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陵信王府门口,楚音若步下车来,跟随在一旁的崔管事似乎有话要对她讲,却欲言又止。
“管事今晚是住府里,还是回田庄去?”楚音若笑道:“天晚了,还是暂时在府里歇一晚吧。”
“贱内还在田庄等着小的用晚膳呢,小的还是赶回去的好。”
“你们伉俪情深,我也不好强留。”楚音若颔首,“如此管事就早些回去吧,趁着天色尚明。”
“王妃……”崔管事吞吞吐吐的,“有些话,本该瞒着王妃,但小的实在体恤王爷不易,还是想告诉王妃。”
“哦?”楚音若一怔,“到底何事?”
“王妃可知今天易老板为何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吗?”崔管事道。
“不就因为讨好了他夫人吗?”楚音若微笑。
“易老板毕竟是个生意人,再疼爱夫人也断不会在生意上的事随便。”崔管事道,“其实……王爷早答应了替他在江北开设米行,他这才同意咱们加入的。”
“什么?”楚音若不由错愕,“早答应了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爷早与他谈妥,也入宫请示了皇上的意思,十拿九稳了,才让小的安排他与王妃见面的。”崔管事道。
“怪不得比南王说可以助他开江北米行时,他脸上的神情如此古怪,”楚音若恍然大悟,“我当时还想,这位易老板好痴情,为了博夫人一笑,居然会舍弃端泊鸢这么大的利益,原来……”
呵,商人重利轻情,古今皆然,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一幅画就打动了对方?她该是有多幼稚才会以为自己本事比天大!
“但王妃的画作确实也替易老板找到了借口,回拒比南王。”崔管事道,“王爷做的是底下的功夫,王妃赢的却是面子,二者缺一不可。”
这算安慰她的话吗?原来,她费了半天的功夫,却比不上端泊容的巧心布局来得有效。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怨慰,反而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欣赏。她没料到他在背后有如此周全的谋虑,她终于看到了他隐藏的才干,这让她终于可以稍稍放心。
“王妃千万不要生气,”崔管事看她半天不语,误解了她的意思,“王爷实在是疼惜王妃,他知道王妃要做这稻米生意也是想贴补王府用度,再怎么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啊。”
“知道了。”楚音若维持表面平静,淡淡笑道:“你快回田庄去吧,多谢告知实情。”
“也不知这是否是小的多了嘴,”崔管事有些忐忑,“小的只是希望王妃与王爷能更和睦,所谓家和万事兴,还望王妃明白。”
说起来,她周围的好心人真多,闻遂公主也好,这些下人也罢,每一个人都希望她能与端泊容尽释前嫌。她到底是有多失败,竟把婚姻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人人怜悯。
也该是她反省一下的时候了……
楚音若打听了端泊容此刻在书斋处理公务,便遣了红珊先回房中,独自往书斋走去。
此刻快到傍晚时分,是早春难得的晴天,斜晖温柔中带着一丝璀璨,连风也不觉得寒凉了。她在他窗下站了一站,欣赏了片刻橙红的天空,这才来到他的门前。
“王妃,王爷听说你回来了,正等着你呢。”书斋门前的侍卫道。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想必,她往这儿来的时候早有小厮通报了。这是他的府邸,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楚音若推开门,缓缓步入书斋,看到端泊容斜倚在软榻上,翻阅着公文。他今日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头发用一个小小的羊脂玉冠束成髻,只觉得通身清爽,看得她眼睛都舒服了。
“站着干么?”他眉也没有抬,却知道她在瞧他,如常道:“这里沏了茶,渴了就喝一盏。”
楚音若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浅饮着,一边继续端详他。
他腰间吊着常戴的玉佩,用天青色的缨络缠绕着,其中结垂着桃红的流苏,衬得这玉佩越发壁润可人,亦给一身素雅的他点缀了一抹亮丽,真是搭配得宜。
原来,他是如此高洁的美男子,仿佛山中兰草一般风雅脱俗。
“看来是好消息?”他忽然问道。
“王爷猜呢?”楚音若微微笑。
“王妃看来心情不错,想必是好消息。”他又问:“不过,王妃盯着本王瞧了又瞧,到底是为何?”
“妾身只是在看王爷身上的玉佩,”她不由得搪塞道,“这缨络打得不错,花色繁复鲜艳却不显俗气,难得。”
“薄姬的手艺。”端泊容道。
“什么?”楚音若一怔。
“缨络是薄姬打的,”他终于抬头看着她,“她平素就喜欢打缨络,房间里有一大匣子,本王也是随便挑了一个,想不到能得王妃称赞。”
一大匣子?
楚音若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着了。
一个喜欢打缨络的女子,一个疑似比南王府细作的女子……会不会,薄姬就是从前端泊鸢喜欢过的那个青楼女子?
