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命中的克星。」她磨着牙,懊悔极了,「我当初不该到江南来问你那个愚蠢的问题。」
「你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是不该让我在慕容府见到你。」
姬明烟还在嗦嗽,却坐在轮椅上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抬到王府门外,看着那辆豪华宽故的马车,她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世上最悲凉的事情,大概就是折腾了自己的身体,却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身后有个熟悉的气息逼近,接着她的身子就腾空而起,被抱上了马车。
在车内她擦开车市向外张望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车队后面,孤疑地问:「怎么,他也跟着一起进京吗?」
罢在车内坐下的轩辕策没有往外看,「你是说拓跋隆?他听说我要进京,就非要一同前往。这个人你不是说要留意小心?所以我想与其放在外面让他单独行动,还不如让建澄好好盯着他。」
「他应该是东辽的密探吧。」姬明烟沉思着,「东辽这几日忽然没了动静,也许就和此人有关。」
「嗯,他一直设有关键的消息回禀,东辽一定是认为开战的对机还不到。他跟着我上京,也许只是为了监视我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临江,好为东辽的乘虚而入做准备。」
姬明烟又道:「昨晚你和金将军他们谈了一夜,就是谈边境的驻军问题?」
「不只是边境的驻军,他们担心朝廷会在我一踏入江北土地的时候,就下令抓捕我,所以要求在江南这边以操共演练名为「沿岸驻军」,又找了至少八、九百的精兵化装成商人百姓沿路暗中保护。」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听着却连连挑眉,「你就是这样去给太后祝寿?你以为京中的人都看不出你的诡计吗?」
轩辕策的脸逼近到她面前,「明烟,京中有不少的傻瓜,不过也确实有几个聪明人,比如你的前夫慕容眉,如果他如我所料还活着的话,必然会准备好一切等着我上钩。」
姬明烟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活着?「前夫」这个词,我不觉得适合他。」
他微微一笑,「你在我身边时,我从未听你主动提起过他。好吧,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为了不引起自己的心痛和我的嫉妒而不提!但是我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知道了他平安无事,又因为无法回到他的怀抱而心中忧愤,所以不愿意和我提他。
「至于「前夫」一词……明烟,都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你还认为你回得去吗?慕容府的人会怎么说你?他们还能接受一个曾躺在我怀里的女人做他们的儿媳?」
她不禁紧咬住嘴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那条伤腿。他有阵日子没说刻薄卑了,她几乎习惯了他的温存体贴,所以这突然而至的刻薄冷酷,让她心底故意淡忘的那层伤痛一下子又被揭开,一阵阵抽紧。
轩辕策意识到什么,将她揽入怀中,语调转为柔和,「明烟,我向你道歉。」
她苦笑道:「堂堂临江王,有什么可向我这个小女子道歉的?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静默片刻后,他轻声问:「这些日子以来,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对我动过心吗?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我的,但是我心中是怎样想你,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有时候真是恨,恨你的无动于衷、冷摸无情!」
姬明烟贴着他的胸口,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激烈而紊乱,就如他的呼吸一样失了规律。
她真的是个无动于衷又冷摸无情的女人吗?
若真是,她不会宁死也要回江北。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脱办法,逃离的办法,因为如果她再停留下去……就会彻彻底底地失落了她的心。
若她是那样的女人,这一次她不会不惜用生病折磨自己的这种方式,阻止他回到江北去。
因为就在他决定进京的那一晚,她作了一个恶梦,梦中他抱着她走在一片荒原上,四周忽然万静齐发,他却仍拚死护住她,从他身上无数个静眼流淌出的鲜血,是那样真实的恐饰,让她在梦中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她不能让他白白去送死,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现在的轩辕策对她来说,已不是掠夺者那么简单了。
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泣定的天魔星。夺走她平静的生活、夺走她的灵魂、夺走属于她的一切,现在连她恨他的力量,也已被夺去……
从江南的临江到江北的京城,乘车要走十天,乘船七天即可抵达。
但因为现在是冬季,江面到处都结了冰,乘船的速度慢了,所以轩辕策先是乘车活着江南之岸行进了五天,然后再通过一处河道较窄、江面还未冻住的地方乘坐小船过江。
姬明烟沿途细心留意,果然看到有不少商人或旅客模样的人闲散似地跟在他们的人马周围,距离不超过百步。眼前能看到的,至少有一、两百人,若是出现紧急情况,大概一下子窜出来的人数会增加到更多吧?
