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大哥那灿亮眸子里的坚定,明知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可为了自己兄长的幸福,奉翻云还是忍不住地开口。
“大哥,别娶,她的命运我看不透。”
他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卜者,能看命,亦能知运。
偏偏皇上替大哥指的那个姑娘,他却完全无法看透她的命,这点让他更加忧心。
“看不透吗?”奉绝世那红若桃李的唇儿勾笑,让人完全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不透,不是很好吗?
凡事都看透了,这世间还有啥好玩事呢?
他劝大弟,“你别想太多,对于这桩婚事,我并无任何期待。”
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其它的……他一点都不在意。
皇宫内院,守卫森严。
奉绝世才往前迈了一步,霍地两把闪着寒光的刀已经交错在他面前,“匡当”一声地阻挡他的去路。
望着眼前刺眼的刀光,奉绝世依旧不甚习惯的皱起眉头。
他静静亮出腰间的令牌,再次察觉那些禁卫军望着他的目光转为浓浓的暧昧,心中蓦地窜起一股作呕感。
他勉强抑下,抬头挺胸自那带着暧昧与臆测的视线中走进宫中。
他的脚步不急不躁,可是人才步至御书房门口,饶公公已经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奉御医,您终于来了,您可知道……”好像见着了救星一般,饶公公那一颗原本高高吊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皇上不知为啥突然大怒,吓得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全都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才好,只好急急派人出宫找来奉御医,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奉御医能够浇熄皇上心头那把无明火。
奉绝世一向少言,所以面对饶公公劈哩啦的长篇大论,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在他的领路下,步入御书房。
就像是变戏法似的,原本还在盛怒中的龙威麟一见着奉绝世,立刻缓下脸色,甚至纡尊降贵地从雕着飞龙的龙椅上走了下来。
那种热切的模样,自然又让随侍在侧的太监宫女们眸中多出许多的揣测。
见状,奉绝世虽然处变不惊,但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悦,他勉强抑下心头的不满,中规中矩的行礼,眼看双膝就要跪地——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可他的话都还没说完,龙威麟已然伸出双手扶起他。
“免了、免了!”他恣意地摆了摆手。“就凭咱们的情份,还需要行这种大礼吗?”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挥退了随侍的下人们。
那亲昵的姿态刚好落入一干鱼贯步出的随从眼中。
奉绝世隐忍着,直到饶公公阖上御书房大门,这才不悦地拂去了龙威麟还放在他手臂上的手。
“皇上。”虽然声音四平八稳,可额际微微跃动的青筋却已经充份说明了他的愤怒。
“啧啧啧,没事发那么大的火,告诉朕,是谁惹你了?”对于奉绝世大不韪的举动,龙威麟既不恼也不怒,只是一脸笑意的说道,一副要为他出气的姿态。
“皇上,人都走光了,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水媚的眸子一扫,似是美人发嗔,可其中闪耀着的怒火却是让人无法忽略。
“怎么了,你的火气倒比朕来得大?”
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可是龙威麟一丁点也不在乎,继续装模作样逗弄他,直到——
“砰!”地一声,奉绝世的手落在一只小几上,小几应声而裂,龙威麟这才收手。
啧啧,这家伙的忍耐度真是愈来愈差了,只不过两句话而已,他就活像是头顶冒烟似的怒气腾腾。
“皇上,有事快说!”双眸不带感情的望着眼前那已支离破碎的小几,奉绝世的语气明显带着浓浓的隐忍。
“看来你今儿个脾性也不小。”知道见好就收,龙威麟停止了他的逗弄,语气举止不再暧昧。“我只是在宫里闷得慌。”两手一摊,他说出自己想要见他的原因。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奉绝世脚跟儿一旋,就要走人。
就知道皇上没个正经样,他就不懂,为啥他爹会宁愿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圣君?龙威麟只怕连边儿都沾不上。
“站住!”好任性的男人,朝中的文武百官虽然明知道他其实有名无权,可至少见了他还会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只有他,连做样子都嫌懒。
所以这群臣子里就属他最好玩,那他无聊时,不玩他要玩谁?
“皇上还有事吗?”站住是站住了,奉绝世却连头也不回,抿着薄唇缓缓开阖问道。
“听说宇文家的小姐近日会上京,你就择日迎娶她进门吧!”龙威麟神色一整下令。
“……”
要不是他的背脊微微一僵,龙威麟真要以为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呢!既然他有听到,他便继续说:“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如果你能顺顺利利的成了家,那么朕对奉太傅也算有了交代。”
“皇上何必说的这么好听?”对于龙威麟的有感而发,奉绝世嗤之以鼻,甚至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虚假。“皇上是想收网了吧!”
