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摇着银白的头颅,口中喃喃自语。“再也找不到比她命格更好的……她可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一定有办法破除诅咒……只要有她跟着陪葬……王家的列祖列宗一定可以保佑子孙平安……个个都会长命百岁……”
王有衡见祖母真的疯了,心里更是着急。“祖母……”
“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王家的亲生骨肉,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了,难道你也想活不过三十岁?”老太太阴阴地笑问。
他不禁语塞。
老太太就不信有人会不要命。“一切就按照之前说的去做,别让陈家的人起疑,坏了咱们的好事。”话一说完,老太太便冷笑地走了,为了今天,她可是准备了好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来妨碍她。
若是违逆祖母,王家便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更何况他不想跟上头几位兄长一样短命,但自己的良心却会永远不安,一辈子背负着罪恶感,王有衡紧握拳头,内心天人交战。
眼看太阳都要下山,天色就要暗了,陈家的人都等不到迎娣回来,四合院里的亲戚全都聚集起来。
“你大姊出门之前到底是怎么说的?”
邱氏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问了二女儿。
“大姊说她要亲自把嫁衣送到王家,很快就会回来……”二娃眼眶红红的。
“可是我一直等都没有等到。”
三婶也问了伯婆好几次,确定她是被王家的轿子接走。“要不要去王家问问看?说不定阿娣还在王家。”
“也好。”邱氏点了点头。
于是,就由陈家的男人出面,一起前往王家找人,女眷则在屋里等候消息,大家都不断地安慰邱氏,一定不会有事的。
众人就这么等了又等,直到陈家的男人都从王家回来,个个神色凝重,大家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王家怎么说?”邱氏急急地问。
三叔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忍。“王家说阿娣把嫁衣送过去之后,没过多久便告辞了,还说不便烦劳他们又用轿子送回来,决定用走的。”
“既然早就回来,怎会不见人影?”三婶问着丈夫。
接着,叔公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邱氏。“你看看这只鞋是不是阿娣的?”
邱氏瞠大双眼,一把抢过去。“这是阿娣的绣花鞋……”
“这是大姊的鞋子,不会错的!”二娃也认出来了。
叔公和其它人互看一眼。“这是刚刚回来时,在大门外头不远处的草丛看到的,可是只有一只鞋,不见阿娣……”
“阿娣该不会出事了?”三婶惊呼。
闻言,邱氏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晕厥过去。
女眷们连忙扶她坐下,帮她拍胸口,用力掐了掐人中。
“阿娣呢?阿娣回来了吗?”伯婆大声地问道。
二娃呜咽一声。“我要出去找大姊!”
“太晚了,别出去!”几个堂哥阻止她。
三叔口中低喃。“咱们村子可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人口贩子……”
“不要乱说!”三婶骂着丈夫。
这时,年纪最长的叔公开口。“小孩子留在家里,其它人出去找!还有也要拜托街坊邻居帮咱们找阿娣……”
于是,陈家的大人们都拿了火把,和街坊邻居会合,开始在村子里寻找,年纪小的孩子们则窝在一间屋子,等着他们回来。
“二姊,大姊去哪里了?”铁蛋天真地问。
丑娃也问:“大姊呢?”
二娃一面流泪,一面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
见状,丑娃和铁蛋似乎也察觉到不对,挨在她身边,不敢吵闹。
在王家昏睡了两个多时辰,药效终于退了,迎娣的意识也跟着回笼,挣扎了几下,眼皮这才慢慢地掀开,屋里有烛光,可以清楚视物,接着她瞪着大红色的帐顶,心想她怎么会躺在床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迎娣紧接着感觉到异状,她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偏头看去,身畔赫然躺了个陌生男人,她脸色一白,整个人吓得爬坐起来,险些摔下床。
“你……你是谁?”她连退了好几步,就是想要离那张喜床远一点,心头又惊又慌,万一这事传扬出去,又该如何跟相公交代?
当迎娣惊惧不安地攥着襟口……不对!她身上为何会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不只如此,脚上还换上一双全新的绣花鞋,连头发都被重新梳理过,再摸了下脸庞,更抹上妆粉,俨然就像个新嫁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迎娣本能地冲向房门,想要开门出去,却怎么也打不开。“来人!让我出去!快来人!”
外头静悄悄的。
她又望了躺在喜床上的男人一眼,想跟对方打个商量。
“公子,你们一定找错人了,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我已是常家的媳妇,一女不事二夫,绝不可能再嫁给公子……请你让我回去……”
等了片刻,床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
“公子?公子?”迎娣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反应。
她用力吞咽了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喜床。“公子醒了吗?公子……”当她更靠近时,仲出右手,试着推广推对方。“公子?”
