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变酒鬼,更不可能被酒精所掌控。”她的暗喻该让他很恼火才是,但现在面对她,他竟燃不起狂风怒吼,语气显得平静。
“你一直很严以律己,饮酒对你是种享受,但每天绝不会喝超过两杯,正确来说,是两杯各仅有十分之八的量,可是你昨天一个晚上喝了多少酒?整整三瓶!”
她蹙起眉头,为他的失常万分担忧。
“我不可能再犯了。”他沉声道。如果知道饮酒过量会害他变妖怪,他就不会任自己糜烂了,虽有些懊恼,但昨晚的他除了消极灌酒,别无他法。
“如果我今天没有硬闯进来,你还是不会面对自己,仍只会选择喝酒。”黄如舒幽幽叹道,转身拿取餐车上的餐盘。
“你不是我,无法断定我的想法。”他辩驳。
“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才能看得比你还清楚。”将餐盘端至床头柜,她语气肯定。
欧帝斯闻言,黑眸微眯,感觉今天的她非常不一样。
“你几时变聪明了?”她说话的内容与行为,完完全全不像之前的她那么无知憨傻。
“我没变聪明,只是现在脑筋比你清醒而已。”她对他微微一笑,把三明治及牛奶杯递给他。
熬夜没睡的她头脑应该昏沉、思绪应该迷乱才是,但一踏进他房间,看见惊诧连连的景象,她担心他的心情,教她脑筋清明、口条清晰,能勇敢向他说道理。
“我不吃这种三明治,还有,这杯牛奶也不是现倒的。”一时无法反驳,他对她递上前的早餐挑剔起来。
“这是我做的,厨师叔叔还没起来,你不吃的话,我叫佣人再帮你另送一份过来。”她故意道。
“除了你,没有人胆敢踏进我的房间,我也不可能再让别人进入。”他绷着脸容强调。他这副丑态,绝不再让第三人看见。
“所以,你最好乖乖吃完我做的早餐,然后,我去帮你向Alien医师拿药,你可以不出房门,我负责替你送食。否则,我只好叫大家来看看关在房间里的你,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声音轻轻柔柔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眉头一拢,他再度被激起怒意。
“我不是威胁你,是真的担心你。这份三明治,应该跟厨师叔叔做的味道不会差太远,只是将二十八颗玉米粒夹进三明治里而已,而牛奶是在厨房现倒的。”她解释,认为现在的他,已能清除一些无意义的坚持。
“你先吃早餐,我去帮你拿药。”她转而对趴在他身边的狗儿说:“Marry在这里陪把拔,我去拿你的早餐过来。”
说着她转身,迳自离去。
欧帝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再低头看看被硬塞在手中的三明治。
抬起手臂,他勉为其难咬一口。
一颗金黄玉米粒从三明治夹层掉落,他低头,看着那滑落衬衫掉在膝上的玉米粒,眉头一拧,非常不快。
把咬一口的三明治放回餐盘,他没心情再吃了。
但想起她离去前的叮咛,她一大早亲自为他做的三明治,不知为何他无法丢下不管。
不久后,他像个小孩般乖乖听话,再度拿起三明治。
想了想,将餐盘置在膝上,他开始一口一口啖食,无视叮叮咚咚、接二连三掉落餐盘的玉米粒,心想以后吃三明治,绝不要加玉米粒了。
第8章(1)
“Alien医师说,暂时不要再碰酒精,要大量喝水,将体内的酒精排除。”返回欧帝斯房间的黄如舒,为他倒开水让他服药,边谆谆交代。
“知道了。没事可以出去了。”他背靠床头,出声送客。即使她说不介意,他仍不愿用这张脸与她相处。
“你想睡觉吗?”
“哪有心情睡觉。”就算一夜未眠,他也不可能睡得香。
“如果不想睡觉,你该把握时间,构思创作设计。”她不禁提醒他将面临的事业大危机。
“你以为创作那么简单?”他瞪她一眼,对她的提醒,毫无动力。
“我知道没那么简单,可是时间紧迫,不是更该把握吗?”明知他现在消极无力,她仍努力劝说。
“你知道我设计一季的主题商品需花多久时间?至少一个月!之前那套产品,其中两件饰品还是最后期限前才赶出来,才来得及加工制作。
“现在距离珠宝秀仅剩两周,一般情况下,要在展览十天前将成品做出来,办理保险、申请展览等相关手续,就是再紧迫也需扣除六、七天时间,而要将我的设计图全部成品化,就算动员生产部门所有人力二十四小时加工制造,至少也得四、五天,也就是说,我只剩三天时间,必须在三天内,重新构思主题,画出十二张设计图稿。
“如果只是为了应付了事,我不用一天就能设计十张图,但若要力求完美,这根本是‘天方夜谭’!我不可能用三天时间所设计的东西,赢过自己花一个月时间才创作出的满意作品。”因为认清现实的不可能,才令他更无力沮丧。
“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没站起来,怎么确定无法走路?”黄如舒不认同他的说词。
“要说风凉话谁不会?要不你来试试?说不定外行的你,能三两下设计出令我惊艳的饰品。”他语带嘲弄。
“我从小到大完全没有艺术细胞,但我尽我的能力,试做一些东西。”说着她走往沙发,拿取先前带进来的一包物品。
打开塑胶袋,将东西哗啦啦倒在他大床上。
“这……是什么?”拉起一条剪纸串成的垃圾,欧帝斯一脸疑惑。
“项链。”黄如舒说道。
“项链?这串垃圾是项链?”欧帝斯难以苟同,浓眉一拢。
“是项链没错。”作品被批为垃圾,黄如舒不以为意。
从他手中拿过来,往旁边的大白狗颈子套上。
“瞧!是项链吧!这是做给幼稚园小朋友的劳作。”
“小朋友的劳作?”他噗哧一笑,才觉得她变聪明,现在又变憨傻了。“你做这些劳作,想帮我提供珠宝设计灵感?”
