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她被他脸上古怪的血痕震住。
“宫之宝在哪?”他攒紧浓眉,痛苦地闭上眼,像正承受着无以复加的椎楚,浑身发着轻颤。
“我不准你杀他。”见他身形微动,她立即再挡,水眸怎么也移不开他不对劲的眼神。
那血痕,她在几天前见过,但那时不过像是脸色太苍白,导致血管显露,压根不似眼前这吊诡如鬼的情景。
“我……非杀了他不可。”他眯紧漂亮的俊阵,撕哑地低吼着。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慌了,什么血海深仇、什么痛楚全被她抛诸脑后,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伊灵走近他,想碰触他脸上不断跳颤的暗色血痕。
“不!别碰我,你快走!”他迅速地退了一步。
“我不走,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他退,她进,一步步地进逼。“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他如影子般地疾速退后,像快要发狂似地吼着,“不杀他就救不了思唯!”
“这跟思唯又有什么关系?”
“思唯需要解药!”他痛苦地抱着头,从喉口挤出的嗓音嘶哑而激楚着。
“解药?”她怔愣地瞅着他,不懂。“思唯只是病了,他为什么需要解药?”
“他……”他蓦地捣脸低吼了声,宛若是困兽垂死前的哀嚎,其声沉哑得快要撕裂般。
“君唯!”她快步向前,想要抓开他捣着的脸,却被他一把扫开。
伊灵没有防备,被他可怕的力道扫出几尺远,狠狠地跌坐在地。
孟君唯错愕地看着她,想将她扶起,但他不能……“快走,我快要撑不住了,你快走!”痛在他骨子里跳钻着,像针狠扎,似虫剧嘱,痛得他快要失去意识,她再不走,说不定他会失去理智地把她给杀了!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她顾不得痛,翻身跃起,硬是再挡在他面前。她想起了孙玉珏语带保留的话语。若说净岚对他下了毒,这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否则,他为什么要听净岚的命令行事?
孟君唯瞅着她,眸色哀戚痛楚。“快走……”
“我不走!你跟我走,就然很擅长解毒,他可以帮你!”她缓步走近他,水眸映着他的痛。
“伊灵……”他沉喃着,好想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镇定他快要发狂的魂,然而,他的手却与心背道而驰,在她靠近的瞬间,五爪扣住她细嫩的颈项,他亲眼看见她瞪大眼,惊慌错愕地看着他。“不要……”
他痛苦地逸出悲鸣,猩红的眼布满狂乱。
“你……”她水灵的眸眨也不眨地瞅着他,透过指尖,恍若他忍遏的痛传递到她身上,她在瞬间察觉他的慌乱与挣扎。“你怎么了?”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快走!”他咬着牙,咬出了血水,心与魂抗衡着,将扣住的力道硬是松脱几分。
“不走!你跟我走!”她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她知道,她肯定遗漏了很重要的部份。
话落;他指间的力道又扣紧起来,她紧抿着唇,忍着喉间快要爆开的痛。
“杀了我!”他瞪大迷乱的黑眸,脸上、颈上的血痕像是要爆裂似的。
伊灵眯紧了水眸,发现力道又松了些,她迅速地微使两分力朝他胸口击去,逼迫他完全松开手。
孟君唯邪魅似的身影朝后疾飞数步,瞬地又朝前直掠而来,双臂劈开夜空,气劲如刃逼近伊灵——“伊灵!”他张牙暴咆,宛若困兽哭嚎。
不要、不要!来个人救救她吧!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蓦地,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落下,迅即扯着伊灵闪过这致命的一击,回身瞪着他。
“你这混蛋!你是疯了不成,居然连灵儿也想杀!”庞亦然清俊脸庞不复以往轻佻,怒意狂燃着。
然而,还没等到回应,孟君唯便已经斜飞攻来,一道道破空气劲,教庞亦然挡得好狼狈。
伊灵在旁观战,怕庞亦然被伤,也怕孟君唯被他所伤,她的心被拽得紧紧的,不知道该为谁担忧。
孟君唯的模样太不对劲,攻势凌厉,狠绝地想在几招之内取下庞亦然的性命,逼得她只能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硬是介入两人的搏斗之中——
“君唯,你清醒一点,是我、是我!你还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孟君唯怔愣了下,呼吸紊乱,打住了动作,庞亦然见机不可失,一掌扫向他后脑勺。
他双眼一闭,厥了过去,伊灵赶忙托着他,然而力气不够,眼看着要跟他一道摔下地面,还是庞亦然适时伸出援手,将他撑着。
“亦然!”她回头怒斥着他。
庞亦然哀怨地叹口气,“我只是把他打昏而已。”又不是把他给打死了,干么用那种不共戴天的眼神瞪他?
