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闭眼,脑海中突然响起娘在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孩子,咱娘俩都是没福分的人啊,可娘还是希望你就算当人丫鬟也别给富贵人家当小妾,那日子……太苦了……”
那时母亲的眸子里有希冀、有期盼,希望她这个女儿能过得比她好,更是希望她这个女儿不要被富贵也不要被男人的感情给迷花了眼。
男人在觉得新鲜之时,会对你百般疼、万般宠,可腻了之后呢?那些通房丫鬟、姨娘小妾,哪个不是在容颜渐衰之际就被关在华屋里头扳着指头数日子,至少正妻还能名正言顺的看丈夫几眼。
“还好……”一声轻喟,商飞雪闭了闭眼,想要拂去心头那不该有的念头。
还好她一开始就决定将自己的心锁住,还好她对感情一向谨慎得多,虽然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可至少还不至于到离不开的地步。
原本她是发现了那幅画的秘密,这才兴匆匆依着丫鬟的指示来找尹承善,没想到竟让她瞧见了这一幕,心虽微微渗了点酸涩,却也更坚定了离开的念头,毕竟那对璧人之间,可没有她能立足的空间。
“还好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响倒让商飞雪吓了一跳,本就少了血色的脸蛋更显苍白,她转头一瞧,却见尹承善不知何时竟已来到她身后,这才吓着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她脱口问出。
方才不是还在和暖阁同王妃打情骂俏的吗?为何现在又来招惹她?果真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习惯了左拥右抱,可她从来就不是那些寻常女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满心想着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
“我刚出了和暖阁就见到你一人在这儿发愣,所以就过来瞧瞧了。”
“喔。”本来就是惊吓过后随口问出的话,她倒也没想过他会如实回答,见他答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有怒气有不屑,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在这儿做什么?”尹承善好奇的问道。
她向来很少出自己院子的,自从为她准备的院落死了迎花之后,为了方便两讨论事情,他便作主让她搬到离主屋近些的院子。
平素她甚少出门,一心待在屋子里头钻研那副山水图,今儿个竟然特地走到这儿来,应该是来找他的吧。
想到这个,尹承善的心情蓦地好了起来,望着她的眸子也带了点兴奋,满心期待她会怎么说。
“没事,只是随意走走罢了。”原本解开了谜底之后的兴奋已经消失殆尽,于是她淡淡地说道:“昨天你不是撕了那幅图吗?”
听她提起这事,尹承善觉得自己的确做得太过了,明知道她那么重视那幅图,他却失去理智把图撕了,他听下人说,她一个晚上都不让人收拾,本来找完冬阳后他便有意去找她和解。
“抱歉,我昨天太过了。”他诚心道歉。
看他这样,她倒笑了,“不,你这次做对了,早上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被你这么一撕,倒让里头藏着的秘密露了馅。”
“喔,你解开秘密了?”尹承善有些不敢相信。
那幅图他上上下下翻看也有许多次了,可除了那早知道的、用炭笔写的承王二字,便再也瞧不出其他端倪来,没想到她能解开谜底。
瞧她那难得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亦是心喜。
“不是我解开的,是你撕的好,你这么一撕,竟然让里头夹着的几张纸掉了出来。”说到这事,她不免要说兴许是天要亡商清远才是。“也难怪那商清远会这么紧张,那可是一份二皇子卖官收贿的名单。”
有了这份名单,想要整治商清远便不是难如登天的事,她倒要瞧瞧一旦这份名单送到皇帝的面前,商清远跟二皇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阵子受的苦真值得。
其实真要说起来,能解开这个秘密还得感谢尹承善,要不是他昨天的火气这么大,发了狠劲撕破图画,她还真不会发现这裱好的山水图里夹了东西。
想来也是,这大师名画本身就很值钱,不管是谁得了这幅图都会好好供着,谁舍得撕了它,偏偏不撕了它就不会发现名单藏在里头,当真多亏了尹承善。
想到这里,商飞雪看向尹承善,苍白的容颜乍现笑容,那一抹笑倒真迷晕了他,让他心跳加速了些。
“你把东西摆哪了?快让我也瞧瞧,若东西是真的,那么冬宁侯的富贵可是真到头了。”看着她的笑颜,向来沉稳的他竟也跟着染上了一抹急切。
如果冬宁侯的落败是她想要的,那么他会为她做到。
“东西还在我房里,你随我来,我后来想想,跟你合作还真是对了,这东西我也送不到皇上跟前,这事还就得交给你呢。”头一回,她不是抗拒他,而是两眼晶亮的看着他。
享受着商飞雪难得的和善,尹承善的脸上也跟着扬起了满足的笑容,发现她从来没有过的轻盈脚步,他更下了决心要让商清远得到报应。
向来他为四皇子运筹帷幄时,从来都不带私心的,可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四皇子才这么做,而是为了商飞雪。
两人来到商飞雪的房间,商飞雪将名单呈上。
尹承善看着名单上清清楚楚写明了时间、人名跟买卖官职的金额,眼睛都亮了,这些实证绝对能扳倒二皇子一派。
见他不说话,她着急说道:“快些想法子送进宫里吧。”
“交给我吧。”望着她眼里的期待,他将名单折好收进怀中,只是刚旋身要离开,他又突然定下了脚步。
他回过身来,方才一时太过兴奋了,没想到一件事,这会儿要走了才想起来——想起这件事让他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他语气不善的说:“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吗?”