一连推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她只好再凑近一些,可以闻到怪味,这是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于是她摸向对方的脸颊,是一股骇人的僵冷……
“喝!”迎娣倒抽了口气,把手缩了回去。
她又一步步往后退。
已经断气了!
她顿时整个头皮发麻,发出惊惧的叫声,接着用力拍打房门,又哭又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为何她会跟个死人躺在一起?这人又是怎么死的?
第8章(2)
“……不要出声!”门外有个压低的男性嗓音喝道。
迎娣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你是……六少爷?难道这里是王家?”她想起来了,她送嫁衣到王家之后,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又喝了几口茶,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难道……茶里被下了药?
“你喝的那杯茶……被动了手脚。”王有衡一脸羞愧地承认。“躺在那张喜床上的是我五哥,他生病多年,一直拖到昨天,没想到还是死了……”
她一脸不解。“五少爷不是已经有个订亲的对象,他该娶的不是我……”
“那是骗你的!”他这才向迎娣坦白一切。“其实你就是祖母看中的媳妇,她听信一个算命的,只要在三个月之内,让你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然后嫁进王家,五哥的病就会不药而愈,还可以利用你的命格来破除祖咒,可是苦等了两个月,嫁衣终于缝制完成,五哥却已经等不及走了……”
“我是常家的媳妇,又怎能嫁进王家?”听到又是为了旺夫益子,迎娣简直欲哭无泪,当年王半仙帮她算命,到底是在报恩还是报仇?
王有衡叹了口气。“祖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常家自然就会休了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代家祖母跟你道歉……她活到这么大把岁数,却一再地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还因为悲伤过度丧失了理智,听信那个柳瞎子的话,想出这种害人的主意……”
她愈听心里愈是惊恐,颤声问:“既然五少爷已经死了,便不需要我,总可以让我走了吧?”
“就算五哥死了,祖母也打算让你陪葬……”王有衡艰涩地说。“算命的说从此以后,王家的诅咒就不会再发生。”
“陪、陪葬?”迎娣不由得打从心底发冷,王家的人真的疯了,连这种害人的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要死!快放我出去!我的家人知道我到王家来,一定会来找我的……”
王有衡左顾右盼,就怕被人发现。“他们方才已经来过,祖母也跟他们说你早就回去,并没有留在这儿。”
“娘等不到我,一定会再来的……”
王有衡一脸内疚。“祖母要我把你原本穿的那双绣花鞋,一只丢在陈家外头的草丛,另一只丢在村子口,他们一定以为你出了意外,或是被人口贩子抓走了。”
没想到王家早就设想好了,而自己就这么上了当。
“六少爷,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迎娣只希望能说服他。“相公已经跟我约好,明天会再到梧桐村来,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去报官,一旦惊动官府,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王有衡拿出偷来的钥匙。“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要带你出去,我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更觉得对不起你……我这就开门,你千万别出声,免得惊动了其它人,到时连我也救不了你。”
迎娣感激万分地说:“多谢六少爷……”
她听着外头传来开锁的声响,突然,王家老太太森冷苍老的声音冒出——
“你在做什么?”
王有衡吓了一跳,赶忙把钥匙藏在身后,不敢直视祖母。“没、没做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啪的一声,老太太劈头就赏庶孙一记耳光,然后把钥匙抢过去。“居然敢背叛我!背叛王家!”
他试图再劝。“祖母,若她的丈夫跑去报官,王家就完了……”
老太太早就想到这一层。“柳瞎子已经说过今晚子时是最好的时辰,宜入土安葬,只要把你五哥葬在后山的祖坟,连同她一起陪葬,等到明天一早衙门的人赶来,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隔着一扇门板,迎娣边听边全身发冷。
“老太太!老太太!”她用力拍打着门板。“就算让我陪葬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有报应的!”
