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招财在心里驳了几句:你女儿同路挽风没半点缘分,在遇上路挽风前她就死了,非要说的话,是我和路挽风有缘。
见女儿没搭腔,以为她是在害臊,娄德山也不以为意,“对了,我听你大哥和三哥说,你出了个主意,想用那些王雕剩下的边角料雕些玉葫芦,送到寺里去请大师开光,再卖给香客?”
“我那时是看见那些剩下的废料小归小,但玉质还不差,就这么贱卖有些可惜,所以就瞎出了个主意,但大哥说寺里的大师都是高人,怕是不想用这些俗物来牟利。”
“这事简单,咱们把玉葫芦雕好后就捐一些给寺里,让他们同香客们结缘,另一半咱们就留着卖。香客那么多,定是没办法人人都能拿到,届时自会有人来同咱们买。”娄德山觉得女儿这主意委实不错。
闻言,寒招财不禁觉得比起娄梓修和娄梓维,娄德山的脑子更加精明,转眼间就把她先前想到的方法加以完善。
“那到时咱们送给寺里的玉葫芦,可要找个吉祥的说法大肆吹嘘一番,等寺里的玉葫芦送完之后,再拿出来卖,定会有不少人来抢购。”
听了女儿的话,娄德山眼睛一亮,连连颔首,“说得好,咱们就这么办。”
接下来两人热络的讨论起要怎么贩卖玉葫芦的事,还有后续那些边角料要怎么运用,才能谋得最大的利益。
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娄德山才离开,也因为这一回,让他赫然发现这个小女儿遭了船难后,竟变得煦慧起来,若能好好加以栽培,只怕比起她那三个兄长,能力还要更好。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早晚要出嫁。
想起妻子先前对他提起的事,他忽然间觉得,若是真把这般聪慧的女儿嫁到路家去,那无疑是让路挽风多了个贤内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他对娄家、路家结亲之事,不由得有了几分迟疑。
路府。
“为了答谢路兄在绥城对舍妹的照顾,家母明天中午在家设宴,宴请路兄,还望路兄务必赏光前来。”娄梓修亲自将帖送给路挽风,嘴里地十分热络的邀请他。
接过帖子,路挽风嘴上推辞几句,“我与娄姑娘也算相识一场,出门在外,又一同落难,彼此互相照应也是应当,娄太太无须这般客气。”
“不管怎么说,舍妹在绥城病了时,多亏路兄为她延医诊治,家母和舍妹感念于心,还望路兄莫再推辞,让咱们好生答谢一番。”
“娄太太日前已命人送来不少礼物,着实无须再如此费心。”说到底,先有恩于他的是娄竹心,真要算起来,是他欠了娄竹心救命之恩,因此先前收到娄家的那些谢礼时,他也准备了回礼命人送过去。
“受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不当面向你道谢,家母心里难安,还请路兄拨冗前来一耥,否则家母届时怕是要亲自登门向你致谢了。”嫡母的意思他心知肚明,若能与路家结为亲家,对他也是有好处,故而他极力当说客。
娄梓修都如此说了,路挽风也不得不应承下来,“好吧,我过去一趟就是。”
两人再说几句,他送娄梓修出门。
这晚就寝前,他去向父亲请安,顺道提了娄家下帖子邀请他赴宴之事。
坐在床榻上的路继圣面容十分消瘦,听完,淡淡说道:“看来娄家对和你结亲之事还未死。幸好娄四姑娘瞒下当时是她救了你之事,否则只怕这娄家已拿这事来逼婚了。”
六年前他偕妻出门探访亲友,回来途中,所乘的马车在行经一处山道时被落石砸中,妻子当场身死,他也受了重伤,作了脊椎,从此双腿无法再行走,此后他就鲜少外出,镇日待在路府里不见外人,所以的事都交给唯一的儿子打理,他只从旁指点他。
路挽风冷峻的脸庞与父亲有几分肖似,那双寒星般的双眼更与路继圣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提起娄家,他嗓音微冷的说道:“娄家如此迫切的想与咱们结亲,怕是地有意想借助咱们的势力,帮他们补回上次亏损的那一大笔银子。”
先前娄德山有意想将家业慢慢移交给嫡子,不想嫡子不成才,听了别人的怂恿,私自挪用一大笔银子买了条船,想学那些海商一般,从从海外拼些香料和珠宝回来贩卖,谁知那船一出去,就再也不曾回来,听说是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娄梓纲还不只亏了这笔钱,再上一回他偷偷跟着人合伙贩售私盐,差点被朝廷抓捕,还是娄德山拿出不少银子,上下打点一番,才摆平那事。
此后,娄德山不知是不是对这嫡子失望了,逐渐开始倚重长子娄梓修和三子娄梓维。
“你以后别同娄家走太近,娄家那几个儿子,只有老大娄梓修稍有些耐,不过一日娄德山去了,娄梓修毕章不是嫡子,娄家必定会乱上一乱,他们三兄弟有没有本事撑得起来娄家那庞大的家业还两说。”路继圣告诫儿子。