为了想收网,所以才急着要他成亲,也好名正言顺地拿回当初赐给他们三兄弟的订亲信物。
那信物中藏着的可是罗多亲王一直想要找回的物证。
皇上只要将三块玉佩合而为一,便能用罪证将罗多亲王和他的同党们一网打尽。
他早已从爹口中知道实情,心中也很清楚当时的皇上之所以这么做,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那时罗多亲王绝对不会察觉小小年纪的龙威麟竟有如此心思,对于他赐玉佩给他们的举动,只会当成是在缅怀太傅,而对于被他钦点的三个无论在朝堂或是在民间皆有着极大影响力的家族,也不致生疑。
但其实龙威麟除了想要保住他们三兄弟的性命外,更想借着三大家族牵制想要轻举妄动的罗多亲王。
眼前的皇上,在那看似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拥有最深沉的心思。
“果然是知朕者,奉绝世也。”
即使被戳破心思,龙威麟依然面色不改,甚至还喜孜孜地开口赞扬。
完全不理会赞赏的言语,奉绝世径自说:“臣可以为了皇上迎娶宇文千金为妻,也可以为皇上取回那块玉,但希望皇上能答应臣下,一旦完成这些事后,让臣辞官。”
等完成所有的事,他就再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这几年,他受够了旁人对他的异样眼光,奉家为皇上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他认为自己的要求一丁点也不过份。
“这……”他的要求让龙威麟迟疑了。眼前的男人看似阴柔,但他很清楚他是一个治国良材,如果不想累死自己的话,他绝对不能答应这样的请求。可是……
“爱卿,关于你的这个要求,朕会好好考虑,你还是快快择日将宇文小姐给迎回奉家吧!”
好含糊的说法,奉绝世对于龙威麟闪躲的原因亦心知肚明。
显然皇上不想放人。
与他周旋了那么多年,他不会看不出皇上的盘算,但他默不作声,相信自己总有法子可以摆脱这一切。
怕是要委屈宇文小姐了。
第2章(1)
日出东方,远远的云霭还透着一丝丝似橘还红的艳彩。
“小姐……小姐……”紫情大老远的就直嚷着,呼唤早已打破了宁静的清晨,却敲不进宇文慕蝶的耳里。
只见她依然不停的在桌案前振笔疾书,一字字、一句句,不曾稍作停歇。
“小姐,你怎么还在写啊!”粗鲁的推开门,眼前的一切让紫情傻眼。呆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她快步上前,一把抢下主子手中的毫笔。
“都这个时候了,等会儿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你……”
长串的叨念似乎慢半拍才能钻进宇文慕蝶的耳中,只见她先是困惑不解地眨了眨眼,待思绪中的史料消失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紫情,你这是干么?”
宇文家世代为史官,史官在朝廷的地位虽然重要,但是薪饷有限,所以宇文家称不上是富豪人家,顶多算是小康之家。
宇文慕蝶打小就不是那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紫情和她虽然名为主仆,但其实更似姊妹情深。
“我干么?!”紫情吃惊得瞪大眼。
怎么能不着急呢?奉家花轿再过不久就要来抬人了,可是她这个宝贝小主子还沉浸在她的史料中,弄得一脸黑墨不说,就连嫁衣也还被晾在一旁。
面对这一切令人抓狂的景象,请问世间有哪个丫鬟见了会不着急的?
“小姐,你等会儿就要上花轿了,还不快准备,难道你真想穿着这身像是掉到墨汁里的衣裳出嫁吗?”
没好气的拉过宇文慕蝶,紫情快手快脚的褪下她身上那墨汁点点的衣裳,然后替她换上大红嫁衣。
“这样行了吧?”任紫情急惊风似的替她换上嫁衣后,宇文慕蝶想也没想的就想旋身回到案桌旁。
她还有好些东西还没记录呢,要是不趁这个时间整理,就要赶不上进度了。
“小姐!”紫情眼明手快地拉住想要“落跑”的小姐,毫不客气地将她揪回,整个人按进椅子里。“今儿个你可是新嫁娘,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吗?”
虽然她家小姐没有明眸大眼,也不艳若桃李,大街上一眼望去,比她美艳的姑娘随手一捉就是一大把,但至少还有一个可取之处,就是她那滑腻诱人的凝肌,有时甚至让同为女人的她忍不住想偷摸一把。
所以即使相貌平凡,小姐也不能够自暴自弃啊!