这东西要是呈给了皇上,虽然二皇子和商清远会倒霉,可触怒了商清远之后,他若是不交出解药,她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身上的毒解不了吗?
“我……”商飞雪一脸困惑。
她不懂尹承善那责难的目光所为何来,这不说得好好的吗?为何他要生气?她真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见她还是没想清楚,尹承善在她的身前站定,一双锐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清亮的眸子,说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对不对?”
他送证据,跟自己活不活得下去有啥关系?
商飞雪正要开口问,但转念一想,便想通了其中道理。“我没事,我相信这世间没有解不开的毒。”
说实话,在更想明白自己喜欢他之后,现如今瞧他因为替自己担忧而发怒,她的心不禁漏跳了几拍,隐隐有些喜悦。
其实她也有事没告诉他,虽说她是真觉得若能扳倒商清远,就是要她送命也没关系,不过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倒是可以去找那个人,虽不是百分百能解毒,不过至少是个机会。
见他仍死死瞪着自己,她扬高了声音道:“大事要紧!”
她以为他是个谋大事的人,谁知道就算他听了这句话也依然没打算出门办事,甚至掀开了衣摆往椅子一坐。
他不悦的瞪着她,无赖道:“要我去找四皇子可以,要我将证据送到皇上面前也行,前提是你身上的毒解了,否则我不会拿你的命去冒险。﹂他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听在她耳里,没有半分撼动那是不可能的,可到底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扳倒商清远这事,哪可能听他的话。
“你该猜得到,二皇子卖官攒钱肯定是为了收买官员,为了替承继大统之事铺路,若是真让他成事了,不单单是四皇子,只怕连你也得赔进去,你现在怎能如此任性?”
他抿唇不语,深邃的眼睛只是直勾勾望着她,眸底的在意毫不遮掩。
“你……”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要劝说的话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让商飞雪懊恼极了。
不行,他的眼神太温柔了,她怕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便会失足往那深渊掉下。
亲娘所受的苦楚犹历历在目、他对王妃的温柔也还记忆犹新……她闭了闭眼,阻去他那炙人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总之,我保证我不会有事,毕竟我答应过我娘亲,绝对会好好活着。”
“既然你对你娘有承诺,那这东西就更不能现在呈上去了。”彷佛认定了挑开这事,她必死无疑,所以不论她怎么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答应现在去面圣。
“你不可理喻!”商飞雪气得七窍生烟,瞪着他脱口骂道。
但见怒火挑亮了她的眸子,那晶晶亮亮的模样显得万分诱人。
在这一刻,尹承善只觉得她发火的模样挺漂亮,压根就没打算改变主意,于是他身子一倾,便封住了她的唇。
对于他这孟浪的行为,商飞雪吓得瞠大了眼,好半晌才想到要抗拒,可偏偏他却像座山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他还真当自己是他的侧妃,可以由着他玩弄吗?明明先前才刚跟王妃调笑完的!
又羞又恼,她想也没想地使尽了力气推开他,又不由分说的掴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起,两人当下都有些怔住了。
“我说过,当这侧妃只是权宜之计,只要商清远倒了,我就会离开,你凭什么对我……”
她质问的话都没说完,尹承善却先一步开了口,“既然抬进了王府,哪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虽然明知道是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地行了孟浪之举,原本他还打算软言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可一听她开口闭口就说要离开他,他的怒火也不免窜上。
“我若想要走,还没人能拦得住我。”
“那咱们就来试试。”撂下了话,尹承善气冲冲的离去。
望着那颀长身影带着怒火而去,商飞雪怔然地站在原地,浑身绵软,若不是靠着身后的桌子支撑,她早就跌坐在地了。
手轻轻抚过留有他炙热气息的唇畔,那温度几乎灼疼了她。
虽然最后回过了神,可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迷醉在他的气息之中。
明明她已经不断说服自己他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他是个有妻子有责任要负的男人,但她越是想说服自己,就越是无法否认自己的动心。
他对自己的影响一日比一日深,他的喜怒也开始左右她的心情……再这样下去,只怕她终究会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啊!
