错,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吃惊?”
“我……”寒招财一时之间愕然得说不出话来,算算时间,不就是她被二哥撞得昏迷过去的那时候吗?
这么说来,那压根不是梦,而是真的?
见女儿突然一脸震愕的模样,孔氏不放心的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娘,我……”寒招财看向母亲,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啦,是不是哪儿疼?”见她脸色不太对,孔氏关切的追问。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想先进屋里去躺会儿。”她思绪有些紊乱,想回房去好好梳理梳理。
“好,娘扶你回去歇息。”盼了这么久,才把女儿盼醒,孔氏可不敢让女儿累着。
大伯娘也和孔氏一块扶着她,慢慢走回房里,叮咛了她几句,大伯娘便先走了。
见女儿阖着眼,似是想睡,孔氏问了女儿今天想吃什么菜后,也带上房门轻声离开。
母亲离去后,躺在床上的寒招财缓缓睁开眼,从在那艘客船上活活被痛醒过来开始,这三个月来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晰的滑过她眼前。
她从淮江里救起路挽风,而后两人一路到了绥城,再回到苏云城娄家……最后,她在庄子的房间里被人活活闷死。
那夜,究竟是谁杀了她?又为何要杀她?
想起在船上痛醒那晚,当时娄竹中了毒,这前后两次,幕后主使者是同一人?还是不同的人?
寒招财蹙眉思索,又想起最后她魂魄离体那会儿,听见闷死娄竹心的凶手说的那句话——
“四姑娘,你也别怨我,不是我要杀你,要怨就怨你自个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娄竹心得罪过谁?她常年待在娄家后宅,鲜少外出,若说最有可能得罪谁的话,只有娄家人了。
会是谁这么恨她,恨到买通人来杀她?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深思熟虑后,隔天晚上,寒招财将她离奇的经历,在饭桌上告诉她最信任的亲人们。
“……所以我才会昏迷三个月之久,直到后来被人给闷死,我的魂魄才得以归来。”
听她说完,寒家人全都震惊呆住,忘了用饭。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须臾,寒得福才回过神把原本就大的眼瞪得更大问:“招贴,你适才所说的全是真的,不是在说什么故事?”
寒家两兄弟,寒得福生得浓眉大眼,五官俊俏,大哥寒得禄则肖母,与寒招财有几分相像,长眉细眼,模样清秀,谈吐之间透着一股温雅的书卷气。
她正色颔首,“那些都是我亲身所经历的,不是虚假的故事。我记得我在绥城还寄了封信回来,把这事写在信里,你们没收到吗?”她觉得奇怪,打从她苏醒后,都没人向她问及那封信的事,宛如没看见那封信似的。
见丈夫和儿子都瞅向她,孔氏愣愣答了句,“家里没收到招财寄来的什么信啊。”
“兴许是半途寄丢了。”寒得禄接着疑惑的说:“可是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就这么离了魂,千里迢迢的附身到那娄家四姑娘的身上?”他不是不相信妹妹所说的话,而是这事委实太诡谲了。
寒招财揣测,“我在那艘沉没的客船上醒来时,正好就是哥撞昏我那天,也许在这同一个时间,她被毒死,而我的魂魄恰好被二哥撞出身子,就这么阴错阳差的被吸引过去,附身到她身上。”
虽然难以置信,但孔氏却是毫不怀疑的相信女儿所说的话,抬手就朝二儿子肩膀拍去一巴掌。
“看你干的好事,把你妹妹都撞得离了魂!怪不得呢,先节招财昏迷不醒,我去庙里替她求签,那签上说女儿有一番奇遇,但要经历一番波折才能苏醒,而后便能逢凶化吉,原来是这么回事。”
孔氏求的签诗,寒家父子三人也都知情,此时听她一提,寒仲文一脸恍然大悟,“当时咱们不知那签诗中所说的奇遇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回听招财这么一说,倒是应了那签诗所指。”