“孩儿明白。”路挽风领首,与父亲再说了几句,服侍父亲安歇后,他回到自己房里。
躺在床榻上,他抬手摩娑摸着已赎回,重新挂在颈子上的貔貅,想起当初他和娄竹心一路从江边走到白丰镇上,因身无分文,只好去典当了这枚坠子,才有银子雇马车前往绥城的事。
他这一辈子不曾如此落魄过,可这段经历事后回想起来,却丝毫不觉得苦,让他在这几日里,常不经意回忆起。
“想不到堂堂路家大少爷竟然不懂要怎么挑莲雾吃,喏,给你,别再犯傻了,不摘这些成孰的果子,偏要摘那还未熟的,当然酸啦。”
忆及她当时嘲讽他的话,他眸底滑过一丝笑意。
他不否认自己对她动了心,但思及她身后的娄家,他不得不踌躇。
成亲是两家子的事,如今他肩上还扛着路家,无法仅凭着自个儿的好恶就任意而为,他需要考虎到的事太多。
自得知秦低要宴请路挽风,届时也会安排他们两人相见,寒招财便发觉自己竟比预想中的还期盼见到他。
同样的深夜,她躺在床榻上,宛如煎鱼翻来翻去,不停的回想着他抱她下马车那次,他被她说得羞红了脸,最后将她放到床榻上落荒而逃的事。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心急促的鼓动着,她的耳朵轻轻贴在他胸口上,都能感觉到底下传来的震动。
印象更深的是,在绥城时,他明明急着要赶回苏云城,却因她病了,而留下来陪着她。
“夜里,少东家就来了三、四趟呢,见你烧终于退了,那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很关心你呢。”
唉,可惜啊可惜,她和他呀,这辈子大是不可能连为连理的。
虽然借用了娄竹心的躯壳,但她毕竟不是她,她终究是要回杏花村见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
“路挽风,你真是没有福气,娶不到我这般聪慧又可人的姑娘。”她咕哝的说了声,阖上眼,不再多想,翻了个身,摆摆手,把那家伙从自己的脑袋里赶了出去。
第5章(1)
隔了多日,寒招财与路挽风在娄府再次相见,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而她相对他说的是:“你这几日过得好吗,可有想我?”
还有娄德山和秦氏夫妻,娄家二兄弟也都在,几人在开宴入席前,先闲话家常。
娄德山关切的询问了几句路挽风父亲的身子情况,接着秦氏感谢他在绥城时对庶女的照顾,娄家三兄弟也在一旁适时的插着话。
路挽风性子虽冷,但该说的客套话也不会少说,一时之间,气氛倒也十分热络。
寒招财是被秦氏特意叫来与路挽风相见,在这样的场合里,除了一开始与他寒睻了两句后,她便没开口,只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娄家和路家不愧是大商贾,说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尤其娄家有意向路挽风示好,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彷佛有说不完的话。
“明年三月就是皇太后六十寿诞,皇上为太后重修的寿仁宫也修建好了,这回据说皇上要为太后大大庆贺一番,宫甲有不少物品需采办,也不知这回咱们这些皇商里,哪家能被选上。”娄梓修忽然话锋一转,提及这事。
所谓皇商,乃经由皇室指定,专为皇宫采办各种所需物资和一应事物的商人,先帝时钦定了十二家皇商,当今圣上在十年前去掉其中四家,只剩下八家。
举凡遇偶上皇帝和皇后、太后等人寿辰时,会再另行指定几家皇商来采办所需之物。
其实为皇室采办并不能赚得多少银两,他们图的是那背后所代表的荣耀。
娄德山捋着胡子笑道:“先前皇上四十圣诞,路家和曹家被选上了,而后路家所敬献的贺礼,还被皇上夸了几句,想来这回也有贤侄一份。”
路挽风的大伯出任工部尚书,一个堂兄则是国子临祭酒,有着这层关系,路家常被指定为宫里寿宴的采办皇商。
这些年来娄家的女儿也分别给几个朝中官员为妾或是做填房,但这些人银子照拿,却使不上力,连续几年宫里办寿宴,娄家都未能被选中负责采办,这一比下来,哪里不让人眼红嫉妒。
“每回宫里贵人们寿辰,采办皇商皆由皇上下旨钦定,小侄也不敢妄议。”心知娄家父子提起这事,是有意探他口风,路挽风不动声色的应道。
“路兄也用不着谦虚,依我看这次八成也少不了你们路家。”娄梓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三少既然看得这般透彻,娄家定也会被选中。”路挽风淡淡回了他一句。
一旁的秦氏见老二不会说话,惹得路挽风有些不悦,连忙出声缓颊,“好了好了,咱们这是家宴,就不提那些严肃的事了,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老爷,可要命人传膳?”
