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容没说谎,司徒先生的确帮不了忙,九转续命丹是公主最后一线希望。
冷刚别开视线,不答。
“谢了,公主痊愈后,我必赠万金致谢。”
这话,他说得挣扎,他知道千金万金不是冷刚想要,他知道,眼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曲无容送得远远,别教皇宫有机会定曲无容罪。
“不必,药不是我的。”
药是曲无容的?宇渊假意没听见冷刚的话,转身往外。
“你会后悔一辈子。”宇渊一只脚跨出屋外时,冷刚的话传来。
“不救公主,我才会终生后悔。”公主有事,曲无容便逃不过劫难,他说过,无论如何,这回他要保她周全。
“你愿意付出一切,换得公主活命?”冷刚问。
“是。”就算要付出他的命,他也无异议。
“用姑娘去换,你也愿意。”
咬牙,他道:“我愿意。”
“很好,记住了,这是你的选择。”
第二次选择。上回他选择放手姑娘,这回……冷刚不语,瞠目看着宇渊走远。
恨写在瞳孔里,冷刚发誓,姑娘死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自会上门,亲自向钟离宇渊索命。
宇渊前脚走,守在楼下的姚红衣立刻冲上楼,见冷刚被定住身形,讶异得说不出话。
她急问:“发生什么事儿?你和侯爷怎么谈的,怎会一言不合动起手脚?”
“不必担心,穴道会自动解开。”他冷声道。
“你以为我担心你啊,想得美,我是搞不清楚,一向温和有礼的侯爷,怎么会被你气得动手动脚?”
她拉不动他,索性使了吃奶力气,找来店小二,合力将他拖到床边躺下。
将冷刚安置好后,她已是满身大汗。
坐在床边,她问:“说吧,怎么回事?”
“侯爷拿走九转续命丹。”他答得不甘不愿。
“什么!?你没告诉侯爷,那是曲姑娘的救命药?”她叉腰大叫,她知冷刚拙于言词,但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话都不说啊!
“没有。”钟离宇渊都说了,愿意付出一切,换得公主活命。他还能说什么?
“天呐,曲姑娘怎会救下你这头大笨牛?好吧、好吧,你有没有告诉侯爷,曲姑娘就是颖儿姑娘?”
“没有。”姑娘并不想透露身分。
“你有没有告诉侯爷,府里有人想陷害姑娘,姑娘安全堪虞?”
“没有。”反正,他会把所有的帐全算在侯爷头上。
“这没有、那没有,你只记得同人动手,不晓得脸上还长了张嘴巴,那不光是吃饭用的。”姚红衣气歪了。
几年前,她见过颖儿、见过侯爷是怎么宠她的,那爱是真非假,半点都装不来。她更记得,颖儿坠谷,侯爷大病一场,镇日昏昏沉沉,让司徒先生慌了手脚。
有情有义的两个人,怎会弄成这般?
“不行,我要走一趟侯府,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至于你啊,笨牛哥,你穴道一解,马上回侯府把姑娘带出来,我怎么想怎么不对,眼皮跳个不停,老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一路说,一路往外走,半点想不透。到底是谁?谁敢伤公主来害曲姑娘?
然情况不如姚红衣想像中容易,她进侯府即被请在大厅里,哪里都去不了。只听人来报,说是侯爷陪在公主身边,无暇见客。
她哪是客人啊,她是救命恩人,曲姑娘那条命全仗她救了。
时辰一刻刻过去,她急成热锅蚂蚁,这么久工夫了,药还不让公主给吞下肚,这下子,曲姑娘肯定没命。
好吧,见不了侯爷,就见曲姑娘吧!她问总管,总管的回答是——曲姑娘不见外人,倘若她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继续等侯爷,不然的话,改日再访也行。
多官僚的说法?姚红衣首度认知了侯门深深深似海。
她越等越心烦,一颗心两边挂,不知曲姑娘好不好、不知冷刚的穴道解了没,从黄昏等到黑夜,她来来回回踩着青砖,青砖都快教她踩出洞来了。
“姑娘,夜深了,是否……”总管再度出现时,她都不知等过几多个时辰。
“不行,人命关天,我没见到侯爷绝不回去。”姚红衣固执道。
“好吧,那我再差人替你问问去。”
“你最好快些,万一真闹出人命,侯爷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把你的大名给报上去。”她发了猛,竟威胁起总管。
果然,威胁比好言相对有效,这回不过半炷香功夫,她便见着侯爷。
侯爷入厅,她忙迎上前去。
“侯爷,九转续命丹呢?”她急问。
“冷刚要你来?”
“他能来就好了,您给他点了穴,像木头人似地,动也动不了,只好由我来,可我在这里等老久……唉呀,说这些作啥……”她碎碎念半天,才发觉离题。“总之,重点是九转续命丹呢?”
