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招财发现他纵使肩上背着筐草药,也丝毫没有减损那身冷峻沉稳的气度,就彷佛身上背着的不是破旧的箩筐,而是金子打造的书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十六岁就接手路家的生意,做生意的手腕不逊于你爹,这六、七年来,你们路家的买卖在你手上就翻了一倍有余。”娄竹心生前倾心于他,因此对他的事特别留心,知道他才十六岁就一肩挑起家业,倾慕之余,心中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路挽风没有丝毫自傲,摇头道:“我父亲在六年前遭逢意外,受了伤后,虽鲜少在人前露面,但生意上的事,我仍是常向父亲请益,这些年来多亏父亲教导,路家的商号才能有今天的规模。”
人人皆道他小小年纪就撑起路家那偌大的家业,殊不知,若没父亲在一旁指点,让他少走许多冤枉路,路家也不会有今日,这路家其实是父亲和他一块撑下来的。
说完这事,瞥见她那张白皙的脸庞被烈日晒得发红,额上沁了一层薄汗,路挽风抬目朝山道旁搜寻了会儿,摘来姑婆芋的叶片,递给她。
寒招财不解的望着他,“你给我这叶子做什么?”
“给你遮阳。”他彷佛有些别扭,将叶子塞到她手上后,就大步往前走。
寒招财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笑了笑,没想到这位路家大少爷很体贴,把叶子遮在头顶,她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的往山下走。
进了白丰城,两人找到一间药铺,讨价还价后,把采来的草药都卖了,得了三十八文钱。
出来后,路挽风皱着眉头,瞪着她手里那几十文钱。
寒招财很快点了十九文钱分给他,草药是两人一块采的,卖得的银子自然一人一半。
“那一大箩筐的草药,竟然只卖了三十几文钱,该不是那掌柜欺咱们是外地来的,所以压了价?”路挽风有些怀疑,路家没做药材的买卖,故而他不知草药的行情,适才全都由她出面与那掌柜谈。
“这草药也不算什么贵重的药材,山里常见,掌柜给咱们这价钱还算公道。”她解释了句,疲惫的掩唇打了个呵欠。
小时候她和二哥,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为了买糖吃,跟着大人认了几种草药,上山时就采了草药拿到城里去卖,换得的铜钱,大伙再一块买糖来分着吃。那时他们都还小,能采到的药草也不多,往往采了大半天,还卖不到十文钱呢。
听完她所说,路挽风看着手里那些铜钱,“这几文钱还不够让咱们雇车到绥城去。”
“咱们去车马行打听看看,有没有车要往绥城去,搭顺风车的话,就不需要太多银子,若是还不够,大不了咱们就在这镇里找些活来干,等赚够了银子再到绥城。”说完,她抬手轻轻敲了敲发疼的脑袋。
“不成,我赶着要回苏云城去,不能在这里耽搁。”
她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她也赶着回家去,可没银子啊,能怎么办?
路挽风略一迟疑,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坠,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貔貅,这是他出生后,当时还未过世的祖父,得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特地找来玉匠给他雕了这只貔貅,他自小戴在颈子上,从未离身,即使先前客船倾覆落水,这玉坠也未丢失,这是眼下他身上唯一值钱之物。
“我把这玉坠拿去典当,就有足够的银子回到绥城了。”
寒招财看着那枚貔貅玉坠,从那温润莹白的色泽,知道价值不菲,好心的说了句,“你这玉坠在这小镇上典当,只怕当不了太多银子。”
“只要够咱们到绥城的路费就成了。”他没打算死当,等到绥城,他会再派人过来赎回这玉坠。
说完,路挽风即刻找人打听哪里有当铺,很快便当了这玉坠,接着便拿这笔银子,到车马行雇了辆马车。
待两人一块上了马车,路挽风用剩下的银子买来一些吃食,递给她。
寒招财不解的抬眸觑向他,那是用他的银子买来的,给她做什么?
“你拿着,若饿了就拿去吃,咱们应当过午之后就能抵达绥城,等到了路家的商号,我会命人准备另一辆马车,送咱们回苏云城。”见她昨夜似是没睡好,面带倦色,他再说了句,“路上会有些赶,你不如趁这会儿先休息一下。”
闻言,寒招财提议道:“你这般着急,不如到了绥城,你先回去。”
“咱们都要回苏云城,我岂能丢下你先走。”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先回去就是,用不着管我。”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万一半途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眸紧盯着她。
“哎,我不会这么倒霉的,再说我很机灵,绝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就是。”
“你不想与我同行,可是有别的原因?”路挽风试探。
“哪有什么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先前落水受了惊吓,所以才不想太赶,以免累出病来。”她说这话也不全是骗他,今天一早,她的脑袋就隐隐作疼,这会儿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你在马车上大可休息。”
“马车颠簸,哪能安稳的睡一觉啊。”说到这儿,她已有些撑不下去,“你还是别管我,自己先回去吧。”轻阖着眼,小声的说完最后一句,她便靠着车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3章(1)
惺忪的开眼,寒招财发现自个儿的姿势有些奇怪,抬首瞧了眼,迎上一双冷黑的眸子,她迷糊的怔了怔,下一瞬便瞧见眼前那张薄唇,一张一阖起来。
“你身子发烫,恐怕是着了凉,我已差人去请大夫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听完,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她眨眨眼,疑惑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抱着我?”