“是吗?”她垂眸瞅着孟君唯,不舍地轻抚他的颊,却发现他的颊透着阴凉,有阵阵寒气从皮肤窜出。
“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模样若是大白天在街上走,肯定吓死不少人。
伊灵攒住眉。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第8章(2)
将孟君唯安置在客房,随即请来庞就然为他把脉诊治。
“如何?”她心急地问着。
庞就然向来不太多表情的脸,竟难得地纠结在一块。“我不知道,从没诊过这么古怪的脉。”
他和兄长拜在伊家门下,兄长学武,他专精医术,多年来,只遇过一个难题,那就是思唯,截至现在,他依旧找不出思唯的问题在哪里,气得他不再行医,转而从厨。
令他火大的是,眼前又出现一个超级疑难杂症,而有这病例,竟是思唯的爹!他暗啐了声,突地微挑起眉,思忖着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任何关联。
“那你想,会不会是毒?”伊灵不死心地再问。“你不觉得吗?他的眼翻红,皮肤上皆是暗红血痕,这不是毒,也肯定是蛊,不是?”
“蛊?”庞就然微蹙起眉,把着脉,随即摇头,“不是蛊,但也许真的是毒吧。”
面对伊灵的满心期待,庞就然实在很为难。“我没把握,毕竟不清楚毒性,若是以毒攻毒,只怕会教毒反噬得更深。”
“若是知道毒名,你有把握吗?”
“这……”瞥见她阵底强忍的泪,就算不能,他也要点头。“可以试试。”天晓得他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伊灵,有咱们可以帮上忙的吗?”床另一头,是宫家三口人,开口的是宫之宝,一改向来嚣张的个性,眉目沉敛持重。
“不用,我知道上哪找人问。”
“净岚?”守在床边另一头的庞亦然问道。
“不,是孙玉珏。”因为他也是玄手门的人。
这一回,孙玉珏没有因为天未亮就被挖起,便哭爹爹告姥姥的,听伊灵说了孟君唯的状况之后,随即跟着她到客栈。
“喂!你们干么链着他?”一进房,瞧好友的手脚都被人用铁链链着,他不禁发难。
伊灵也不悦地眯起水眸,瞪向唯一有可能的人——庞亦然无奈地撇了撇唇,“你看过他昨晚那个样子的,虽说他现在还昏迷着,但依我看,先链着较妥,否则依他的功夫……咱们谁都别想活。”
伊灵咬了咬唇,无法反驳。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能……天啊……”孙玉珏看向孟君唯脸上暗色血痕,忍不住惊呼道。
“怎么,你知道的,对不?”
孙玉珏眸色很复杂,又是心痛又是不舍。“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没吃解药过十五日呢,连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伊灵瞅着他。
孙玉珏叹了口气,委实道:“净岚对他下了满月春。”
庞就然闻言神色微愕。
“一种剧毒,玄手门的独门秘毒,一旦吃入,毒性初发时,必须经由处子的身子发泄,之后毒性会在体内沉殿,每逢满月,浑身犹若被蚁钻虫蚀,痛到令人神智溃散,不吃解药,便会痛到宁可死去。”孙玉珏沉重说道。
伊灵怔愣地看着他,视线缓缓地落在孟君唯脸上,想像着他的痛,回想着他的狂乱和宁死也不愿伤她。
过了好半晌,她才呐呐地问:“有解药吗?”
“有是有,但根本无法根治,只能一月一药,勉强压遏住毒性。”孙玉珏看了她一眼。“解药,必须赶在十五日之前吃下,否则到最后可能连理智都尽失……”伊灵瞅着沉睡中也攒紧浓眉的他,嫩软柔荑怎么也抚不平他眉间的阴郁。
过了许久,孙玉珏又补充,“净岚以此要胁他去杀人。”
伊灵整个人震住,心跳急促起来。
“好几回,他都痛得活不下去,宁可死也不愿沦为净岚的杀人工具,但是……
净岚说了,只要他敢死,就要你陪葬。”
伊灵用力抿住的唇轻逸一声呜咽。
“为了你,他拼命地忍,一日拖过一日,拖到十四夜才肯动手……你不明白,他真的不愿意杀人,他是身不由已,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从来不想当杀手的,要是他跟我一样没用,就可以逃过一劫,偏偏他就是有副练武的好身骨,在师父的传授之下,成了不得不杀人的杀手!”
话落,孙玉珏深深地看着她。“但是,你的运气很好,你是被他捡着的。”
“胡扯!伊家灭门凶手分明是他,如今要以收养之恩来消弭灭门之仇吗?”庞亦然不满地低咆着。
“亦然。”伊灵轻唤着,制止他。
庞亦然尽管心有不满,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孙先生,你什么事都知道,对不对?”泪水凝聚在盈亮的眸里,她笑得很苦涩,心痛欲死。
“当然,在你出现在松涛书院之前,我就看过你的画像,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他不再到苏州探望你们姊弟,便拜托你养父母一年寄来一幅你的画像。”
难怪他会一眼认出她来……她用力地闭上眼,泪珠沉重地滴落,颤着唇角问:“那么,他的毒,是何时中的,你可知道?”