老太太冷冷一哼。“只要王家的诅咒不在,我那几个曾孙便不会步上他们父亲的后尘,都能长命百岁,什么报应都冲着我这个老太婆来好了……”
“老太太……”
“今天可是你五哥大喜的日子,人家夫妻圆房,你不要在这儿打扰他们!”无视迎娣的苦苦哀求,老太太又斥责庶孙一番,便带着他走了。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去,迎娣还是不断地拍打门板,打到手都红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相公……快来救我……我不想死……娘……我在这儿……”
迎娣哭喊了一整晚,希望能够传到王家大院外头。
公鸡啼了,黑夜过去了。
对陈家的人来说,昨晚真的好漫长,大家一整夜都没合眼,打算等天亮之后再继续出去找人。
“……还是去报官吧!”叔公唉声叹气地说。
邱氏捂着唇,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等了一夜,女儿还是没有回来,知晓她向来孝顺,不会做出让家人担心的事,这次肯定出事了。
“阿娣如果真被人口贩子抓走,早就连夜离开村子,要怎么找?”三叔愤慨地槌着大腿。“那些人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阿娣……”想到女儿生死未卜,邱氏悲从中来,只能在心里祈求丈夫在天之灵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伯婆点了一把的香,又跪又拜,眼前只能恳求老天爷帮忙了。
“还是快去报官,求大老爷帮咱们找阿娣……”三婶催促陈家的男人,要他们早点出发。“再拖下去,万一……”
陈家的男人也都点头赞成,接着推派出两个代表,带了几个馒头、包子在路上吃,很快地便出发了。
而其它人则继续在村子里寻找,逢人就问可有看到陌生人在村子里走动,毕竟梧桐村的村民都很纯朴善良,一定是外地人干的好事。
就这样,直到接近巳时,常永瞻才刚进村子,就遇上陈家的人,他一听说迎娣失踪一个晚上,连忙要虎子让马车跑快一点。
当马车来到陈家,二娃带着丑娃和铁蛋就蹲在大门外头,希望等到大姊回来,他们见到常永瞻,便马上扑上去,抓着他大哭——
“大姊夫,大姊不见了!”
常永瞻看着三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慰两句,然后走进了大门。只见邱氏站在院子里,眼皮早已哭肿,看来失踪是真的,心口不禁跟着一沉,要自己保持冷静,可不能跟着慌了手脚。
“岳母!”他上前唤道。
见女婿来了,邱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木板,有了一线生机。“阿娣她……她不见了,咱们从昨天傍晚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岳母别着急,先把经过告诉我……”常永瞻一面说,一面扶着摇摇欲坠的邱氏到屋里坐下。“阿娣不见之前,有谁见到她?”
邱氏喉头一哽。“伯婆说昨天接近午时,王家的六少爷来了,并请阿娣带着做好的嫁衣跟他走一趟王家大院,这一去就不见人影了……”
“可有问过王家?”他又问。
邱氏用袖口拭了下泪冰。“问过了,王家的人说阿娣早就回去,不过她婉拒了王家的轿子,而是自己用走的回来……之后就在咱们家大门外头不远处,发现她穿的一只鞋……”
说着,邱氏将鞋拿给他看。“大家不禁猜想,该不会是被歹人抓走,于是找遍整座村子,结果……隔壁张大叔在村子口找到另一只鞋……一定是阿娣故意扔下……她肯定是出事了……”
常永瞻接过绣花鞋,他当然认得出那是迎娣的,这双鞋还是出自她之手。
“刚才叔公他们去衙门报官,你没在路上遇到他们?”她拭了拭眼角问道。
他摇了摇头。“可能是在半路上错过了……岳母,我再上王家一趟,人是他们接走的,如今不见,总要给个交代。”
“好。”邱氏一面吸气,一面点头。“二娃知道王家怎么走,让她带你去。”
于是,常永瞻又坐上马车,让小姨子为他带路。
二娃呜呜咽咽地问:“大姊是不是真的被坏人抓走了?”
“还不能确定……”他已经乱了方寸,不过口中还是不断地安抚小姨子。“我一定会找到你大姊的!一定会的!”
二娃用力点头,相信大姊夫一定能办得到。
过没多久,虎子将马车停在王家大院外头,常永瞻立刻上前敲门,可是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门房出来应门。
常永瞻只好绕到偏门,使劲地槌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找谁?”门房嗓音平板地问。
他瞪视着对方。“我找你们家六少爷!”
“咱们府里正在办喜事,六少爷很忙……”门房边说边要关上门。
“办什么喜事?”常永瞻用手掌撑住门板,不让门房关上。
门房眼看关不上,只好回答。“我家五少爷昨天刚娶了媳妇,老太太吩咐下来,这三天都不见外人,请回吧。”
只听见砰的一声,偏门重重关上了。
“昨天刚娶了媳妇?”他觉得不合常理,如果迎娣缝的嫁衣是要给王家五少爷尚未进门的媳妇穿的,才刚做好,按理说要先送到新娘子家中,等到吉日那一天,再穿着它踏进王家,才能招来好福气,怎么媳妇这么快就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