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一来,收入不稳定,娘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她,不禁斥责自己,为何为了一点自尊和傲气,竟放弃了那十两的赏银。可是……那群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言语不堪又气焰高张,她实在是气不过。
只是……此刻若有那十两银子,她就能买些滋养的补品给娘吃,也能少去唱曲儿多陪陪娘……唉!她好矛盾啊。
她实在是千百个不愿意抛头露面卖唱,但针线活的微薄工钱,根本不敷生活所需,遑论要付庞大的医药钱了。幸好刘掌柜对她极好,百般地为她着想,让她蒙面卖唱,这样一来,她就不会被熟人撞见,将这事传入母亲的耳里,那绝对会让母亲暴跳如雷,现在的她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的风风雨雨了。
记得第一次登台时,她紧张得直发抖又冒冷汗,但是一想到卧病在床的母亲,她只得坚强的硬撑下去,幸好客人们反应不恶,又有刘掌柜的支持,否则身在龙蛇杂处的酒楼里,面对着形形色色的客人,真不知叫她如何自处,昨晚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一想起昨夜,那对深邃的黑瞳再次浮现眼前,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慕容流月不禁暗骂自己,为何老是挂念着那对如深潭般的眸子,还沉溺其中时时想起?
他和那一桌卑劣无耻的富家子弟称兄道弟的模样,想来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人却让她心悬不已,她不禁质疑起自己的眼光了。
为什么那人眼里充满了温暖和怜惜?难道是她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她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却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心,因为她的确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这让慕容流月矛盾极了,也迷惘极了,直到一声细微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流月……流月……”
心一惊,慕容流月赶紧走进屋里,赫然见到沐秋水痛苦不堪的神情,以及吐了一地的药。
“娘!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流月呀。”慕容流月惊慌中也意识到母亲的异常状态,就像……就像……
她不敢再往下想,扯开了喉咙喊道:“李大婶,李大婶!你快来、快来啊!”
凄楚的连连呼喊声,终于将李大婶唤来了,慕容流月忙不迭地说:“李大婶,我娘的情况不好了,劳烦你看一下,我马上去回春堂请大夫。”
见李大婶点点头,她随即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她一路狂奔到已无行人、店家都已关门的大街上,就算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见她放慢脚步。
心急慌乱里,慕容流月觉得似乎撞到了人,但是她只是回头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又迈开脚步跑到回春堂门口,重重的拍着门,迭声的高喊道:“王大夫!王大夫,开门哪!”
那名被撞的人正是徘徊在街上的唐之毅,原本他想去探听一下那姑娘的住处,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心不在焉之际,才叫慕容流月给撞个正着。
被人撞了他并不在意,心想夜深了,还是回去吧。
唐之毅转过身,一抬起头,看见那名撞到他的女子正急急地跟药铺的一位老者哭诉着什么事,她的身影、声音,让他心中一震。
是……她吗?半信半疑中,他还来不及细想,那女子已经偕同老者往他而来,身后还跟着背着医箱的小伙子。
他们走得那么急,月光下,唐之毅匆匆瞥见那女子的容貌,而这匆匆一眼却已足够让他刻骨铭心了。
像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唐之毅跟随他们的脚步来到大杂院,看着他们进了其中一间破旧的屋子。
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慕容流月惊慌的神色,让他忍不住地替她担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有如此惊惶的神色?
心急思忖间,他既不愿做个不速之客,却又不想离去,只能远远地站在屋外徘徊着。
第3章(1)
“王大夫,请你救救我娘。”慕容流月心急地说道。
看着病人枯黄如蜡的脸色,王大夫没说什么,只拉过病人的手,仔细的诊起脉。
“王大夫,我娘……她怎么了?”慕容流月嗫嚅地问道,她好怕听到什么她不想听到的话。
“能吃得下东西吗?”
“喂了点稀饭,可是都吐了。”她含着泪回道。
王大夫看了她一眼,白留的皮肤、细长的柳眉,瓜子脸上十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和樱桃般的小嘴,实在是个标致的姑娘,为什么这样命苦,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吗?
