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绸缎,俱为蔽体……
说得好……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衣不蔽体?
她看着他,忘记要有所掩饰。这样的眼神,他注意到了。回望她,两人视线相交,他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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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紫心而言,能出宫到锦绣署学女红确实很快乐,不是因为在这里可以认识沈力恒,认识他还是很后来的事情。
因为她可以离开开阳宫,可以出宫。
在宫里,母妃对她极为严厉,不管是仪态,还是学问,统统要求。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为她好,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然母妃也不会一天到晚在她耳边抱怨,说为什么她不是个儿子。
母妃想获得父皇宠爱,无奈父皇另有宠爱的人,也就是皇后娘娘,再加上后来母妃没再能产下龙子,让母妃更是失宠。最后母妃只能透过她,来挣得父皇一丝一毫的注意。
要她高人一等、要她学问渊博、要她仪态万千,要她成为最出色的公主,让父皇关注她、宠爱她。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母妃也许是为了她,总要为她争得最好的一切,包括衣裳冠冕、包括珠宝首饰,甚至包括父皇的注意。当然,母妃也告诉她,她生下来就是皇室的人,将来母妃或父皇要她去做什么,她就必须去做,这不只是为了报答君恩,更是君臣之义。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自己,为了让母妃在父皇面前,在皇后娘娘面前可以争一口气,所以她顺着母妃的安排,要她做什么她就做,没有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往后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所以,能出宫,能离开开阳宫,离开母妃的视线,来到锦绣署,她真的觉得很开心,甚至期待着每两天到锦绣署学艺一次的机会。
这天,她又来到锦绣署,身边没有丫头陪着。她一个人走在诺大的就像是庄园内,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美丽景色,顿时心旷神怡,烦恼全消。
经过在庄园的小湖旁,她驻足看着岸边杨柳飘逸,微风吹来,仿若舞动。湖面水波粼粼,光影变换让人移不开视线,夺不走目光。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湖边,同时看了看四周,没人。她更靠近湖畔,甚至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脚举高不敢碰到水。
可是这样还不够,赵紫心到底还是个孩子,玩心又起。她最后甚至大胆脱下了鞋子,将脚放到水里,果然有点冰冷,毕竟春天才刚来,那阳光的照射让她以为湖水是暖的,但其实很冰。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在室外将鞋脱下,露出双足。这在母妃眼中,直接等同“大逆不道”四个字。
女子应洁身自爱,双足为隐密部位,怎可公诸于世,让人看得一清二楚,简直不知羞……若让母妃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会招来一阵责骂。
可是现在四下无人,不会有人看到的,让她放松一下吧!她真的觉得好累,好不容易离开宫里,独自一人可以避开一切监控与要求,让她放松一下吧!等会儿她会把双足擦干,穿回鞋子,谁也不会知道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
“着凉了怎么办?”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让赵紫心顿时吓傻了,不知该如何回话,更忘记要有所动作,比如说赶紧穿回鞋子,逃离现场。
沈力恒从头到尾都看着那个小女孩的举动,也看见她脸上那玩耍般的淘气表情。这样的她,真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
原来她也有这般淘气的模样,这才像个孩子。她何必让自己看起来这么老成,这么成熟稳重?“虽然隆冬已过,但春寒料峭,公主您将双足放在水里,着凉怎么办?”沈力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
赵紫心终于醒了,赶紧将脚从水里拿出来,迅速站起转身就想跑,但动作才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落了绣花鞋,赶紧回头取。
“公主,您怎么了?”
赵紫心不敢回话,只想迅速离开现场。她知道,今天的事若传回母妃耳中,她肯定又会招来一阵骂。
更甚,她竟然觉得,什么人不好看到,竟然是他。她脱掉鞋子的样子,竟然进了他的眼。
这真的好丢脸,比被母妃骂还丢脸。
奇怪?她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她是个公主啊!为什么要怕这个锦绣官之子?
虽说她在宫里总不爱摆公主的架子,但她还是个公主啊!怕什么?
“公主,小心,慢点,别跌倒了。”
赵紫心当作没听到,迅速离开现场,甚至还打着赤脚踩在地上;沈力恒看傻了,真不知这小女孩何以有此反应?