他解释。“方才到了绥城的路家商号,你一直叫不醒,所以我只好抱你下马车。差几步就到厢房了,他不觉得有必要再放她下来自己走,因此仍抱着她。
“这样呀。”她咕哝道:“原来被男人抱着是这种感觉啊。”
路挽风听见她的话,没忍住问了出来,“哪种感觉?”
她想了想回道:“感觉很温暖,还有你的臂膀很有力,我这么沉,都没把我摔着。”她将脸靠向他胸膛,再补了一句,“还能听见你胸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路挽风俊脸不知是因太热而起了潮红,抑或是被她的话给羞得发红,他加快脚步,想赶紧放下她,又像是想澄清什么的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是因你病了才抱你。”
“哦。”她应了声,轻轻靠在他胸口,便听着他那越跳越快的心音,再看了眼他红通通的两只耳朵,弯起嘴角笑了笑。
进了厢房,路挽风将她放到床榻上,吩咐领着他们过来的丫鬟好生照顾她后便匆匆离开。
寒招财含笑目送他离去,心忖他这是羞跑的吧。想不到堂堂路家商号的少东家竟也会这般害臊,不过是抱个姑娘就满脸通红。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有些高兴。
很快,有个丫鬟领着大夫进来,替她把了脉后,说她是染了风寒,写了药方,让人去替她抓药。
大夫离开后,有两个小厮抬了桶热水进来,另有一个丫鬟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鞋袜过来,微笑着说:“少东家吩咐奴婢伺候姑娘梳洗,等梳洗好后,用些热粥再服药。”
“伺候就不用了,你们出去吧,我自个儿洗。”虽然这些年来家里富裕了不少,但她可没让人这般服侍过,有些不习惯,把丫鬟赶了出去。
脱去身上的衣裳,她爬进浴桶里舒服的洗了身子,顺便也把那头黑绸般的长发清洗干净,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换上干净的衣物。
这时,刚才那名送衣物过来的丫鬟轻敲房门询问:“姑娘洗好了吗?少东家命人拿了药来,让奴婢帮您的脚底上药。”
“洗好了,你们进来吧。”她应了声,两个丫鬟旋即推开房门走进来。
进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帮她擦头发,一个抬起她的脚,脱去鞋袜,替她起了水泡的脚底上药。
那替她上药的丫头一边为她抹药,一边说道:“啧,姑娘这是走了多少的路,竟起了这么多水泡,伤成这般。”
“不过是赤着脚走了一天罢了。”她笑笑的回了句,要是换成了她原本的那副身子,才不会这么娇贵,但这娄竹心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那丫鬟低呼一声,“一天哪,姑娘这般细皮嫩肉、身娇肉贵,哪禁得起这般折腾,怪不得起了这么多水泡。”
一个替她梳着头发的丫鬟,也在一旁搭话,“姑娘生得这般美,也难怪咱们少东家如此怜惜姑娘呢。”
她们不知她的身分,只知先前少东家来到商号时,亲手抱她下马车,显然是十分看重她。
路挽风怜惜她?他要真怜惜她,当初哪那里会拒了娄竹心的婚事,他约莫是看在她对他的救命之恩上,所以才会对她多加照顾几分。
想起一件事,寒招财忙问:“你们少东家可回去了?”
“您还病着,少东家怎么会丢下你自个儿回去。”替她梳头发的丫鬟回道。
“他不是急着要赶回苏云城吗?”