也许她的用心他该有点感动,但她的幼稚教他哭笑不得。
如果是过去的他肯定要勃然大怒了,幼稚园的荣作竟敢拿出来与他的设计品一起讨论。
“小孩子其实拥有无限创造力,我曾用这项链原形教他们如法炮制,结果有人做出这样的皇冠、手环、脚环、戒指,还有可爱的命名——‘白雪公主的皇冠’、‘人鱼公主的项链’、‘灰姑娘的手环’等等。”她一一拎起介绍,按照记忆中孩童曾创作过的作品,她重新做出这些纸劳作饰品。
“还有,这是小孩子的童话绘本,而这是我收过的卡片,全是助养的非洲孩童每年亲手绘制寄送给我的卡片,许多绘画虽然看不懂,但色彩鲜艳、图腾特别,我全都很喜欢。”将两三本儿童绘本及一大叠卡片拿出来,这些东西被她当成稀世珍宝收进随身行李里。
“我想,要用类似主题再做突破一定非常困难,但也许你可以试着逆向思考,换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摆脱既定风格与坚持,像小孩子发挥自由无拘的想像力,不用在意逻辑,无须担心犯错,给自己机会挑战看看。”她游说鼓励着,以她能想到的方式,为他寻求可能的方向与帮助。
她是创作的门外汉,不知这种方式对他能否有一种实质帮助,就算毫无助力,她也要尽一份心力,以行动鼓励他振作,不轻言放弃。
原本对她的作为嗤之以鼻的欧帝斯,在听了她一番话后,脑中似有什么撞击闪过一抹火花,教他心灰意冷的沮丧,燃起一丝火苗。
他怔望着床铺上看似乱七八糟的纸劳作,看看戴在宝贝颈子上好笑又花稍的纸糊串珠项链,低头随意翻翻童话绘本,再看看色彩凌乱的手工卡片……
脑中闪过的火花,忽明忽灭,开始啵嗞啵嗞地串连点燃起来,顿时明确的火花令他胸口热烫,阴霾颓丧的消极无力,被一股热流掩去。
他心跳加剧,眼眸闪烁,顿生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
“你的沮丧、愤怒与无力感,是正常的反应,只是我真的希望你能暂时放下那些负面情绪,不要被自己给打败了,用自己的创作再度赢过自己、肯定自己,日后有得是时间,去追究背叛者的罪行。
“我知道用说的很容易,但我无法替你创作,也只能苦口婆心。”见坐在床上的欧帝斯低头沉默,让她误以为他听得不耐,却还是无法制止自己的多事。“不要认定不可能就连试都不愿试,我也一直以为我不可能熬夜,可是,我做到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睡,做了一夜的劳作,现在还能有精神跟你说说话。”
欧帝斯闻言,有些惊诧地抬头看她。
“也许用这件小事来比喻很好笑,可是对我来说,原本也是不可能的事,我从小到大,没超过十点入睡,每天十点半就躺着了,即使准备升学考试,我也无法熬夜,但我可以早上五点爬起来念书。跟你相反,我可以早起,但无法晚睡,之前为了替你按摩,我要先小睡片刻才起来的,但没多久就又被睡意侵袭,所以生平第一次挑战熬夜,证明了不可能还是可能的。”她拿自己做范例,说得有些拉杂琐碎。
他听了更加意外,内心悸动了下。
她口中的小事,对她而言绝非容易的事,而她竟为了他突破自己的极限,令他有着莫名的感动。
他更因她提供的不相干物品,认认真真道出的一席话,让他脑中灵感奔腾,原以为的不可能,似乎变得有可行性了。
转身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笔记本与铅笔,翻开空白页,迅速画下凌乱线条。
欧帝斯口中边喃喃道:“童话……童话……不对!”将绘了好几笔的页面上画上一个大叉叉,他撕下揉掉,弃置地上,翻开下一页继续思考。
见他突然专注起来,挑战创作,令黄如舒既惊又喜,倍感欣慰。
不想打扰全神贯注的他,她打算收拾床铺上凌乱的劳作,退出他的卧房空间。
“东西放着,别动!”他出声制止她的动作。
“啊?”她抬眸看他,愣了下。却见他丢下笔记本,跨下床。
他走往客厅,从CD架挑了片贝多芬交响曲,放进高级音响,将音量开至最大,匆匆返回卧房,转进更衣间挑了一套衣物,再转回卧房拿起床上的笔记本。
“我去泡个澡。”
“呃?”他来去匆匆,在眼前晃过,而客厅传来高分贝旋律,让黄如舒一时有些错愕。“那个……你不能泡热水!”