“公主服下了,终于从鬼门关前把她给抢回来。”他疲惫地跌坐椅中。
“啥?那可好,您也把曲姑娘给送入鬼门关了。”没希望了,她也跌入椅中。
怎就有那么倒楣的女人,一次死、两次死,只要落进侯爷手里便脱不了个死字。她好想哭,真的。
“你说什么?”宇渊没听清楚。
“侯爷可知曲姑娘是谁?”她幽幽叹息,冷声问。
还能是谁?曲无容、见识丰富的神医。宇渊不语,他累了,明晨,他得在东窗事发前上朝,保全曲无容。
“她是纪颖,大家都以为坠崖身亡的颖儿姑娘。”红衣气不过他无事模样,大声嚷嚷。
倏地,五雷轰下,天水倾盆而下,浇透了他全身,他发抖、无助、恐惧……
“胡说!”他弹起身,抓住红衣的手臂怒斥。
虽然她行为举止有颖儿的样子,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可……不成立,她有亲人、有一张与颖儿完全不同的脸。
“我真是胡说就好了。当年颖儿姑娘摔下崖,运气好让曲爷爷救起,曲爷爷在几十年前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如今百多岁了,身子比年轻人健朗。颖儿姑娘摔下山崖,脸碎了,是曲奶奶一吋吋替她补起来的。他们医了断腿、残脸,医了她坏得一塌糊涂的五脏,就是医不来回、回什么丹的毒,要命!那词儿我老记不住……”
“回光丹。”宇渊失神,喃喃接口。
那么是真的了?没人编派得出这样一篇故事。
“就是回光丹!那毒只能用九转续命丹镇压,每年都得服下一丸,不然毒发,熬不过十二个时辰。这药丸一直收在冷刚身上,免得颖儿慈悲心大发,把药拿去救人,再过几天,颖儿姑娘又该服药了,可侯爷抢走药……您、您这不是又一回把她丢人山崖!?”她气得猛跺脚。
天!颖儿没死,换了身分回到他身边,难怪厘不清的熟悉感在胸中;难怪他一心接近她、留下他,那斩不断的情愫,隐藏不了。
可,多惊人的话,又一回?
他再次做出选择,选择颖儿死、公主活,再次亲手将她送入冥府……
他震惊莫名,呼吸窘迫。难怪冷刚要问他,就是用姑娘去换,他也要换得公主活命?
他说是、他说是啊!他居然说是……他日日夜夜等候的颖儿,等得她来又将她送走,啊!仰天长啸,他怎能愚蠢至此?
懊悔将他打入深渊,他回到风雨交加的黑夜,对着空谷大喊颖儿,恨他吧,交换吧,求求老天把他的命拿去换颖儿活下来。
他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他的眼睛飘着、游移着,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他抓起红衣的手,问:“告诉我,曲爷爷住哪里?我马上带颖儿回去找他,他会有办法的。”
“没办法了,曲爷爷把最后的药丸交给冷刚,他说要出远门找药草,替纪颖解除身上的毒。可她怎能再熬一年?侯爷,您待颖儿姑娘……真坏。”姚红衣气得直甩头。
她替颖儿出气了?可出这口气有什么意义?
难怪她不愿进宫医治皇太子,她想尽办法不和他牵扯上关系,偏偏他,一再勉强,最终,勉强她把命交出来……
宇渊不语,失魂落魄地跌入椅中。
姚红衣望着他叹气。这是什么样的情孽?
“侯爷,颖儿姑娘没太多活命时间了,我可不可以接她回醉语楼,连接发生两次事件,我相信侯府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红衣道出隐忧,冰水浇上宇渊脑袋,他倏地清醒。
他想也不想,猛然拉起姚红衣往外走,没想到方跨出厅门,就听见人来报——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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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宇渊和红衣赶到时,小屋已陷入一片火海,他几次要冲进火场救人,都让红衣和侍卫们拦下,他暴躁、嘶吼,他出手伤人、恐吓怒喊,弄到最后,大家不得不合力将他捆住。
好不容易,火熄灭,当侍从从屋里抬出一具焦尸时……他崩溃了!
他咆哮、他怒号,他想毁掉整个世界似地,举剑将一大片竹林劈得七零八落,但没有人敢劝阻。
他以为失而复得,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捞不得的月、闻不着的花香,他怎能不怨天尤人,倘若这是既定结局,何苦又来一遭?
就让她敖游四海乐逍遥、就让她行医助人,做尽所有想做的事,他们不碰面、不相交,他宁愿她长命百岁,不要她留在身边,苦头尝遍。
这回,他没病倒,只是像游魂般在府里四处晃,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找他与颖儿走过的旧时路,还是找他们遗落在某个角落的欢笑声?
但是……没有,找不到了,他再见不到颖儿,见不到过往的欢乐。
他对她……很坏……
是真的,坏到不行,他凭什么决定她出让生命?他凭什么强留她,又没本事维护她?他是这么烂的男子呵,她怎还能对他笑?
他疯了!颖儿的影儿在他眼前晃,不管在哪儿,他都看见她的笑。
走近颖儿为他剥莲子的闲茶亭,亭里那抹纤细的背影……又是颖儿?