那样子,好像很害怕……
“她干嘛怕成这样?”沈力恒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自己又不是要取笑她,相反的,他想认识她,他根本不可能取笑她……
这时,沈力恒看见一支银制簪饰掉在地上,那肯定就是公主掉的,他弯腰将簪饰拾起,放在手心里。
边掂量,边看着赵紫心离去的方向,心里更是狐疑,却也对这个女孩更感兴趣。一个奇怪的公主,一个不像公主的公主。
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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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面的时间很固定,两天后,赵紫心又来到锦绣署;沈力恒当然要抓住机会,将簪饰还给对方。
下课后,赵紫心还坐在讲堂上整理着东西,众人四散,讲堂内顿时只剩她,还有沈力恒。
借此机会,沈力恒站起身,走向她。
赵紫心也感觉到沈力恒的接近,心里紧张了起来,怕他要问前天的事,除了怕前天自己放纵的事会人尽皆知,更怕他提到自己脱鞋露脚的事,那真的很丢脸。
“公主。”
他的态度谦和有礼,但还没说话,赵紫心就先抢话。“你……你不要跟别人说喔!”
“说什么?”
“就我……我前天……把……绣花鞋给……”
沈力恒这才发觉,原来这小女孩这么在乎那天他看到她脱鞋的样子,甚至很担心,很害怕,真是奇怪,有这个必要吗?
他想了想,从袖袋内拿出那支银簪,不由分说,直接拿着簪子帮忙插回赵紫心的头顶,趁着她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时还退后一步。“臣有罪,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赵紫心有点讶异,“你没有做什么啊?”不过她的脸红红的,为了他方才为她插簪时的亲密动作,甚至为了自己方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比她高了好多,高出了一个头以上,他虽然是锦绣官的儿子,听说使针弄线非常厉害,但一点都没有脂粉味,宽阔的肩膀反而像是武将。
“方才为公主插簪,冒犯了公主,臣罪该万死。”
“没有这么严重啦!”
沈力恒笑了笑,“这样就扯平了,我看到你脱鞋,你也知道我冒犯了你,彼此都有把柄,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事情说出去。”
原来……他是要她放宽心,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将前天的事情说出去,原来啊……想到这里,赵紫心终于露出笑容。
第2章(2)
“只是,臣不解的是……”
“你不用对我称臣,我只是公主,这样很奇怪。”
“是!我不懂的是,前天其实你也没做什么,何必这么害怕呢?”沈力恒淡淡一笑,“我也常常脱了鞋子在湖边看风景,这不算坏事啊!”
叹息,“要是让我母妃知道,我就惨了。”
坐回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今天正式开始进入刺绣课,竹篮子里满满的线,边边还插着针,可里头没有半件成品。
毕竟是新手,况且刺绣各色针法混乱,她听得一头雾水。才刚下课,就全部还给锦绣官了。
“这不过是小事……”
“在我母妃眼中,这是大事。要让她知道了,她肯定要骂我不知羞、不知廉耻,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把脚露在外面。”
“元妃娘娘好严格。”
“是啊!母妃对我真的很严格,我常常在想,我要是不是公主就好了,也许还可以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她淡淡说着,他却听得心疼,莫名的心疼。不过才认识多久,他竟然为她感到心疼。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赵紫心开始对着沈力恒吐苦水,包括娘亲对她的严格教导,甚至连娘亲常在她耳边抱怨为什么她不是个皇子,都告诉沈力恒。
他坐在她一旁的位置上,专注听着她说话,不插嘴也不给意见,因为他想更了解她,想知道她那不合年龄的成熟从何而来,想知道她眉宇间总带着清愁,又为了何事?
讲着讲着,赵紫心这才发现自己讲太多了,不好意思的闭了嘴;沈力恒看着她这个样子,竟然开心笑了。一时间,气氛是温馨和谐的,友谊也就这样展开了。
赵紫心看着竹篮子里那堆线,“今天上的我都听不懂,回去母妃问我,大概我也讲不出来。”
“你哪里不懂?”
“就师傅说的那些针法。”
“那很容易,多练习你就会了。”
看着他,“听说你的针法技艺超群,你真的好厉害,还是个男生。”
“不过也有人说,我真可怜,出生就得做娘们做的事。”
“才不是呢!普天之下,谁可以给父皇造龙袍?现在是师傅,以后就是你啊!”没有超群的技术,怎能承担这重责大任?
她的称赞,他收在心里,拿起针线,“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们去帮我备轿,也不知道备到哪里去了。”
“那我示范给你看,很快。”拿起五根针,每根针都穿上了线,对着那块布,沈力恒迅速展开刺绣的动作,每一根针都有不同的针法,同步进行,都刺在同一个图案上。
赵紫心看着,目瞪口呆,眼神一会儿看看那绣样,一会儿抬头看着他,发现他那全然专注的眼神,她脸红,低下头,可是她又想看,又抬起头。
果然,就在公主的底下人前来迎接公主去乘轿之前,沈力恒迅速完成了一个绣样,同时用五根针、用五种针法,完成这绣样。
赵紫心完全不敢相信,甚至那绣样,从不同角度看,还可以看到不同的东西,正面看是朵小花,侧面看却是只蝴蝶,蝴蝶藏于花中,似在取蜜。“好厉害……”
沈力恒笑着,“这送给你吧!刚刚的针法都是最简单的,都记住了吗?”