第6章(1)
尹承善气冲冲的出了门,谁都不让跟着,一时之间又想不到要去哪,便让人将马车驶去四皇子府邸,压根不管没给人送帖的事。
虽然毫无准备,但他的出现依然受到了龙笑沧热烈的欢迎,爽朗的他一声令下,佳肴美酒随即备齐,便连亭子旁的人造湖上也驶出一艘画舫,不一会儿悦耳的琴声已经回绕在尹承善耳际。
这些便足以显现两人的交情,当然龙笑沧这么讨好也是有私心的,今儿个可是尹承善纳了那个商侧妃后,头一回来找自己,他心里自然有一堆话想问。
他向来可是很关心这个表弟的,这些日子,每每想到尹承善头一回成亲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他表妹,这一回纳侧妃,又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他这个表哥,他便觉得愧疚,一段时间不敢上门。
好不容易今儿个尹承善终于记起要来他这一趟,他怎么可能不逮着机会好好关心……呃,顺便盘问一番。
“这几日,你过得还舒心吧?那个侧妃没有给你弄出什么乱子吧?”龙笑沧人才坐下来,便急急的问道。
但见他越问,尹承善的脸色便越阴沉,甚至有些火气。
“我说的口都干了,你倒是说话啊!”他催促着抿唇不语只是自顾自喝着酒的尹承善。
“那女人……”话才开了头便没了声。
该怎么说那女人呢?
今日他着实是气坏了,虽说自己孟浪在先,是他不对,可难道她口口声声地说要离开、说不管毒发就很对了?
明明他已经摆明了他喜欢她,每日都为她的越发虚弱而提心吊胆的,可她却丁点都不领情。
想到这里,尹承善的脸色更加铁青,握在手中的酒杯竟也应声破裂了开来,锐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掌心。
他这模样,让龙笑沧心惊不已。“你这是做什么?”
急急唤来了下人,龙笑沧亲自用丫鬟拿来的白布与药粉简单包扎了他受伤的手。
“是不是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惹你心烦?你放心,咱们什么都别管了,明儿个你就将那个女人扔回冬宁侯府去,天大的事有我给你顶着。”龙笑沧义愤填膺的说道,颇有为了兄弟啥都不管不顾的气概。
“不行,我不但不赶她出去,我还得要留下她。”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属于他,可是他想要她,尤其见到她那苍白荏弱的模样,心头的不舍让他更加放不下。
没办法,既然放不下,就是被她气极了,他也没打算放她走。
“不行,我看那冬宁侯府就没一个好心眼的,你若留下她来,岂不是日日夜夜都得防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一听他竟然那么固执,龙笑沧几日来的担忧全都化成了怒气。
他眼神里头充满了不赞同,直勾勾地望着尹承善。
“她不是贼,若是冬宁侯府里还有个好人,那就是她了。”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他才不相信冬宁侯府能出什么好苗子,这几年商清远与老二狼狈为奸的想要谋取帝位,什么坏事没干过,要他相信冬宁侯府能出好苗子,不如让他相信母猪会飞还比较快。
尹承善与龙笑沧做了几年兄弟,自有一定的默契,见他此时神色,便知晓他不相信自己所言,他随即将自己揣在怀中的名单递给龙笑沧。
“你知道为什么商清远死活都要送个女儿进泷阳王府吗?”
龙笑沧定眼瞧着那份名单,有神的双眸眯了眯。“这是……”
“这几年来二皇子和商清远勾结卖官的铁证。”
闻言,龙笑沧大喜,立刻摊开那份名单,仔仔细细的瞧着。
只要有了这个,他们就可以弄清楚老二究竟还有哪些暗桩是他们不知道的,再说,这东西若是送到了父皇面前,这辈子老二想再出头就难如登天了。
“这东西是飞雪用命搏出来的,要不是她舍了命也要套出商清远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现在还估摸不出他的目的为何呢。”
“咦?!”听到尹承善这么说,龙笑沧的好奇心自然如排山倒海而来,一双炯目睁得亮亮的,哪里还有半丝皇子的威仪。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这表弟向来厌烦女人的痴缠,倒从没见过他为哪个女人说过好话,如今竟在言谈之间对那商飞雪多有维护,也难怪他会好奇其中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