“五年前。”
伊灵泪如雨下地看着他。“那毒……是不是我下的?”
孙玉珏看着她。“……是。净岚认定君唯对你用情很深,于是设下陷阱要你前去书院,对君唯下毒……”
“君唯知道他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吗?”她颤着气问。
“他在玄手门长大,他会不知道吗?”
“他一次也没跟我提起。”她万念俱灰地闭上眼,体内强撑的一口气彷佛在瞬间被抽离,她跌坐在床畔,泪水湿透香腮。
她还记得当时,他饮下她亲手下的毒时,那眸底的惊诧,但他随即隐去,要她快走,从头到尾,直到现在,他没怨恨过她,他只有包容,不怨地接受,甚至还对侵犯她耿耿于怀。
而这一切,竟是她一手主导的。
“他不会说的……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爱她。
他用他的一生在赎罪,用他的情、用他的命,尽其所能地弥补着她……她总算明白,他是用什么方法爱她。
伊灵再也无法承受,泪水夺眶而出。
因为是她倒的茶,所以,他没有防心……她怎会蠢得以为那不过是寻常的春药,又怎会蠢得相信净岚说的话而真她怎能怨、怎能恨?他为了赎罪,把自己逼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还什么都不肯告诉她……是怕她内疚吧?
从和他相遇,共计十三年,这十三年里,他到底为她尝过多少苦?
为了赎罪,他究竟为她失去了什么?
他不敢爱,偏爱上了,想爱,不能爱,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痛,就只为了给她无后顾之忧的平安……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怨着,笨笨地恨着,根本不知道他默默为她承载了多少。
竟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了她,双手沾满血腥,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灵儿。”庞亦然轻拍着她的肩头。
“亦然……”她呜咽地喊着。
“灵儿。”
“我可以不要报仇吗?”她泪如雨下,抽噎得快要说不出话。“等我死后,我再亲自到爹娘面前请罪,好不好?”
爹娘的死,是她心底的痛,可是、可是……这个男人为了她牺牲这么多,她真的没有办法杀他。
庞亦然直瞅着她,心疼她的哀伤。“报仇,是我这个弟子的事,我再去跟师父、师娘请罪就好。”
“我没有办法恨他,我没有办法……”她泣不成声。
打一开始就没恨过,就算知道他是灭门凶手,她也恨不了他,因为在恨他之前,她便已经被他的温柔打动,无可奈何地爱上他。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的压抑、苦难,一切都来自于她。
他的爱恋如此缱绻无怨,她怎会直到现在才发现?
第9章(1)
孙玉珏说,他从未见孟君唯过十五日而未服解药,不清楚他是否会理智全无地疯狂杀人,要她离他远一点。
但要她怎么离他远一点?
她恨不得再贴近他一此一T恨不得可以踏进他的心底,恨不得化为他的一部份,与他分担这蚀骨呓骨的痛。
伊灵纤指轻触着他凉透的额面,触着他脸上宛若快要崩解的血痕。
孙玉珏又说,他听说过满月春的毒,迟迟未服解药,体内的毒就会朝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腐蚀,到最后,他的体内会化为一摊腐水。
思及此,她的泪水就无法自己地淌落。
突然好气,当年娘要教她医术时,她为何不学。每日贪玩,以为幸福的日子就会持续下去,岂料一夕之间,风云变色,然而当年侵害她家的人,如今却为她命在旦夕。
“君唯”她轻声喃着。
亦然替他点了睡穴,认为让他睡着,总比让他清醒地受尽折磨好,然而,都过了一日一夜,为何他还是没醒?
他该不会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永远不醒了吧?
她该怎么办?
七岁那年,因为他,她才有勇气带着伊武活下去,十五岁那一年,得知伊武早已亡故,也是因为他,她才有勇气为了他给她的孩子活下去,如今,她即将失去他……
一股恶寒无边无际地在她四肢百骸蔓延着,她觉得恐惧暴冷,明明是入夏的天候,她却忍不住打颤,直到一股柔柔如春风的力道安抚了她“伊灵。”床上的孟君唯不知何时醒来,一双泛着妖诡红光的眸直瞅着她。
“你醒了!”伊灵赶紧抓着他抚上她面颊的大掌,像只猫咪似地蹭着寻求慰藉和温暖。“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孟君唯眸色温润,那般温柔怜宠,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唇角的笑意好满足好满足。
“太好了,我没有伤着你。”他的记忆停顿在差点失手欲杀她那一刻,让他回想起来仍是胆颤心惊。
“嗯,你才不会伤我呢。”她撒娇地喃着,唇角勾得好弯好娇美。想要再接近他一点,他却苦涩地笑了。
“别再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