娄德山颔首,命人摆宴,几人移步到用膳的厅堂去。
娄家男人和路挽风坐一桌,隔了一扇花山水屏风,另一边也摆了一桌,坐着的是秦氏和三个儿媳妇与寒招财,而娄家孩子们和娄家的妾室们,都在各自房里用饭,没有过来。
男人在那头聊着,女眷们也没闲着,二少奶奶江氏说了些趣事,而后在提及苏云城一户人家时,江氏看娄竹心,问道:“对了,那原家五姑娘,竹心可还记得?”
寒招财想了想,摇头说道:“不记得了,这回落水,有很多事我都忘了。”娄竹心残存的记忆里,泰半都与娄家人以及路挽风有关。
闻言,江氏殷切的说:“恐怕是船难那时受惊过度了,过几日有空时,我再陪你上问心观,找道士帮你收收惊。”
“多谢二嫂,正好明天奶娘要陪我去问心观拜神,答谢上天保佑,我再顺道找道士帮我收惊就成了。”嘴里虽这么说,但她压根没打算找什么道士收惊,万一被他们看破她霸占了娄竹心的躯壳,把她给收了,那岂不惨了。
若不是桂婶一直催着她,她连问心观都不想去呢。
江氏顺口叮咛了句,“这样呀,那你记得去找张道长,那张道长法术高强,除了收惊之外,还能降妖伏魔啦。”
寒招财点点头。
坐在她旁边的三少奶奶陶氏搭腔问:“二嫂,那原家五姑娘怎么了?”
江氏兴致勃勃说起这事,“原家先前打算将原五姑娘给杨太傅的孙子为继室,都换了庚帖,谁知这婚事竟然没了,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倒是快说呀,别卖关子了。”一旁也听着她说话的秦氏催促道。
“娘,你别急,我这就说。原来啊那原家五姑娘先前在自家花园里不慎摔了跤,磕掉一颗门牙,那杨太傅的孙子得知这事,说她破了相,所以便退了亲。”
陶氏和孟氏还有秦氏都捂着嘴笑了。
寒招财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原五姑娘,只因为掉了颗门牙就被退亲,这官宦之前显然不好高攀哪。
“这原家五姑娘也真不走运。”秦氏摇头道。
“可不是。”说着江氏觑向寒招财,“哪像咱们家竹心这般福大命大,船都沉了,还能毫发无伤的平安归来,这往后啊福分定是不小。”说完,她眼神朝屏风那头瞟了眼,今个儿设宴请路挽风,是她向婆婆提议的,若是能成就好事,少不了她的好处。
寒招财笑了笑,没答腔。
待用完饭,娄家三兄弟送路挽风离开,寒招财回了自个儿的小院。
坐在凉席上,她发现自己今天实在不该去见路挽风,无端端惹来思念,起了贪心,见了一面,还想再见一面,想与他单独说说话,就像先前两人结伴同行那般,她想说什么便能说什么,毫无顾忌。
他对她……是否也这般惦念?
她想起不知是听夫子还是听大哥吟过的几句诗,轻轻的含在嘴里念着——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最后她幽幽一叹,往后躺倒在凉席上。
晌午时分,顶着烈阳,冬菊扶着寒招财下了马车,与桂婶一块走进问心观。
寒招财是第一次来这里,抬目打量几眼,只见来这里拜神的信徒不少,进进出出,还有两个小道童在扫着庭前的落叶。
三人才刚走进观里,冬菊连忙拽了拽她的衣袖,惊讶的指着另一侧正跪在薄团上磕头的老妇人,“四姑娘,你快看,那不是路少爷的祖母吗?”
寒招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瞥见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一脸虔诚的磕着头。
她随口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她是路少爷的祖母?”
“哎,四姑娘,你忘了去年咱们陪老太太来这儿拜神,正巧也遇上路少爷陪他祖母在这儿,您这才与路少爷见了面啊。”冬菊提醒她。
听她一提,寒招财也想起先前曾在娄竹心的记忆里看到这幕情景,就是因为这次邂逅,让娄竹心对路挽风一见倾心。
一旁的桂婶朝寒招财说了句,“姑娘,咱们还是先拜神吧,待会再过去拜见路老太太。”
虽说老爷和太太有意想再撮合姑娘和路家一房大少爷的婚事,可这事能不能成也不知道,还是矜持点好,才不会让人看低。
寒招财点点头,拿着她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嘴里一张一阖念念有辞,“神明在上,小女子原是杏花村人,不知怎地魂魄竟进入这娄家姑娘的躯壳里,取代已死去的她,还请神明垂怜,切莫为此怪罪小女子。”
她的嗓音太低,桂婶和冬菊都没听凊禁她说了什么,两人也跪在一旁拜着,须臾,一人起身,冬菊接过香插进香炉里。
回头见路老太太已拜好起身,并在侍女的搀扶下,徐徐往外走去,三人便走了过去。
“路老太太。”来到她身后,冬菊出声唤道,等路老太太回过头来,她脸上堆着笑,指着自家主子,“您还认得我们家四姑娘吗?去年您和我们四姑娘曾在这儿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