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张的是,一百两就从他的账上消失了。
“嘿,这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是个勤奋耕作的农民,但近日运势低落,米缸要见底了,我们帮个忙吧,夫君。”
面对一张盈盈笑脸,于是,四十两又从他眼前消失。
痛!他的心好痛……
***
马车答答而行。
车内桑德疲累得频频打盹,一颗小头点来晃去,都快落地了,终于,坐在身旁的朱定康看不过去,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她像只贪睡的猫儿,只抬头瞄了一眼后,即放松的窝在他温暖的怀里呼呼大睡。
他真的是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她可是在一天内把他的钱当馒头般布施的罪魁祸首,不但他没有痛打她一顿,竟还怕她跌个狗吃屎?!
一回到府里的大门前,他本该漠然的唤醒她,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温柔,小声道:“起来,我们到家了!”
“嗯……再让我睡一会儿……”桑德喃喃低语,还将脸更往他的胸口钻。
他急喘的深吸口气,当下抱着她下马车,她的全然信任令他有些无措,更因为脑海里浮现的欲望而感到不安。
这桩婚事背后的动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是够聪明,就该离她远远的,而不是一路看着她清灵脱俗的脸蛋出神。
回到新房后,朱定康将她放在床上,望着她单纯无邪的容颜,他体内的情欲却持续在苏醒中。
她是带着意图而来的,为了她的四皇兄……他心里冒出另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俯身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也是,祈洛心机深沉,对她绝不能注入太多感情,否则,纵使他极力跳脱权力争斗,也很难置身事外。
朱定康抿紧了薄唇,再看她天真睡容一眼,便起身准备离开,雀儿刚好进门,连忙一福。
“驸马爷、主子回来了。”她看了床上一眼,发现主子睡着了。
他也看向她,“让她睡,通知厨房,晚膳晚点儿准备。”
“呃,是。”怎么觉得驸马爷的表情怪怪的?
稍晚,桑德醒来,从雀儿口中得知他离房时表情很严肃。
因此,两人在用晚膳时,面对一桌好菜好酒,她却没什么胃口,在房间屏退雀儿跟其他仆佣离开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不是我今日撒出的银子太多,让夫君不高兴?”
“不是。公主何出此言?”
“别叫公主,此刻只有我们两个,叫我桑德。”
朱定康点头。
“既然是夫妻,就要对彼此坦然,是吧?”她再道。
“自然是如此。”
“那么夫君不开心吗?我知道我睡熟了,让夫君一路抱回房里,可是那是因为前一晚我绕了半座城——”
他忍不住再三叮咛,“既然你提到这件事,那我也得提醒你,不可以再做同样的事,太危险了。”
她提点允诺,“我知道了,母妃说了,日后我的事全是夫家的事,所以,”她突然朝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依夫君的善良,一定不会阻止我做布施行善的事。”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仿佛可以想见他的金山银矿被一角一角的搬空。
明明想阻止,但出口的话却是——“我不会阻止 ,也不会因为你今天做了财神爷而不开心,你别多心了,快吃,菜都要凉了。”
她觉得他没有说真话,但看他动筷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反而没有那一夜来得好接近,明明俊脸上带着笑意,但就是有股疏离感。
桑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后来干脆直接吃起甜点。
他浓眉一蹙,“这是坏习惯。”
“呃,”她粉脸微红,“是,我会改的。”
明明很爱吃,但夫君都开口了 ,这会儿也只能将甜糕放下。
那副想吃又不能吃的可爱模样,令他几乎没有思考的就脱口而出,“吃吧。”
“咦?”
“想吃就吃吧,但下回还是吃了正餐再吃,免得坏了身子。”
他终究还是宠了她!他真不知该不该打自己一拳?!
她露齿一笑,“夫君真是个好人。”
“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她一脸认真的想着,也认真的看着他,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答案很重要,“我是个想当好你妻子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许不会一生一世,但只要当夫君的妻子一天,我就会好好伺候你。”
朱定康蹙眉,“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不会在一起一生一世?”
因为她是有任务下凡的嘛,一旦任务结束,她就会离开。
他注视着她久久,却见她低头闪躲他的目光,“怎么不回答?”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感到不安,平时反应就不太灵光,这会儿更是答不出话来。
“还是我替你回答?因为你是带着任务嫁进来的,是吗?”他似笑非笑的问。
桑德猛地一抬头,又惊又慌,“夫君怎么知道?那可是天机啊!”
“天机?!”他两眼一翻,觉得可笑极了!“四皇子的心,路人皆知。”
她满心疑惑,想了又想,这才明白,“夫君你误会了——”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我会选边站,当初就不会选择当商人。”他随即起身,“公主慢用。”眸中闪过一抹令人不及察觉的抑郁之光。她的诚实,让他势必得跟她保持更远的距离。
这一晚,他还是没回新房睡觉,但桑德仍然不明白,她何时曾要求他选边站。夫君会不会想太多了?
