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开步伐,往屋内走去。
沈力恒回到屋内,将门关上;看着他走回来,赵紫心立刻走向他,沈一虎与平儿也是,他们其实都嗅到不寻常的气味。
大批兵勇在外等着,沈力恒怎么还能像寻常人一样与李公公聊天?这气氛平和得让人心生狐疑,不敢置信。
沈一虎先开口,“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沈力恒没回话,只是看着赵紫心,手缓缓栖上她洁白细致的脸颊,而她也一动不动,任由他轻轻抚摸。
赵紫心很不安,仿佛可以懂得他的心,纵聪明谋略不如他,但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永绵?”
“小虎子,去准备准备,备妥马车、细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带着,准备上路。”沉声交代。
沈一虎一动不动,心里依旧大惑难解,“我们可以走?可是前、后门都有追兵,我们要怎么走?”
平儿看着沈力恒,觉得这神情怪,正要叫沈一虎别多问,去做就是了。
可这时,沈力恒说话了。“不是我们,是你们,你们可以走。”顿了顿,很艰困,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随李公公回宫。”
这是条件,方才说好的条件——用他一人,换这三人没事,尤其是他的挚爱紫心。让她走,身在皇家这么多年,最后甚至惹祸上身;让她走,飞到安全的地方,而今而后,平安快乐……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尤其是赵紫心,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沈力恒的手臂,用力之猛,指节几乎泛白。“什么意思?”
沈力恒看着她,却不回答她,继续对沈一虎说:“我与李公公说好,他会去买通龙华门的守卫,到时候你们从那里出城,离开之后,到哪去都行。”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语气里有着哽咽。
沈力恒心一痛,但仍让自己的心强硬起来,“去临汾吧!沈家在那里藏有财富,事实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财富,你们把东西找出来,便可确保衣食无虑……”
“你问什么不回答我?你要回宫,为什么是你?”
“……”
沈一虎也慌了,“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您要回宫,然后要我们离开?”
终于,他要回答这个问题,“李公公说了,今天他一定要带个人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回去吧!”
“我也要回去。”赵紫心说着。
沈力恒皱紧眉头,“紫心听话……”
“我也应该回去,他们要找的是我、是我!”赵紫心颤抖着声,边哭边说:“那日你们根本不应该来救我,让我死了就算了,现在也不会这样。”
于是赵紫心转过身,想要往门外走去,她认了,追到这里,怎么逃也逃不掉,她真的认了……该死就死,她毫无畏惧,但是她就是无法亲眼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向死路。
沈力恒一把抱住她,“紫心,冷静一点,赵本义本来就在找我。”
“我才是公主,他要找的是我……”
“傻瓜,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那套万龙针法……他要找的是我。”哑着声音,痛彻心扉。
赵紫心想起他说过的传说,“那你更不能去,这一去不是送死吗?我不要你去送死……”泪水不断掉落,用袖子擦也擦不尽。
“紫心……”
赵紫心挣脱他的拥抱,仍然想往门口走,“既然他一定得带一个人走,那就带我!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父皇、母妃都死了,让我们全家人团聚吧……”
沈力恒当然要拦住她,可是她太激动,甚至大声说话,几乎引起外头人的注意,“紫心,冷静下来,不要太大声……”
“我怎么冷静?让我去吧……”
“你答应过我,今生今世,而今而后,只为我活;现在,我要你为我活着。”他低声但充满痛楚的说着。
“我没有办法……”
不得已,深怕外面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沈力恒只好狠下心击昏她,让她彻底昏过去,所有声音在瞬即凝结,紫心眼角带泪倒在他怀里。
顿时四周安安静静的,沈一虎与平儿也都眼眶泛红,但都不敢说话,只能默默擦着泪。
沈力恒将赵紫心抱起,就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让她安稳坐着;平儿赶紧上前,让赵紫心可以靠在她身上,免得摔下椅子。
沈力恒退了几步,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不断掉落,任由他用袖子擦也擦不尽。过了许久,他收拾起破碎的情绪,这才停止流泪,看向沈一虎,“小虎子……”
“少爷,我陪您回去。”
“你也在闹?别闹了,现在我只信你,你要待在这两个女人身边保护她们。”沈力恒很不高兴。
“可是……”沈一虎才说了两个字,声音破碎,眼泪直落。
他当然知道那个沈家的秘密是真的,少爷常常解释给他听,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趟进宫,少爷不等于是去送死吗?这怎么可以?