寒得禄也不得不信了,为妹妹这番奇遇啧啧称奇,提议道:“虽有波折,但招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平安归来,娘,不如咱日一家子去庙里上个香,感谢上天保佑。”
孔氏一叠声答应,“好、好,明天咱们一块过去,顺道也求神明保佑你这次能顺利通讨乡试,高中举人。”
“咱们一家人全都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寒得禄明白母亲对他的期待,但他性子平和淡泊,对于做官之事并不热衷,参加科考全是为了母亲。
“那是当然,不讨若是你这回能考上举人,也是好事一桩。”三个孩子里,孔氏对长子期望最大,希望他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他们寒家的霉。
寒招财明白大哥的性子,替他说了几句话,“娘,大哥才十八岁,纵使这回考不中,往后有不少机会,你别把大哥逼得太紧了。”说到这儿,她语气一转,提出一个要求,“爹、娘,我过几日想去苏云城一趟。”
“你要去苏云城做什么?”孔氏问。
这寒家大事由寒仲文作主,小事由她拿主意,但寒家鲜少有大事,故而泰半时候都是由孔氏作主。
“我要找出先前那闷死我的凶手和幕后主使者,替我自己也替娄竹心报仇。”她不想让如此恶徒消遥法外,这样的恶人,若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也太没天理了。
寒得福随即兴致轨勃的应声,“招财,我帮你,我同你一块去苏云城。”
“你跟着瞎起哄什么!”孔氏呵斥二儿子一句,不赞成的看向女儿,“你都平安无事回来了,那娄家的事已同你无关,你别去蹚这浑水。”
寒仲文也劝着女儿,“你娘说的没错,这娄家是苏云城的大商贾,家大业大,咱们家远远无法相比,还是别去招惹他们。”他不想女儿再出什么意外。
“爹、娘,我想我离魂时不附上别人的身子,偏偏附到千里外的娄姑娘身上,说不定这一切全是老天爷所安排,为的就是想让我借此揪出那暗中谋害她的恶人。”
为了劝说爹娘答应,寒招财接着再说,“可我没能办成这事,所以后来也遭了难,被人给闷死,我想这或许是老天爷派给我仟务,若是不完成它,说不定日后老天会降下惩罚呢。”
听完她这番话,寒仲文与妻子相视一眼,一时间犹豫不决,觉得女儿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爹娘若是不放心,我陪招财去一趟苏云城吧。”寒得禄主动表示。
他觉得既然妹妹借用那位娄姑娘的身躯数月之久,也算是结下一个缘,该为她的枉死讨个公道。
孔氏驳回长子的要求,“再几个月你就要考乡试,怎么能这时候跑去苏云城,要不我看还是找你们大堂哥陪着招财一块去吧。”
见母亲松口答应,寒招财脸上一喜。
寒得福见状忙出声,“我也去,娘,我也同招财一块去,我身子壮,可以保护她。”他天生力气就大,六、七岁的时候,就能独自一人抬起一只鼎子。
寒仲文说道:“让老二也去吧,他们兄妹也好有个照顾。”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孔氏也没再反对,只是一再叨念着女儿、儿子,去苏云城不能莽撞行事,若是查不到什么线索,就赶紧回来。
寒招财和寒得福为了能顺利去苏云城,嘴上连连称是。
半个月后,寒招财在身子差不多恢复后,与寒得福和大堂哥寒得全,离开杏花村,前往苏云城。
这几年来杏花村逐渐富裕起来,村子里已有几户人家开始养马,寒仲文和兄长寒仲伯都各养了一匹,这回去苏云城,拉车的马便是寒招财家所养,由寒得福驾着马车。
寒招财离魂的事,除了家人之外,只再让大伯、大伯娘与陪她前往苏云城的寒得全知明,而寒得全此番前往苏云城另有一件事要办,便是想趁此机会在苏云城,替杏花村所产的生丝寻找合适的买主。
几人在四天之后抵达苏云城,找了间客栈下榻。
“招财,咱们都到了苏云城,你打算从哪儿着手追查那幕后真凶?”寒得全问,他有一张方正的脸,身形壮硕,为人精明干练,处事不急不躁,这些年来杏花村民,都将家里所产的生丝交由他统一卖给来收购生丝的丝绸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