罢了,脑子长在他身上,就随他想吧。
只有天知道,她的试炼期有多长?也许,她很快就得回天上去了。
第4章(1)
接下来的日子,新婚夫妻就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两个人都很忙,朱定康的生意版图跨足到陶瓷业,海外贸易逐渐热络,洋人对中国陶瓷相当有兴趣,嗅到商机的他,特别派人分别前往各名瓷窑带回各大窑系的作品,一一了解其特色,决定投资的目标,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桑德,虽贵为公主,但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她没有架子、善心泛滥,化缘的穷和尚天天上门,她总热情给斋饭,尽心对待;哪里需要济弱扶贫,她也绝不落人后。
拜如此亲民、善良的妻子所赐,朱定康走在路上,不少让妻子的仁德照顾到的百姓们,莫不感恩的向他行礼,他总是带笑回应,但心里想什么,永远没人知道。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为被她撒出去的钱在淌血,几欲发狂,却无法也不打算阻止。
妻子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人向他回报,除了知道她四处布施外,他还知道她日常的活动。
虽然出身皇室,身上也有那股贵气,但她亲和力强、温柔善良,除了三餐要有甜点这唯一的要求外,钱庄里的人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备妥的雪片糕、芝麻薄脆片、松子糖、杏仁糕、松花糕、玫瑰糕……也绝不会独享,她不是个吝啬的主子。
他自然也不是小气的丈夫,要管事随意去买一堆,任她吃到饱、吃到吐,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同于他与父亲及家人间的淡漠,她会主动前往一街之隔的相国府,对父亲嘘寒问暖,善尽一名媳妇的责任。
两人的话题,听闻是三句不离他是否有出将入相的意愿。
令他意外的是,陪同前往的侍从回报说,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夫君正在做他爱做的事,我只会支持,不会干涉。”
听说,他爹总是笑得尴尬。
她也不喜欢乘着驷马高车来回,觉得骑马较方便,只要听闻哪里有人病了、饿了,贵为公主的她备了吃的跟银子,一蹬上马儿,就策马奔去。
据闻皇室的人对他放纵桑德的行径不以为然,但她嫁了人,进了朱家门,他们便没立场说什么。
再说,老皇帝喜爱的妃子中,没有荷妃,更甭提桑德的亲娘早已香消玉殒,父女情本就薄弱,老皇帝已准备要把皇位传给太子,再待一、两年,祈镇羽翼丰了,就让他正式亲政,因此,皇帝老子的日子过得极为悠闲,不太管事,且后宫三千,儿女众多,桑德嫁给他后,更不会是他皇帝老爷要管的事了。
此刻,在大大的陈列室里,摆满了定窑、约窑、官窑、汝窑、龙泉窑、景德镇窑的瓷器,它们颜色各异、釉色滋润、造型多样,尤其是眼前这光泽晶莹的定窑瓷器,特别吸引他,白净无瑕,像极了某人……她有张白瓷般晶透的脸,而这段日子,她过得相当逍遥……
朱定康望着窗外林木围绕的院落,又回过头来,看着放在桌上的邀贴。
迟疑了一会儿,他步出屋院,唤了总管,将他的爱驹从马厩拉来后,策马直奔开元钱庄。
毫不意外,一串人龙长长的排在钱庄大门外,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队伍中并非都是他预料的贫困百姓,竟还有眼熟的富豪仕绅、王公贵族?!
他扯了缰绳停下马儿,钱庄的伙计一见到他,立即迎上前来,接过缰绳。
管事也立刻走了出来,他一进钱庄,这才发现里面并未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而是只有桑德的那个柜台前排了人龙。
柜台后方的她,眉宇之间流露着真挚无伪的动人神韵,散发出一股就是让人想要保护她的气质,美得令人屏息。
“这是您的银两,请到另一边填写借据。”
雀儿则在另一边摆了张桌子帮主子的忙。
朱定康抿紧了唇,只是远远看着,但队伍中有些熟悉且常上烟花楼的老面孔,一看到他,连忙头低低的,摆明了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是来看公主的!