“小虎子,我把紫心托付给你,你要好好保护她;我这趟去,可能无法活着回来,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谢谢你。”
沈一虎大哭,都逃了这么多的日子,怎么最后还是这样,生离死别?让少爷去送死,他无法接受,可是要公主回宫去,他也无法接受。
这般两难,让人好痛苦,难怪少爷会决定由他自己回去,他不但要救公主,更救了他跟平儿。
沈力恒深呼吸,压抑自己所有的不舍,他没有什么恐惧,最大的是舍下紫心这一刻席卷而来的痛楚,几乎让他难以喘息。
转身离去之前,沈力恒对着沈一虎与平儿,双手抱拳,鞠躬行礼;沈一虎脚一软,就这样跪在地上,平儿让赵紫心靠着自己,动不得,只能泪眼婆娑看着。
“小虎子、平儿,大恩不言谢。”
“少爷……”
话一说完,沈力恒转身离去,不看昏坐在椅子上的赵紫心,不看跪在地上不能自己哭泣的沈一虎,不看那平儿,鼓足勇气往屋外走。
沈一虎的心痛真是难以形容,想起老爷,夫人临终前交代要好好照顾、保护少爷,这一刻,他违背了承诺,竟眼睁睁看着少爷去送死。
沈力恒站定在李公公面前,“李公公,咱们走吧!”
打开门,兵勇一拥而上,将沈力恒团团围住;果然有人问公主下落,李公公紧轻描淡写说查过了,没看到,众人果然相信,一把押走了沈力恒。
没再回头,怕自己会心软、心碎,这趟离去恐怕真是天人永隔,忽而,他想起小时候爹娘教他的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自认不是什么天纵器材,身无美玉,但为了让紫心安然逃过一劫,他愿意承担罪名。
第9章(2)
当天,沈力恒就回到宫中,在李公公的命令下,对他算是礼遇,没有给他上脚镣、手铐,任由他可以伸展四肢、自由行走。
看着那宫里的景象早已不复过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各个神色紧张,显见着新主人并不好伺候。
一路上,李公公还是劝他别想太多,按照王爷的吩咐将龙袍织好,让王爷可以顺利登基,别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别在这个节骨眼谈什么忠义。“你只是个锦绣官,朝中多少大臣统统臣服了,你何必如此?完成龙袍,你便能继续当你的锦绣官,沈家依旧是荣华富贵不断,懂不懂?”
“唉……”不若李公公想得这么简单啊!他确实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倘若连李公公对沈家传说都不知,显见这本来真的已经是个传说,没人在意,更难登大雅之堂。
就是因为这样,沈力恒才会对赵本义这么在意感到讶异,更不知这个消息他是从何听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打进皇宫了,还在意一张从来未亲眼见闻过的万龙御天图,显见赵本义对自己能不能坐稳龙座,还心存怀疑。
终于来到御书房,进去前,李公公再度交代他,“力恒,咱家劝你,不要太执着,听话一点,保命要紧。”
“谢谢你的劝告,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李公公还想再说,但御书房已宣,他只好带着沈力恒赶紧进去。
沈力恒一踏入,还是那熟悉的御书房景致,只是江山易主。那燕王赵本义就站在他跟前看着他,表面上带着和蔼的微笑,但眼神里有着盘算。
李公公赶紧跪下,“奴才给王爷请安。”
沈力恒没有出声,只是拱拳一揖。
赵本义看着,不禁一笑,“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绣官。”
“不敢。”
“沈家是五百年前的织锦世家,有锦绣天下的美誉,前日传出遭祝融之灾,还有人说锦绣官丧命,本王就想这怎么可能,沈家应该是充满福气,怎么可能如此福德浅薄?”
不知如何回言,毕竟那火是他要小虎子放的。
看向李公公,“李公公,你起来吧!”
“谢王爷。”
赵本义盯着沈力恒,表面温和,但语气略显不满,“本王等你太久了,久到本王快丧失耐性。”
“不知王爷在等什么?”
“本王就要登基,选了几个日子,都因为找不到锦绣官而作罢,本王有没有在等你?”
李公公赶紧接话,“回王爷的话,这次特将锦绣官带来,给王爷督造龙袍,凭锦绣官的技艺,定能顺利制成龙袍。”
赵本义笑着挥挥手,“龙袍不重要,本王在乎的不是龙袍。”
“我知道,王爷在乎的是万龙御天图。”沈力恒淡淡一回。
李公公一时还听不懂,但见到赵本义那眼睛一亮的样子,心想这难道是比龙袍更重要的东西吗?天底下有这种东西?
“伍将军那时亲自前来找我,便讯及此事,当时,王爷还没起兵呢!”沈力恒淡淡说着。
赵本义脸色有点难看,当然知道沈力恒在讽刺他,暗讽他早就有狼子野心,多年来一再隐藏,如今终于露出马脚。
有点狼狈,有点难堪,更有点讶异,先是这沈力恒踏进御书房,气势不卑不亢,态度沉稳,毫无畏惧;再来还能绵里带棍、话中有刺,看来这个锦绣官虽然官小,但不好应付。“所以本王希望你,帮本王将万龙御天图织出。”
沈力恒淡淡一笑,“王爷何以确定小臣会?”