他暗叹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提笔边写着方子游说:“我开副药试试。慕容姑娘,你最好再请隔壁的李大婶来陪陪你。”
“王大夫!”慕容流月惊喊一声,屈膝跪在他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地说:“王大夫,你要救救我娘!求求你,你一定要救她呀!她刚刚还好好地跟我说着话的,怎么……怎么……”
“慕容姑娘,你先起来,起来再说。”王大夫扶起她,心想那大概是病人回光反照的现象。
“我回去就抓药,你不必跟来拿了,我会叫小愣子送来。药马上熬了给你娘吃下去,如果能咽得下去,一切都还有指望,如果咽不下去……”王大夫顿了顿,摇摇头后说:“总之,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着急,明儿一早,我再来看看。”
“王大夫,你一定能救我娘的,我知道,你一定能。”此刻的慕容流月就像个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王大夫身上。
只见她仰着脸,满脸祈求与哀苦,眼中闪着泪光又说:“我虽然没钱,但只要你救活我娘,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慕容姑娘,我会尽力救你娘的。”王大夫怜悯地说,“你好好照顾你娘,我回去抓药了。听,你娘在叫你呢,去吧,陪她说说话,给她打打气。”
听王大夫这么说,慕容流月也听到母亲声音微弱的呼唤着她,她匆匆地抹去眼泪,对王大夫鞠了个躬,才急急的跑到床边。
王大夫再摇了摇头,叫着徒弟说:“小愣子,待会儿你把药送来,虽然她的病已是药石罔效,但好歹看她的造化了。你先去请隔壁的李大婶来帮忙守着吧。”
慕容流月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怯怯的唤了声:“娘……”
沐秋水勉强的睁开双眼,吃力的看着女儿,她喘息的说:“流月,娘……不……不行了……”
“娘!”慕容流月大叫一声,扑在母亲身上,再也禁不住泪如雨下的哭喊说:“娘,你不能走,你绝不能你下流月一个人走呀!你走了,叫我怎么办?我不如跟着你一起去……”
“傻孩子,别哭。”沐秋水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努力地集中逐渐涣散的神智,因为她还有许多话要讲,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她的舌头是如此的僵硬,她的思绪是如此的紊乱,只能紧握着女儿的手,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口说:“听娘说,流月……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娘,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着你呀!你上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慕容流月哭得肝肠寸断。
“乖孩子,别……再说傻话,娘去的………地方………你不……能去………”沐秋水困难地咽了口水,努力地平稳气息。“流月,你把床头那……盒子给……给娘拿来,快……”
床头上有个红漆的小盒子,由于年代久远,盒上的红漆早已斑驳了。
慕容流月泪眼婆娑地起身拿过盒子。她知道这盒子是母亲装首饰用的,这几年居无定所又收入不定的日子,大半是靠变卖盒里有限的首饰过活,可她不明白盒子里还剩下什么。
沐秋水枯瘦的手指摸着盒子,“钥匙……在娘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拿……拿出来,把……盒子打开……”
“娘,你省点力气吧。”慕容流月哭着要她别费力气时,看见了踏入屋内、一脸同情的李大婶。
她还来不及向李大婶致意,便听见母亲焦灼的催促声,“快,流月,快……”
“好,娘,你别急。”怕母亲一急,更加深病情,她只得伸手到母亲的衣襟里,取出钥匙,抖着手把钥匙插进锁孔中,开了锁后,便将盒子打开。
她含泪望着除了一只红色的锦缎荷包外,别无他物的盒子,显然,那是母亲唯一的东西了。
沐秋水伸手取出那只锦缎荷包,将它放在女儿的手中,“打开它……”
慕容流月依言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她定眼瞧了瞧,那是一支翡翠簪子。
看着手中翠绿得晶莹剔透、看来价值不菲的簪子,她立刻想起好几次她看到母亲拿在手上看着,还不住地拭着泪,她知道那一定是隐藏着母亲很多记忆、对她来说很宝贵的东西。
在当了玉环后,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母亲犹豫了半天,才吩咐她拿这支簪子去典当,可是,她才往门口跨了一步,母亲却又从她手中夺了回去,还哭着直嚷:“不行!不能当了它,不可以……”
从那次起,她更加确定这支簪子在母亲心中的地位,所以,首饰盒中只剩下这支簪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给我……给我……”沐秋水喘息不止的说。
“在这儿,娘。”慕容流月赶紧将簪子放在她手中。
沐秋水握紧簪子,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它,叹了口气后将簪子放到女儿手中,气若游丝的说:“流月,拿好它……千万……别掉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它。听着……娘要告……告诉你,这支……这支簪子……它是你爹……唉……”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头猛地往后一仰,原本紧握着慕容流月的手顿时一松,全身一阵痉挛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也让慕容流月看得心一惊,登时狂号了一声:
“娘!”