“我回去试试看。”
“加油。”
两个年轻孩子都笑了,笑容里藏着一丝甜蜜的感觉。然而,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沈父,却是忧心忡忡。
怎么会……这是真的吗?
传言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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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力恒就被带进了沈家庄园祠堂内的密室。
沈家庄园与锦绣署相连,中间仅隔了一道墙,将官署与私宅分离。而沈家庄园的历史较为悠久,数百年来均矗立在此。直到任官后,这才沿着沈家兴建锦绣署,至今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沈家在官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商场却是赫赫有名,五百多年来掌握天下织锦事业,沈家庄园的正厅甚至还摆放着前朝皇帝颁赐的“锦绣天下”牌匾,象征这五百多年来锦绣事业之不衰。
如今,沈家在各地握有织造局、布庄、染厂、织房、绣坊,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沈家更掌控了天下主要的织造、刺绣技术,也因此被朝廷延揽,专司皇室贵胄与文武官员之冠冕服饰。
沈家代代相传,家族事业是如此,织锦官之地位更是如此。沈力恒正式接任织锦官前,是由他的父亲主导锦绣署的公务。
沈力恒十五岁那年,父亲为锦绣官,爷爷尚在世,但已将锦绣官职传予儿子。这是朝廷的恩赐,锦绣官世袭罔替,沈家代代相传、连绵不绝。
那晚,夜已深,亥时末,本该是就寝之时,但为避人耳目,只能选在夜深时刻。毕竟此事非同小可,重责恐举家丧命。
沈力恒来到祠堂,讶异发现,所有长辈都到了。爷爷、奶奶;爹、娘,甚至魏叔、魏婶全部都等在那里,脸上有着一丝焦急、不安。
“爷爷、奶奶,爹、娘,魏叔、魏婶,你们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吗?”
身为沈家大家长,爷爷站出来,看着这最令他感到骄傲的孙儿,心里又是不舍,又是难过。“永锦,沈家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你过来,跪下,给所有祖先诚心诚意瞌个头。”
沈力恒听话,跪在祖先牌位面前,专心一致,心无旁骛,磕头。他并未立刻起身,嘴里说着, “爷爷,永锦身为沈家子孙,给祖先磕头,理所当然。只是爷爷能否告诉永锦,是否永锦做错了什么事?”
沈父叹息,“孩子,你先起来,你没有做错事。”
沈力恒不解,站起身,所有长辈都看着他,甚至奶奶、娘,还有魏婶,她们的眼眶里都泛着泪。
魏叔带着沈力恒坐在椅子上,桌前有着各式针线,这在沈家理所当然,织锦之家,什么没有,针线最多。
爷爷看着他,“永锦,这块布上有七根针,针上都穿了线,你今天在公主面前怎么绣,你现在原封不动绣出来,样式不要求,唯一一个要求就是,这七根针你都要用到。”
心里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依旧听从祖命,拿起针开始刺绣,样式就用今天绣给公主的样式。
所有长辈都站着,看沈力恒坐着刺绣。这孩子专心一致,没有丝毫分心,眼神均专注在绣样上,这就是力恒这孩子的个性,永远让人放心。
只是现在,这孩子可能背负着不好的命运……
时间很快流逝,沈力恒其实已经学会同时用五根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学会的,某天莫名其妙在练习时,就这样学会了;而现在要用七根针比较麻烦,但还算可以控制。
一炷香的时间,沈力恒完成了,他将东西放下,抬头看向所有长辈。“孩儿完成了。”
爷爷将东西拿起来看,其他人都凑过去看,那绣样正看只是一朵花,相当精细,但侧看却像是只蝴蝶,甚至再转还可以看见另一种样式的蝴蝶。
爷爷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竟然是真的!
沈父看了看孩子,再看向父亲,“爹,这……”
沈母与奶奶眼泪流了出来,这让沈力恒更是不解,以为自己做错了,赶紧站起身,想要问清楚。
可是他没开口的机会,就听见爷爷哀伤的说:“真要如此,那就是他的命啊……”
沈母上前,抱住沈力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气氛一阵低沉,女人们哭哭啼啼的,男人们则皱紧眉头,沈力恒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
“爷爷、奶奶,爹、娘,魏叔、魏婶,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爷爷看着这个孙儿,摇头,“永锦,你这是沈家独有的针法,叫作‘万龙针法’,唯一用这套针法制成的作品就是‘万龙御天图’,迄今失传了两百多年,你爷爷我,还有你爹都不会;你这自然是自己学来的,没人能教你,在你之前,这套针法都只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