“我听说少东家差人送了封信回去,如今应当不用赶着回路府了。”替她上药的丫鬟说道。
寒招财柳眉蹙紧,他这是非要同她一块回苏云城不可吗?如此一来,要摆脱他可不容易。
看着丫鬟送来的丰盛晚膳,寒招财只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
不是这些菜肴不好吃,而是她这会儿毫无胃口,整个人有些发冷,脑袋又疼又胀,咽喉也痛。
“娄姑娘怎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一旁的丫鬟见状忙问。
“不是,是我自个儿吃不下。”
“您这会儿病着,不吃怎么成,要不你再喝些汤。”另一名丫鬟劝道。
少东家咐她们要好生服侍这姑娘,若是让他知道姑娘没吃两口饭,怕会责怪她们服侍不周。
闻言,寒招财勉强再喝了半碗粥,便躺回床榻去了。
“我先睡会儿。”她拉过被褥盖在身上,在这盛夏时分,她整个人冷得蜷缩着身子,最后她实在受不了的提了个要求,“你们帮我拿条厚点的被褥过来,我很冷。”
两名丫鬟相觑一眼,走到床榻边,其中一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诧道:“娄姑娘这烧不仅没退,似乎还更烫了些。”
“要不要去请大夫来一趟?我去宣报少东家,你再去拿一床被褥过来。”
两人出去,不久,那去取被褥的丫鬟先回来,将被褥盖在寒招财身上,回头瞧见路挽风进来,连忙朝他欠了个身。
路挽风摆手让她退开,走到榻边,看向把整张脸都埋进被褥里的寒招财,寒星般的黑瞳透着一抹关切,“娄姑娘,我已命人再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你让人替我熬一碗姜汤,我用被褥焐着,等发了汗就没事了,用不着再请什么大夫。”她闷闷的噪音从被褥里传来。
以前在家里,她和大哥、二哥若是着了凉,爹娘都是先熬姜汤给他们板,把汗逼出来,那热也就能慢慢退了。
不过这姜汤也不能乱喝,若是伴随浓痰和黄色鼻涕,倒是不能再饮姜汤,那会火上加油更加严重。
路挽风缓了语气说道:“我已让人请了别的大夫过来,等了大夫,我再让人给你熬姜汤。”
他说完不久,就有一名商号的管事,领着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大夫进来。
寒招财冷得只肯露出一只手腕给大夫号脉,号完脉,那大夫坚持要望望她的脸色,她才拉下一截被褥,把脸露出来。
大夫查看她的眼底和舌苔后,说道:“她这是落水后,寒邪入体,让人给她熬些姜汤,我再开帖药,服下后,她若是出汗要尽快擦干,明后天应当就能退烧了。”
“有劳大夫。”路挽风让管事送大夫出去。
寒招财昏昏沉沉的朝路挽风念叨了句,“我就跟你说只要喝姜汤,让汗发出来就成了吧,你非要花银子请大夫来。”说完,浑身哆嗦着又把自个儿藏进被褥里。
路挽风命人去替她熬姜汤,看着整个人埋在被褥的她,他眸底流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怜惜。
这两天来,他见她一直精神奕奕,即使脚底都起满水泡,也不曾埋怨叫苦,没想到一到绥城就病倒,适才看着她那副虚弱的模样,他无端的心疼起来。
待了片刻,路挽风离开前嘱咐丫鬟道:“好好照料娄姑娘,别她再受了凉。”
“……服下姜汤后,再喝了大夫开的药,不到一刻钟,您就开始发汗,整件衣裳都湿透了,奴婢和翠娥帮您擦了几遍身子,一直到半夜,您才终于安稳的睡着。”
“夜里,少东家就来了三、四趟呢,见您烧终于退了,那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很关心您呢。”
寒招财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听着两个丫鬟说话。昨晚她烧得糊里糊涂,喝了姜汤和药后,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出汗,还有人在旁边帮她擦身子,至于路挽风进来看她的事,她压根就不知道,那时她大概已睡死过去。
他这般关心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不过想来多半还是因为她曾经救了他一命的缘故吧。
发了汗后,今日她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脑袋不疼,也不再畏冷,除了有些乏力外,没其他不适的地方了。
胃口也开了,她连喝两碗粥,吃下一个包子,再喝了碗甜汤。
“娄姑娘,回苏云城后,你会同少东家成亲吗?”叫翠娥的丫鬟好奇的问。
正喝着甜汤的寒招财差点把汤喷出来,拿手绢擦了擦嘴,她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不会。”先前他都回了娄家的婚事,哪可能娶她。
翠娥不信,“可少东家对你……”
寒招财打断翠娥的话,“那是他在报恩。”
刚说完,她就见路挽风走进来。
见她在喝汤,他待她饮完才问:“今天可有好些?”
“好多了。”想起什么,寒招财看回他,神色殷切的说明,“我这病大还要休养个两、三天,你不用为我再留在绥城,等痊愈后,我再自个川回苏云城就成了。”
说完,见他似要出声,她抢先一步再道,“你要是不放心,要不到时请商号的人送我回去就是了。”
路挽风将那两个丫鬟遣了出去,这才望向她问:“你救了我的事,望我怎么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