不,不,这薄姬本是县丞之女,怎会是青楼出身?但倘若端泊鸢买通了宗人府,为她伪造了一个身分呢?
可若是能买通宗人府,当初端泊鸢大可将她纳为妾了,又何必牺牲她为细作,委屈她到端泊容身边?
“王妃在想什么?”端泊容见她怔怔出神,倒是有些好奇,“一个缨络而已,王妃不会为了这个吃醋吧?”
“王爷今晚要在哪里用膳?”楚音若却道。
他眉一凝,有些不解其意,“怎么忽然就说到了用膳的事?”
“妾身替王爷说服了易老板,王爷今晚不该陪陪妾身吗?”楚音若噘唇道:“还要去薄妹妹房中用晚膳?”
“原是答应了她……”端泊容迟疑道,“还以为王妃不会关心本王在何处用膳呢,今儿这是怎么了?”
倘若,薄色真是端泊鸢的旧情人,那眼前这个男人可就危险了,不仅是细作的问题,还有戴绿帽子的可能……
天啊,那也太可怜了,说不定薄姬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他的,端泊容不会真这么倒楣吧?
“妾身希望王爷陪妾身用膳。”楚音若当即道,“请派小厮去告诉薄色妹妹,叫她今晚不要等了。”
“一顿晚膳而已,王妃也不必如此在意吧?”端泊容略觉得奇怪,“王妃今日好似有些反常。”
“王爷——”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奴婢是薄夫人房中的长婷,奉夫人之命前来禀报王爷,晚膳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端泊容起身道,“你且先回去,本王稍后便到。”
长婷想必是被侍卫挡在了门外,见不到端泊容有些着急,但也无可奈何,答应了两声,便悻悻地去了。
楚音若听着她的脚步声远走,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王妃今天真有些奇怪呢,”端泊容越发觉得不太对劲,“平素不见得如此在乎本王,更不曾如此小气,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王爷觉得妾身不在乎你吗?”她侧眸,目光流转地瞧着他。
“平素看本王的神情,也不像今天。”端泊容道。
“哪有不同?”她掩饰道。
“王妃从没如此仔细地瞧过本王,”端泊容道,“方才仔细打量了本王良久,甚是用心,连本王玉佩上的缨络也留意到了,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王爷这话也太夸张,”楚音若尴尬地笑,“好像妾身从来不在乎王爷似的。”
“从前在御学堂,本王可是一直希望王妃能如此仔细地打量本王,”端泊容语气中忽然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还记得有一次,本王穿了一身新袍子,那是母妃为了给本王庆生特意用金丝织的,整个宫里的人都在瞧本王,夸赞那袍子漂亮……唯独王妃你,却连正眼也没看一下。”
原来,从前他是那般苦恋着她、渴望得到她的一个眼神吗?另一个她,可是真是幸福,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王爷今晚就陪妾身用膳吧,”楚音若轻轻道,“让妾身好好瞧瞧王爷,弥补一二。”
“改天吧。”这一次,他却摆起了架子,“本王既然已经答应了薄姬,也不好食言,毕竟她怀着身孕。”
“王爷——王爷——”门外,再度传来长婷的声音,“饭菜快凉了,夫人又催奴婢来请王爷。夫人说,王爷若忙于公务耽搁用膳,对身体实在不好,若是奴婢请不动王爷,她就要亲自前来。王爷,夫人身子不便,还望王爷体谅——”
好个薄姬,居然敢来这一套!想必是听说她在这里,怕她争了宠,故意如此吧?