好歹今儿个是她的大喜之日,至少该用炭笔好好描绘柳眉,用胭脂点染樱桃小嘴,让自己成为一个美丽的新嫁娘才是,偏偏小姐完全不当一回事……
紫情愈想愈有股仰天长叹的冲动。
听说,未来姑爷长得美艳动人,肌若白雪,唇似红樱,见过他的人莫不为他的绝美丰姿倾倒。
就要嫁给这么美丽的夫婿,小姐怎么可以少根筋似的,不做一点儿努力?至少得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才是。
“你……”望着丫鬟脸上那种想要大力整顿她的模样,宇文慕蝶本想婉拒,可是她很清楚,紫情绝对容不得她拒绝。
她只好努力忽视案上那些不断在朝着她招手的史料,勉强自己暂时坐着不动,任凭紫情在她脸上涂上一层又一层的脂胭。
可再怎么妆点也没有用吧?
听说,未来夫婿是一个美得赛过天仙的男人,甚至传言说他其实是皇上的男宠,能够让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上动心,可想而知,其美绝非凡人能及。
所以,紫情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既然身子动弹不得,宇文慕蝶任由脑中思绪翻腾。
奉绝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绝色的男人,为何甘心屈就于她这么一个貌似无盐的女人?
啊!突然间,一种可能性闪进她的脑海。
她知道为何奉绝世愿意屈就她了!他应该是受够了众人的闲言闲语,想要以成亲来掩饰他和皇上的暧昧之情吧?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完全沉浸在思绪中的宇文慕蝶,像个人偶般任人从椅子上拉起,盖上盖头,再任由人在她手中塞进一颗大红彩球。
等到回过神,被红盖头遮住脸的她,只能从头巾下方瞧见新郎衣袍。
面前就是她未来的夫婿吗?
脑袋瓜昏沉沉的,好像顿时被塞满东西,无法运转。大概是昨夜没睡饱的缘故。
由于是皇上赐婚,婚礼自然盛大,原就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宇文慕蝶,更是被那些不间断的鞭炮声给炸得七荤八素,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让人牵着、扶着,跟着那条连系于她和奉绝世之间的红线,听着礼官的口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交拜。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有人将她的头往下按压时,突然间一阵晕眩兜头朝她袭来。
她双腿一软,纤细的身子眼看就要瘫软在地,突然一双手及时握住她的手,稳住她的身躯。
是他吧?
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支撑住她的双手是属于奉绝世的。
心蓦地跳乱了节奏,再加上那股晕眩似乎仍不想放过她,所以即使有了那双手悄然扶持,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
终于,在礼官喊出送入洞房的那一刻,宇文慕蝶只记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彷佛坠入无底深渊般不断下坠。
“啊!”她轻呼一声,但声音却完全被此起彼落的恭喜声和鞭炮声淹没。周遭没有人发现她的不适,除了奉绝世。
本来他不打算惊动大家,希望能撑到拜堂结束,偏偏新嫁娘不肯合作,他虽然讨厌流言,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就在她昏厥那一刻,奉绝世松开手中的红色彩带,一个箭步上前,险险接住了她瘫软的身躯,而原本罩在她凤冠上的红帕也跟着滑落在地。
“我……我……”待晕眩过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宇文慕蝶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睁开双眸,就撞进了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黑眸中。
好美!
她看傻了眼,怔怔地望着新郎倌,四周的嘈杂和惊呼声全都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
“你还好吗?”又是那种迷恋的眼光!
不顾众人的窃窃私语,奉绝世虽然看似若不禁风,却轻松的一把抱起宇文慕蝶,即使此刻他心中飘过一丝嫌恶,却没让这种负面心绪泄漏一丝一毫。
一直以来,他厌恶在别人眼中看到惊艳的目光,那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污辱,提醒他,在世人眼中他是皇上的男宠!
皇上想藉着他,让大臣们认定他是一个昏庸且可以轻易操控的昏君,为了皇上的大计,他只能隐忍,尽量对这目光视而不见。
“……”望着那宛若幽潭一般的深眸,宇文慕蝶着迷了,彷佛世上只剩下她与这双眼眸。
“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震惊过后,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股莫名的心疼竟然在她心里萌了芽、生了根。
好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原本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奉绝世有了片刻的怔冲,但他很快回过神。
“咱们回房。”
“嗯。”宇文慕蝶轻轻颔首,直到周遭响起了不容忽视的喧闹声,这才发现自己闹了怎样的笑话。
巴掌大的小脸蓦地臊红了起来,她下意识将脸埋进奉绝世的胸怀,任由他不顾众人的叫嚣将她抱进新房。
红红烛火映案头,也将那一桌子带着吉祥意味的干果染上一层红光。
在喜娘的吉祥话中,他们用过红枣、桂圆、花生……等食物,一切行礼如仪。奉绝世用赏银打发了满嘴吉祥话的喜娘和丫鬟们,终于喜房剩下一室宁静。
亲手斟上两杯酒,他缓步走向新嫁娘,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她。
太安静了!尽管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是一望见他那俊美无俦的脸庞,宇文慕蝶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卜通卜通直跳,她彷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