站在屋外的唐之毅,乍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再也顾不得许多的一头冲进屋里,一把掀起布门帘,一眼便看见趴在床沿哭得肝肠寸断的慕容流月,和一旁抹着泪的李大婶。
他想起先前刘掌柜说她娘的病情有变化,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甚至……想到这里,他不禁别开眼不忍卒睹,但映入眼帘的是破旧得仅能聊遮风雨的木屋,门上的油漆剥落,窗纸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冷风不时从破洞处灌进屋里。
她竟然住在这等地方。唐之毅无法止住心中震撼地想着,而满屋子的哭声,让他更感受到那一份令人无法忍受的苍凉凄楚。
李大婶察觉屋里还有别人,一转头便看见目光直盯着慕容流月的唐之毅,她疑惑地正想开口,他却头也不回地冲出去。李大婶见状只得作罢,又回头安慰着哀恸逾恒的慕容流月。
唉,到底何时老天才会开眼,眷顾一下这个孝顺却孤苦伶仃的小姑娘?
天亮了,漫长而让人伤心欲绝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慕容流月哭得红肿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床上覆着一片草席的母亲,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大婶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所以一夜没睡地陪着她,刚刚看她似乎平静些了,这才回家料理家中老小,现在她端着一碗清粥走进屋里,发现慕容流月还维持着她离去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
她心疼极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清粥,一把拽起了慕容流月说:“别跪了,起来喝碗粥,休息一下,你娘的后事还等着你去办,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呀。”
双脚跪得痛麻不已却不以为意的慕容流月在李大婶的搀扶下,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听到要办她娘的后事,原本空白的脑子,又想起了痛苦的事实,不禁“哇”的一声再度泪如雨下。
“流月,别净是哭,你这样会让你娘走得不安心。如果你真孝顺,就该好好地打起精神,先想想你娘的后事该怎么办才是。”
慕容流月闻言,稍稍止住泪水,却止不住心头的无助,只能睁着黯淡无光的眸子,失神地望着她。
李大婶也知道这实在太难为她了,但自己手头并不宽裕,实在是有心无力,不禁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好了,你先把粥吃了,睡上一觉,有精神再说吧。”说完,她便出了屋子。
她双脚一走出屋外,看见一位气质不凡的公子,正在门外徘徊着。她正纳闷时,忽地想起,那不就是昨晚进了屋子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的那个年轻人吗?
她扬起手,招呼着他说:“这位公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唐之毅正想着如何将银两交到慕容流月的手中,没想到又遇见了昨夜的那位大婶。
只见他点头致意后,举步走到她面前。“这位大婶,慕容流月姑娘住在这屋子没错吧?”见她点点头,他又说:“我这有几两银子,劳烦你拿给她,就说是给她娘办后事用的。”这是他想了一夜后想出对她最有帮助的方法,才会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地又寻上门来。
李大婶喜出望外地想接过银子,可是回头一想,又觉不妥,她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怎能平白无故地替流月接受人家的银子,还是由当事人来决定好了。她扯开喉咙喊道:“流月,有朋友找你。”这大既是她的朋友吧。可是当她喊出口后,又想到流月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看来阔气的朋友,她怎么没见过啊?
唐之毅在李大婶喊出口的同时想要阻止她,可惜慢了一步。
慕容流月乍听到有朋友找她,自然是迷惑不已,好奇心让她走到门口,谁知一抬头,却对上那双令她魂牵梦萦的黑眸,她不禁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暧昧不明的气氛,让李大婶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她机灵地借口说她还有事,要他们好好的聊一聊,就这么留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人。
“公子。”
“姑娘。”
两人同时开口,让气氛显得更加的尴尬。
“咳。”唐之毅轻咳一声后说:“慕容姑娘,在下知道姑娘有困难,所以想略尽绵薄之力,请姑娘收下。”说完,他将手中的银子递给她。
慕容流月轻皱蛾眉地望着他,并没有收下银子的意思,口气冷淡地说:“素昧平生,小女子无功不受禄,不敢接受公子的好意。”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住在这里?他又为什么要帮助她?是对她有什么目的吗?
唐之毅不知她对自己有误会,见她一脸寒霜,不禁气恼了,口气也不再有礼,“我只是恰好知道令堂昨晚过世,你应该会需要帮忙,不过,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