见他走到门口,她才忙提醒他起酒疹不宜洗热水澡。
“知道。”他轻应。即使浸泡冷水,他也要脱去束缚徜徉在大理石浴缸中,那有助于他创作力的发挥。
见他拿着笔记本转进浴室,黄如舒在他床上坐下,伸手搂搂趴在一旁的狗儿。
“你把拔一定能创造奇迹,设计出完美的作品来。”她半躺着,倾靠着大狗,总算放下担心一夜的心情。
“这什么音乐?贝多芬还是萧邦?”她完全分不清楚,喃喃说着,“惨了,听这种古典乐我会想睡觉……”
说完,她立刻打了个大哈欠。
即使是铿锵有力、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几近震耳欲聋的高音量,对她而言,仍是强力的催眠曲,令她瞬间便昏昏欲睡。
浴室里,欧帝斯半躺在宽敞的大理石浴缸,双臂枕在脑后,闭上眼聆听殷殷磅礴的交响乐。
他构思创作时,喜欢把音乐音量充满房间每个角落,他才能完完全全被音符包围,安心进入创作情境。
对他而言,音乐是种氛围,将他带进创作思维的前奏曲。
抛开内在的烦闷与紊乱,专注聆听熟悉的旋律节奏,当听到第三号交响曲“英雄”时,他倏地张开眼,有了清晰的图像画面。
急忙拿起置在旁边架上的笔记本及铅笔,他迅速振笔挥洒,一页接一页……
在浴缸里整整泡了两小时,几乎将冷水泡成温水了,他才起身跨出浴缸,穿妥衣裤,开门步出浴室。
直接走往对面敞开的卧房门,踏进房内,他怔愣住。
他的大床上,躺着女人跟狗。
黄如舒偎靠宝贝侧躺,她手臂搂着它腹部,一人一狗,睡得很安详、很温馨。
眼前的画面教他看得怔忡,此刻的他完全不计较她逾矩占用他的床,他甚至有个念头,想挤进这个温馨、温暖的画面中。
只可惜他没有时间睡觉,方才画下数张草图,虽不尽满意,但他知道有些东西能用,而他放手一搏,也许真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原本躲在棉被里自怨自艾、一蹶不振的他,竟能够轻易被她说服,快速振作起来。他错怪了她的单纯、无知,她拥有潜在能量,足以改变他的固执与自负。
也许聪明的Mariabella开始便识出她的本性,才会选择她当新保姆。
他突然觉得,很感谢宝贝当初的选择。
神情温柔地再望一眼床上睡得酣甜的女人,他悄悄退出卧房,掩上门板。
走到客厅,切掉气势磅礴的交响乐,从CD柜挑张萧邦钢琴曲换上,将音量调至适中。
坐在沙发,他抱着笔记本继续构思创作……
第8章(2)
***
黄如舒感觉睡得深沉饱足,张开眼,视线有些迷迷糊糊,猛地想起身处环境,她惊诧地坐起身。
她竟然……躺在欧帝斯的床上睡着了!
现在几点?她睡了多久?没开灯的室内有些昏暗,令她一时看不清手表的时间,她慌忙跳下床,脚底踩到异物,令她痛呼一声。
床上的狗儿也醒了,站起身跟着她要跳下床。
“Marry小心,有玻璃!”她抬起受伤的脚,忍着痛对狗儿警告道。
狗儿不在意,直接便跳下床,甩甩身上的毛,伸伸懒腰,一副若无其事,打算去找主人。
感觉被漠视,令黄如舒莫名有些吃味。
“呜……好痛!”她揪起眉头,蹲下来装哭。虽然脚底刺痛,但也没痛到会掉泪,她只是想要狗儿来安慰她。
原本朝门口走去的Mariabella见状踅返回来,朝蹲在地上的她,先伸出前脚拍了拍,再舔了下她脸颊,有点担心。
没想到它也懂得安慰她,让黄如舒很开心,她仰起脸摸摸狗儿的头,“Marry好乖,我现在不痛了。”
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好笑,像在争宠似的,希望自己在Mariabella心中,也能像它对主人般重视。
因为欧帝斯视它为最重要的宝贝,当自己孩子在疼爱,若能跟它关系愈亲密,是否意为着她跟欧帝斯的关系,也能往前迈进一步……
倏地,她被自己的想法惊骇住!
她明明只想将他当偶像,放在心里喜欢就好,即使为了安慰他的沮丧,开口向他告白,她也没有贪念奢想,怎么会产生想利用Mariabella亲近他的不当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