“看来,本王只能改天陪王妃用膳了。”端泊容当下对楚音若道。
其实,一顿晚膳而已,她也犯不着跟薄姬计较,但此刻的心中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不甘愿,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他离去。
因为害怕薄姬是细作,对他图谋不轨吗?不,她承认,其中大半原因,是出于……嫉妒。
没错,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自己。今天,莫名就想赖在他身边,跟他多说几句话,多看他几眼。或许因为他今天的打扮格外好看,或许因为,听了崔管事所言,莫名就对他心动。
“或许王妃愿意与本王一道去薄姬房中用膳?”他像是故意的,语调里有一种调侃似的味道。
去看他们秀恩爱吗?呵,她已经领教过了,才没有这么傻,平白给自己找气受。
“妾身有些乏了,想回房中歇息,”楚音若欠身道:“王爷自个儿去吧。”
“那好,本王就自个儿去了。”端泊容搁下公文,起身道,“王妃自便。”
“王爷——”楚音若却忽然道,“王爷的衣衫坐得皱了,妾身替王爷理理吧。”
他一怔,没料到她竟如此体贴,但总觉得她像要搞什么鬼,目光里满溢警觉。
楚音若上前,轻轻抚平他的衣袖,又替他整了整衣襟。他离她这么近,一呼一吸皆在耳畔,他的体温像雾气一般氤氲缠绕着她,让她微微脸红。
其实他猜得没错,她的确在打鬼主意,否则哪里会这般好心……不过,脑海中的念头纵使放纵,真要化为现实,却让她裹足不前,缺了那关键的勇气。
然而,她知道,只有这一刻,唯有这一刻能为之,机会稍纵即逝。
“怎么了?”他似乎发现她全身在发抖,凝眸问道:“王妃可是不舒服?”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每一次,当她凝视他的双眸,便仿佛有电流划过全身,虽然令她颤栗,也能在失了神志的境况下,平添一股勇气。
此刻,她需要这种勇气。
她猛然踮起脚,凑到他的颊边……吻了一吻。
耶。这就是她想干的——亲他一下。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如隔长河,或似笼轻纱,关键的一步,谁也不肯先踏过界限,所以,才会这样若即若离,相互猜测,举棋不定。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所以,就让她来吧。反正,一个kiss也不算什么,在她的时代,抱抱亲亲都是家常便饭。
今天她唇上的胭脂颜色艳丽,印在他的颊上,能看到明显的痕迹,呵呵,想必,一会儿薄色要吃醋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十一章 出其不意的吻(2)
端泊容显然是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怔住了,半晌之后,他僵着的身子才微微动弹了一下,哑声问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吗?”楚音若若无其事地道,“妾身以为,夫妻之间,这很寻常……”
话未落音,她忽然被一股蛮力拖入他的怀中,只见他双臂倏忽收紧,牢牢环绕着她,她的脸蛋被迫撞到了他的胸膛。
“夫妻之间,这很寻常?”他反问,带着讽刺的语气,又像是在勉强压抑喜意。
而后,她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托起下巴,灼热的气息覆盖下来,她的唇舌瞬间被他掠夺,不可抗拒……
说起来,这还是她的初吻呢。
楚音若本以为自己凭着看过一些色情电影就能驾轻就熟,没想到,还是输给了他这个有经验的老手。他一下下就反客为主,易守为攻,弄得她措手不及,甘拜下风。
原来,接吻是这个样子的,这般缠绵旖旎……她那番照本宣科,生搬硬套,终究还是少了技巧,失了情趣。
“寻常吗?”他半晌才放开她,在微微的喘息中,轻笑地问道。
“妾身……”楚音若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微弱,“妾身告退。”
“告退?”他眉一拧,一把拦住她,“就这样?”
那他还想怎样?初吻都被他掠夺个精光,再干柴烈火下去,那画面不敢想象……
“王爷不是急着要去陪薄姬用晚膳吗?”楚音若道,“都催了好几次了,想必,薄姬等急了。”
“其实,”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眼中似有一片星海,“本王可以不去的。”
“王爷……不怕食言?”她却退开一步,避开他的目光。
“就算是食言,有什么所谓?”他反问道。
天啊,她真不该玩火,勾起了男人的欲望,却指望能全身而退?她太高估了自己掌控全局的能力,也高估了他的自制力……
“薄色妹妹还怀着身孕呢,”她胡乱找了块挡箭牌,“妾身不想刺激她,上次已经惹得她小产了,这次再有什么事……妾身可担不起这罪名!”
他沉默,双眸一直紧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透,让她即使穿了这么多层衣衫,也像是要被他的目光剥光了似的。
“这个借口不错。”他终于道:“今天就暂且由着你,明儿下了早朝,本王再找王妃好好理论理论。”
理论什么?男女之事,有什么好理论的?他这措辞可真是……委婉。
不过,她该感谢他这片刻的松动,让她有机会落荒而逃。
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恶作剧般的小挑逗,在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显得这般可笑,不仅下场狼狈,还落得心有余悸。
她不敢了……再也不敢这样了……
一整个晚上,楚音若都不曾入眠,总是情不自禁在回味那个吻……
她真的太没出息了,不过一个吻而已,有什么好激动的?
可那是她的初吻啊,就算多想了一想,也是理所当然。
而她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厉害,好像心尖落着一只蜜蜂,不停地掮着翅子,要掀起一场飓风。
他的体温,他的身形,他的胸膛,他亲吻她时的气息……像烟雾一般缠绕着她,结出一个白色的茧子,将她裹成了无法喘息的蛹。她觉得,自己就要沉沦在这个深渊里,这里花草蔓延,水光潋滩,纵使明知是幻境,也难以自拔。
他说,下了早朝,便回来找她“理论”……他是随便说一说的,还是当真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可跟他理论的,也没指望他说的话能算数,但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好,心里便一直在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