拓跋隆来找过她两次,轩辕策都没有拦着,她便和他说了几句话,但是她身子不适,表情也冷冷淡淡的,拓跋隆便没有多打扰,说的也无非是让她多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
但是她心里明白,拓跋隆必然还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谈,只是碍于每次轩辕策都在身边,所以没有开口罢了。
有一次轩辕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诡异地笑道:「你以前的一个提议倒是有些可行性。」
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家伏似乎看上你了。」轩辕策斜睨着她,顺手替她将一束散发重新盘好。
她挑着唇角,「是吗?可惜他不是东辽王子,否则我或许可以凭女色去换取点情报。」
他骤然街吻住她的唇瓣,狠狠地咬了她一下,「或许我该高兴,因为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也对你垂涎三尺,这说明我的眼光不差。不过其实我很不高兴,若不是留着他有用,我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了。」
第8章(2)
他的血腥言词让她皱了皱眉,「那你应该把连建澄、樊世朝他们的眼珠子都抠出来才对,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见过我。」
「我最该做的,是剁掉慕容眉的手。」他笑得诡矣邙放肆,「但是为了你,我会放他一马。其实倘若他肯和我做个朋友,我们联手,天雀根本不用把东辽放在眼里。」
「你为什么这么抬举一个你的手下败将?慕容眉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一个毛头小于,不懂军事,不懂仕途、经济,做事莽撞缺乏深思熟虑——」
「明烟,你这么眨低他,是怕我杀了他?」轩辕策打断她后面的话,「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当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不认为慕容家会傻到拿上万的人马和整个慕容家的荣辱,去交给这样一个没用的人,除非他们是为了毁掉慕容家的声誉和前途。」
她默然许久,又问道:「我们到了京城会住在哪儿?」
「京中我有住处。在城南,是我父亲当年在京为王的时候住的,虽然比不了临江王府,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看着她正在悄悄地按摩着自已的大褪,便按住她的手。
「你还希望自己能重新站起来?」
「总不能一辈子做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物吧?你以为你能抱着我上上下下多久?难道你就不会有老到走不动路的那一天?」她设意识到自己这白话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却明显感觉到履在自已手上的那只手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等她抬起头看他对,他却故作平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时……我们已经可以谈到白头到老这件事了?」他终于转过头来,眉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但是看到他一脸的笑容,已溜到口边的否认却不知为何没有溜出来。
「京城中,你一直把慕容府当做敌人,其实季道远才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她突然换了话题,他没有追问,也从善如流地和她探讨起来——
「光看季道远这个人能坐到丞相的位置,就明白他绝对不是个单纯的人物。文武群臣都很服他,先帝让他做辅国大臣,不全是因为他是丞相。」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抽空去拜会一下季道远,也许对于他来说,也正需要你这么一个帮手。」
「帮手?我没听错吧?你没有用错词?你认为我会是季道远的帮手?」
「虽然同为辅国大臣,但是季道远和慕容家是面和心不合,毕竟谁都想独揽大权,若是两个人在国事上起了争议,该让小笔帝听谁的呢?自然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轩辕策笑道:「你这番话真是有意思。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帮慕容归鹤,反而让我去帮季道远?」
「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帮慕容府。」
他想了想,「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和季道远内斗,然后慕容府舒舒服服的做壁上观吧?」
姬明烟一笑,「你是聪明人。」这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轩辕策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简单,真是好气又好笑,将她在臂中狠狠圈紧,咬着她的耳根问:「我想不明白,慕容眉那样一个废物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恋恋不舍地帮他?连夫妻之实都不能行的男人,和太监有什么区别?怪不得我总觉得他一副娇怯之态,像个女人。」