颖儿在哭呵,她不散的魂魄回来,捣脸低声哀泣着自己的不幸。他放轻脚步前行,他想走到身旁,环住她,向她说声对不起。
然他的脚步在听见她的说话声时,嘎然停止。
“曲姑娘,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诬赖你,那全是桃红姊姊要我做的啊,她说我不谎称你推倒公主,就要把我逐出侯府,我没爹娘兄长,侯府就是我的家了,我离开,怎能活下去?”
她不是颖儿,但她的一番话骇着宇渊。
居然是桃红,是她诬赖颖儿推倒公主!?宇渊迅速隐身到树后,一颗心惊惧不已。原来,凶手就在他身边……
“曲姑娘,请原谅我吧,我知道公主改药方指控你;我知道公主故意跌下山坡,想把罪加到你身上;我也知道若不是你在,公主和小小姐早没救了,可这些话我怎能对侯爷说?桃红姊姊不会饶我啊!”
“绿萼姊姊……”闲茶亭外,两名捧着炭盆和香烛纸麻的小婢女匆忙走近。
“绿萼姊姊,昨夜曲姑娘也来找我了,她一定很恨我,是我把迷药放进她的饭里,她才会昏迷不醒,才会大火来时,来不及逃走。”黄衣婢女坐在绿萼身边,跟着抽抽答答哭起来。
“你们把我吓坏了,曲姑娘已经死掉,她不会、不会……”粉衣婢女忐忑不安地搓搓双手。
“谁说不会!?你没看到公主发疯了吗?一定是曲姑娘冤魂不散,回来索命。”
“放火的不是我们,诬赖曲姑娘皆属不得已,她会懂的,我们只是身不由己。来,我们快给曲姑娘祭拜,曲姑娘心好,一定会懂的。”黄衣婢女一面说着,一面燃起香烛,邀齐三人一同跪下,闭眼,喃喃祝祷。
真相大白!这场计谋竟是自导自演!?
怒极、恨极,宇渊从树后头现身,走到她们身边,三个人一见到宇渊,吓得全身发抖,跪不住。
“为什么?”他向前一步,冷冽声音教人不自觉发寒。
她们缩成一团。不干她们的事啊,她们只是婢女,主子怎么说,她们只能怎么做。
“为什么!”他大吼,拳头捶向石桌,一时间,石屑四散。
“侯爷对曲姑娘太好,赏荷谈心、挖笋煮汤、秉烛夜话,公主知道,伤心……”
好啊,竟不知自己家里处处眼线,他做什么事都教人瞧得一清二楚。敛气,拳头紧握,他从齿缝间挤出字句:“你们,跟我走!”
他——不会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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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公主哭天抢地、捶胸顿足,恨不得啊……恨不得捶出心肝儿,教那人看清。
“他为什么不肯多看女儿一眼?他不知我差点丧命吗?你对我好残忍啊!钟离宇渊,你不要逼我恨你!”
她抓起杯子、茶壶,疯狂地一件件丢向墙壁,铿锵匡啷声不断,下人们被她吓得纷纷走避,满室混乱。
“公主,您别这样,会吓着小小姐。”
桃红死命抱住玉宁公主,安抚她的不安,她不明白,小姐怎变成这般吓人。
自从清醒过来,发现驸马爷不在,公主就常常发狂,她时而嚎哭、时而吼叫,她总是摔东西、打人,她换了一副样儿,教人不知所措。
府里谣传四起,说死去的曲姑娘阴魂不散,把公主逼得发疯,说得桃红心底发毛。
司徒先生开的安神药吃过一副又一副,全不见效用。
“我懂了,她不是儿子,不能传宗接代,相公才不要她,对,一定是这样!该死的肚皮,给你琼浆玉液,你居然不思报答,让我生个赔钱货,我说要儿子、儿子,听到没有,我不要她!”
她挣脱桃红,嚎啕大哭,猛拍自己的肚子后,又抢到摇篮边,用力抓起婴儿高举,熟睡的女婴被她这一抓,吓得哇哇大哭。
“公主别这样,驸马很喜欢小小姐啊,那日您没看见驸马抱住小小姐的慈爱模样,他是真心疼爱她呀!再过几日,等驸马忙完后,一定会过来看公主。”桃红忙着从公主手上抢回婴儿,抱在怀中轻拍。
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桃红几度求见,驸马都将她拒于门外。
情况似乎又回到五年前,驸马无心府里事,他看不见公主、看不见所有人,一心沉沦于悲伤中间。
杀死曲无容是错的吗?她怀疑了。
“还要等多久?他怎可以这般待我?我生下的是他的骨血,我是他的妻呀,我那么爱他,他怎能爱别人?”
“驸马很关心公主呀,他让品福楼的厨子为公主做药膳,还叮咛司徒先生好生照料。”她哄着公主,不敢说实话。
“不稀罕,贵为公主,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宫里御医岂比不上司徒大夫,我要的是他的关心,我要他记得,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他不准爱别人,只能爱我,他是我的!”她宣示似地大吼大叫后,颓然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