“姑娘,你要存要借?”桑德温柔的问着柜台前的客人。
“呃,我要借,而且,说不上是姑娘了,我是两个孩子的娘呢,桑德公主。”那名少妇羞涩的朝她一笑。
“你丈夫真幸福,你看来就像个俏姑娘。”
“真的吗?”少妇又惊又喜,因为近日她丈夫常常嫌她丑。
公主会不会太善良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少妇年纪是轻,但其貌不扬,再加上生活困苦,皮肤看来又干又涩,根本是黄脸婆一枚!雀儿不禁在心中嘀咕。
善意的谎言吧!有些人忍不住吃吃偷笑。
但公主说的话,谁敢有意见?少妇拿了借的银两,像个少女般,羞红着脸快乐的离开。
朱定康站在一旁,凝睇着她。不同于他,她善于夸奖人,更乐于倾听。
时间慢慢流逝,他就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带着满腹心事而来,却带着笑容离开。
他望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可怜的是他的银山又缺一大角了。痛!
此刻,走近窗口的是城东杜员外,为人刻薄、吝啬,唯一舍得花大钱的事就是到青楼玩女人。
“公主,我、我……”杜员外看着公主猛吞口水。
“你要存要借呢?这位爷爷。”
“爷、爷?”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公主,小的今年才四十啊。”
“四十?可你看来气虚浮肿,不像壮年。”她说得直截了当。
“噗噗……”不少人忍俊不住低声窃笑,立即引来杜员外的一记大白眼。
“呃,抱歉,我太诚实了。”她一脸尴尬。
“噗噗……哈哈……”还是有人受不了的爆笑出声。
杜员外终于受不了大家的讪笑,甩袖走人。
而她才后知后觉,“我好像愈说愈糟……”
瞧她粉脸儿因微窘而红通通,那傻愣的样子煞是可爱,朱定康的嘴角不由得也往上扬。
再来是住在北城的万富商,分明不是要借钱,却故意磨磨蹭蹭的,想说又不想说,一会儿又咳声叹气,说什么一言难尽,但一对上她的眼睛,脸色便微红,根本另有意图!
偏偏那个小笨蛋还认真安抚,“没关系,我会耐心听,你别难过,你欠很多钱吗?”
她视力肯定有问题,没瞧见那姓万的穿金藏银?!他简直要抓狂了。
他绕到后面,示意管事也跟着他,来到窗口后方,听到那家伙还在说着杂七杂八的无聊事儿,他眯起黑眸,一把扣住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她,手臂拉她起身。
桑德吓了一大跳,一抬头,才发现是好几天不见人影的丈夫。“夫君——”
“跟我来。”他边说边看向管事,管事明白的点点头,在台子后坐下,继续服务。
一见巧笑倩兮的公主离开,换了个满脸皱纹的老管事,万富商立即瞪大了眼,队伍里面顿时有不少男人们失望离去。
她真的不知道夫君在气什么?见他的下颚抽动,脸上也失去笑容,桑德纳闷又微微不安的偷瞧他。
他拉着她一直到后面的庭院,才放开她。
“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明天开始别来钱庄了。”
她一愣,“为什么?”
“难道你分辨不出哪些人是真正有需要来钱庄,而有些人根本是为你而来!”
“我当然知道。”
朱定康怔愣。“你知道?”
“是啊。”她用力点点头,“但他们最后还是会借钱或把钱存进钱庄来,还是有交易啊。”
他蹙眉,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既是交易,就不必听那么多闲话。”
这要怎么解释呢?她相信自己被试炼的项目里,不只有当一个称职的妻子这一项,要正式位列仙班,也要有度化人心的能力,所谓“没有钱万万不能”,从一个人对钱的需求上,看其人、听其事,适时的劝善、鼓励或倾听,也是一门修炼。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嘛,听听他们的事,若能帮得上忙,就多帮点。”
“既然你这么闲,来帮我。”这句话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唉,自认识她以来,向来深思熟虑的他,好几回都是下意识的说出事后让自己有些后悔的话。
“今晚太子邀宴,我原本不想去,但你嫁作人妇不过半个月,也许想回宫。”
“大皇兄设宴?怎么会邀夫君?”
她真的很困惑,就她所知,朱家人一向跟四皇兄走得近,就连公公也比较亲四皇兄,也因此,太子对朱家相当淡漠。
朱定康也不清楚好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就他所知,邀请对象除了皇亲国戚、地方较有势力的富贾外,四皇子也会出席。
“太子也许是想见见出阁不久的妹妹,而出嫁从夫,难不成贴上该署名受邀的是公主?”
“也是。”她这个人很好说服的。
“回家准备。”
“是。”她顺从一揖。
***
事实上,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太子、四皇子在各自寝宫设宴是常有的事,常常是三天两头就一大宴,而文武百官为了保住未来的权力跟财富,自然要谨慎的选边站,再投其所好。
既是宴会,美酒佳肴、歌舞表演是绝对少不了的,此刻,就见多名体态轻盈的美女飘飘欲飞,弹琴的歌女音质清丽、恍若夜莺啼鸣,更有多名宫女在宾客间巡视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