「如果你总是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说着他的坏话,你在我心中仅有的一点好感就会没了。轩辕策,我刚才说过你是聪明人,所以请你不要做蠢事。」
她冷冰冰的话搅得他心头一阵躁动。不知道是因为她承认对他有好感而快慰,还是因为她依旧在维护她的「前夫」而嫉妒。
「好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让我去找季道远,也是对我的一次提醒?让我小心季道远这个人?」
她又悄情揉着自己的大腿,「季道远老谋深算,很会哄骗人,慕容眉领兵之事你以为是慕容府争取的吗?不是,其实是季道远的意思……」
「原来如此,如果慕容眉赢了这一仗,因此莫定了声望,慕容府不得不感激季道远的提携,而如果慕容眉败了这一仗,慕容府声誉受损,则季道远则可以趁势打压慕容府。」他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只老狐狸,看来我这次回京确实要先去拜访他。」
「不要带着我一起去。」她挥了挥手,「季道远的儿子我很不喜欢。」
轩辕策一挑眉,「他曾经占过你便宜?」
「不算是吧。他有这个心,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有点困了,一天到晚在马车上晃来晃去,感冒发烧虽然好了,却又落个头晕眼花的毛病。
「那么在我荡平慕容府之前,看来要先拿季丞相家开开刀了?」
他阴阴冷冷的笑声,惹得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杀人这件事我从来不开玩笑。」他从马车内的一张软登下,拿出一小瓶酒,「这是慕容府送你的玉堂春,我一直好奇慕容眉想藉着这壶酒告诉你什么讯息?」
她接过酒瓶,慢声说道:「这壶酒名字的来历,是出自中原唐朝蒋维翰的一首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哦。」他哼了一声,「怪不得慕容府是穷酸儒出身,考了七、八十年的功名才赚得现在的身份地位,说话咬文嚼字不说,取蚌酒名还要找首诗做典故,卖弄学问。前次慕容眉和我打仗,写了两首酸诗给我,可是诗文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知道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来历吗?」
姬明烟听得无趣,故意装睡不理睬他,轩辕策见无人响应自己,只能尴尬地对自己笑笑,然后倒了杯酒,慢慢地自斟自饮。
他虽然酒量挺浅的,但是玉堂春的味道他的确很喜欢。口感甘醇,回异于一般烈酒的辛辣,留在唇舌之间,可以细细回味很久,这就是文人琅酒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不过他最介意的是她刚才提及的那首诗——
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对于慕容眉来说,临江王府便是那「几家门户」,而他与姬明烟的旧情就是那不得其门而入的春色吧?
他无声地冷笑,愉愉低语,「说到诗,倒有一句李商隐的,我记得清楚。」
「什么?」她终于应了一声。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临江王轩辕策居然回京了!
这个消息轰动了京城,不只是上层的王公贵族惴惴不安,连街头市井的百姓也窃窃私语,如临大敌一般。
「听说临江王带了好几万的人马上京,来势汹汹啊。」
「临江王前次打败了朝廷的兵马,不仅是拥兵自重,而且是独霸一方了。他回京来千什么,该不是要正式逼宫吧?」
「好歹江北这边也有十余万的人马呢,临江王不至于太兴风作浪吧?」
「上次朝廷兵败,慕容家的那位小邦爷据说落水失踪,下落不明,可是和轩辕策结了大仇。」
「嘿,什么失踪啊,我看是因为打了败仗怕朝廷怪罪,所以才假称失踪了。你见慕容家的人进进出出,脸上有悲痛之色吗?也没见他们大张旗鼓地去找人,这其中一定有鬼。」
轩辕策的马车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中进了京城。
因为轻车简从,竟然没有引起注意,只有守城的兵士在倒行检查的时候,被连建澄出示的刻有「临江王府」的腰牌吓到了,连检查都不敢,立刻放行了。
轩辕策让马车先停在城南的旧王府,这里还有百余名老家奴看守护院。
他进京的事情虽然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但是具体的行程和路线却非常秘密,以至于他今天进京,京中竟然没有一个大臣知道,旧王府的门前格外安静。
老管家莫少文因为知道轩辕策这几日就会到,所以日日在门口守候,终于今天等到了马车。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主子,不禁热泪盈躯地跪倒,「老奴给王爷见礼,多年不见,王爷风采依旧。」
「老莫,起来吧,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我爹在世对说让我敬你为父,而且现在你年纪大了,不必再拜我了。」
「越老越该知道分寸、懂得守礼,王爷体恤爱护老奴,但老奴不能没有点自知之明。主仆有别这句话是老奴常常教导下人们的,岂能自己废了规矩?」
他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好奇打量着被主子抱下马车,坐在轮椅中的姑娘。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看着王爷对她的殷殷关切,他也心下了然了。
「这位……姑娘,王爷要让她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