“你不会?”赵本义笑着,笑声带着一丝嘲讽,“那本王怎么打下这个天下的?本王登基在即,天子易位,你说你不会?”
“真没想到王爷这么深信所谓的沈家传说。”
李公公在一旁听着,愈听愈模糊,力恒这趟进宫,不是要为王爷织龙袍吗?怎么谈论的都不是龙袍,而是那幅什么御天图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什么又是沈家传说?怎么力恒从没提过?
“我本不信,但现在我已经打下天下了,我就是真命天子,正朔易位,你们沈家也该有子孙无师自通这针法……”
“王爷,那是乡野传说,未必是真。沈家几百年来再三解释,历代先皇都从未追问,怎么到了王爷手上,却这么热衷那些老百姓平时取乐的传说?”
“不相信这是假的,这肯定是真的。”
沈力恒突然懂了,这个王爷想要证明自己即位的正当性,硬要拿这数百年的传说来证明,如果他确实能织出万龙御天图,则代表赵本义就是真命天子,起兵也是顺应天命而为,顿时可以摆脱起兵造反、叛变逆主的恶名。
他猜得没错,赵本义开始觉得自己的位置不稳了……
“王爷,历代先皇之所以对这个沈家传说毫无兴趣,是因为他们都是好皇帝,专注处理政事、解决民疾民苦,万民拥戴,江山自然牢不可破,一幅万龙御天图自是无用。大行皇帝虽然软弱无能、优柔寡断,但仍为善良之人。”
“你想说什么?说本王连那死老头都比不过吗?”骂的当然是日前才自尽的大行皇帝。
“王爷若想稳坐江山,得民心即可,有或没有沈家的万龙御天图,一点意义也没有。”沈力恒铿锵有力说着。
事实上,他确实还想劝,如果这江山确实无可避免要由赵本义来坐,那至少希望他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为百姓谋福利。
他确实不在乎谁当皇帝,王与霸,人民自有选择;赵本义能起兵成功,势如破竹,便代表民心向背。
“你个小小的锦绣官,敢跟本王说大话?本王准备了十五年,这才打下这个天下,该怎么当皇帝,还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教?”
“……”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织?”
沈力恒抬头挺胸,毫无畏惧,即便迎面而来的将是生死交关,他依旧毫无恐惧。心里唯一挂念的是,紫心他们现在如何?
离开宅院了吗?在路上了吗?出城了吗?紫心醒了吗?他那一击,会不会太用力?她伤着了吗?
唉!种种问句,不能亲眼见到她,只能自己忧心,一依旧无解。“小臣不会,也没有什么特殊针法,无从织起。”
赵本义看着他,不禁大怒,似乎更害怕面对一个事实;他本没有资格得天下,天命非如此,沈家没有子孙会。
他宁可是得到的答案是,沈力恒不愿织,而不是不会织,因为沈家子孙不会织,便代表这江山不该易主。
沈力恒想通了,心里更是一叹,看来毋须期待赵本义,此人必大行皇帝还要昏庸,固执,不思行正道,竟相信这些乡野传说。
“拉下去,关起来,好好伺候他,直到他愿意织为止。”
兵勇冲入,左右钳制沈力恒,用力往外一拉。王爷下令,他们也毋须顾忌,这段日子,已经这样对付了几个不肯臣服的前朝大臣。
李公公看着,更是忧心,想要劝,却发现赵本义怒气冲冲,脸色涨红,顿时不敢言语,只能焦急看着。
这时与沈力恒擦肩而过,那人便是拒为赵本义起草即位诏的大学士,对方年近七十,沈力恒见过一面,知他原本身子骨硬朗,但这段时间或许常遭刑求,显得消瘦气弱,但仍顽强挺立,不肯倒下。
大学士看着沈力恒也被拉走,不禁大笑,笑声里净是敬佩,“连锦绣官都知道忠臣不事二主,这满朝文武都该惭愧啊!”
“大学士……”
“对!别给这猪狗不如的畜生织龙袍,他哪有资格?畜生穿了龙袍,还是畜生……哈哈哈——”大学士饱受折磨,早已失去过往的翩翩风采。
沈力恒被拖走了,临走前隐约听见那御书房内的争吵声——
“即位诏?你别想了!”还啐了一口唾沫。
“你,本王定要杀你九族。”
“九族?十族我也不怕。”
“好!本王将你的乡党亲友,授业传习,当成第十族,一起杀……”
沈力恒闭上眼睛,这果然就是赵本义的真面目,是个为达目的,不择说短,残酷无情之人,幸好……幸好是他回来,不是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