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会蒋又连那见了鬼似的神情,决定离京前要再见沐修尘一面之后,楚元辰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弯,便是连他颊上的那道疤仿佛都柔和了不少,眸底的冰寒,好似也因此融化了。
由于是秘密潜入京城,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好在了无或了言都是能干的,在他进京前就以富商的身分买下这个庄子,让他不用别别扭扭的躲在京城。
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沐修尘这个问题,既然已经扔给了蒋又连,他便可以悠哉悠哉的去跑马了。
第3章(1)
处理完一天的庶务,方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守门的丫鬟连忙打起了水红色门帘,屋子里四角都用青花铜盆盛放了冰块,贴身伺候的丫鬟也连忙取过扇子赶紧过来给方氏搧风。
方氏才坐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抹纤细的身影在婢女的簇拥之下进了院子,还不等守门的丫鬟通传,直接进了花厅。「娘!」
沐婉娟身材高挑,窈窕婀娜,上身穿着一件湘妃色百花对襟褙子,下着十二幅的月华裙,梳着双飞髻,髻上别无他物,只简单插着一支翠玉长簪,虽然衣着素静,却透着一股优雅。
刚才从府外归家,她赶紧打理好自己,连喘口气喝杯茶都没有,便急匆匆地来到她娘的院子。
一见女儿,方氏原本因为暑气而有些窒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她连忙起身将女儿给搂进了怀里,仔仔细细地瞧着,就怕她出去的这一天一夜哪里磕着、碰着了。
「有朱嬷嬷陪着,倒是没怎么吓着,只是一直担忧着圣旨一事,夜里睡不着。」沐婉娟倚着娘亲撒娇,声音娇滴滴的,宛若黄莺出谷。
即便明知娘亲能接自己回来,事情应该是解决了,可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实的答案,她仍旧忧心忡忡。
轻柔地来回抚着女儿的背脊,方氏自是知道女儿在忧心什么,连忙安抚道:「女儿啊,你就别再担心了,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准备明年的选秀,其他的事自然由母亲处理。」
听到娘亲肯定的语气,沐婉娟知晓自己逃过了一劫,心下欢悦之际,免不了又想到那一桩隐忧,连忙又问道:「娘,我一回来便听说了,沐修尘那丫头成了咱们府里的嫡长女,还要依着圣旨嫁到西北的穆王府成为王妃,老夫人还答应照着我的分例替她准备嫁妆,娘就不怕她到时翅膀硬了……」
有些话没说透,但方氏自是懂得女儿的意思,打从祖谱上的大爷夫妻走了之后,沐府虽然接回了沐修尘,却夺了她沐家嫡长女的尊荣,将她圈在芳菲院,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之外,便放任她不管,这回推了她出去替嫁,但凡是人,面对这种状况,没有人心中会没有怨气的。
这一点方氏自然也考虑过,她淡淡一笑道:「以你的分例准备嫁妆那是给皇家的脸面,更何况这几年关于穆王残暴的消息可没消停过,要知道前穆王妃可是没撑过一年,那可也是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针黹中馈,哪一样不是好手,如此出色的姑娘,还不是就这样死在了穆王府,你觉得就沐修尘那样不知进退、怯怯懦懦的小白花真成了王妃,又能活多久?」她的语气带着森森的凉意,仿佛在她的心里,沐修尘就是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没有半丝的血脉亲情。
面对娘亲这样的态度,沐婉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她打心底讨厌沐修尘。
不说她的存在占据了沐家嫡长女的位置,就说她那张精致的五官、清淡的气质,还有对任何事都好似不在意的眼神,无一不教她嫉妒愤恨,尤其是那回她受伤醒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对她惟命是从,让她更加憎恨。
所以当她得知圣上竟然下旨将她赐婚给穆王,她便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方法,让娘亲和姨娘帮着她完成。
她不仅要逃离皇上的赐婚,还要看着沐修尘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沐修尘不是很喜欢抢她的东西吗?这一回,她就让她抢个彻底。
「但凡事总也有意外,若是她真的使出什么狐媚之术,勾得那穆王的心,又该怎么办呢?」
见女儿考处事情周详,连这种细微处都想到了,方氏很欣慰地拍了拍她那又白又嫩的手背,说道:「放心吧,母亲怎会漏了这一节,她这一嫁出去,许是说不上是刀光剑影,但是总有不大不小的坎儿在等着她。」
话没有说得很仔细,但方氏能在沐家这种名门望族里坐稳掌中馈的位置,她的心思和手段自然是缜密的,反正那个孤女本就是无人护着的,就算她远在千里之遥,若是她敢生出任何心思,她都有把握能置她于地,再说了,穆王府的老王妃可也不是好惹的人啊!
「娘,若她真敢生了旁的心思,就要毫不留情地掐死她,若不是她那不要脸的爹娘,她也不能占了女儿嫡长女的身分。」沐婉娟原本清丽的面容,蓦地添了几许阴狠。
但凡是她的东西,从来不容许旁人染指,沐修尘既然想做沐家嫡长女,她就要她因沐家嫡长女这个身分而死。
夜半。
一声闷雷在黑漆的夜空响起,沐修尘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入耳的是潇潇雨声,她久久不能回神。
守夜的红殊也醒了,她手脚麻利地披了外衣,跋了鞋子,把微启的窗给关上了。
沐修尘从幔帐中探出头去,问道:「什么时辰了?」
红殊闻声,赶忙几步走到了榻旁,笑道:「姑娘,奴婢也是听着落雨了才起来关窗,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不知时辰,不过瞧着这天色,应是快到寅时了吧!」
心里头有事,再加上方才已经歇了一觉,沐修尘现在觉得思绪清明,倒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打从在那个梦境中醒来之后,她便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今日的失眠应该与昨日镇国公府的长女蒋又玫下帖给她有关吧。
皇上赐婚的消息传开了,她的存在在豪门贵胄之间引起了一阵波澜,也因为她从来不曾出门和其他千金贵女交际,所以总有好事才会好奇她的模样,又或者想知道这个即将在西北穆王府香消玉殒的可怜姑娘到底是何模样,所以这两日递来指名给她的帖子总共有一整摞。
当然,这些帖子最后都到了沐老夫人的手里,在他们眼中,她还是那个任由他们捏圆捏扁的受气包,不过沐家的一切对她来说早已不再重要,她既不视他们为血亲,自然不在乎他们对她的种种冷遇。
捏着手中那张沐老夫人已经应下的请帖,沐修尘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她与镇国公府的人素来不相识,蒋家小姐及笄这种盛事又怎么可能给她下帖子呢?但后来她脑中精光一闪,心头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希冀。
是他吗?
若是她记得没错,蒋家大小姐的兄长蒋家三郎向来与楚元辰有着好交情,莫非这张帖子是她的王爷借着楚家送到她手里的?他想见她吗?
想到这里,沐修尘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
自从在那场梦境之中转醒过来,沐修尘虽然外表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其实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都忍不住扳着手指数着日子。
她很想很想见他!
所以,当她发现这张镇国公府的帖子送到她的手上可能有他的手笔之后,她原本平静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不仅无法再安然入睡,反而捏着帖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着,一边想着那让她眷恋不已的过往——
以前的她个性胆小怯懦,再加上沐婉娟几次找来,说着穆王有多么的残暴,做了多少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坏事,让她更是宛若惊弓之鸟,等她千里远嫁,才进了穆王府,王府中的老王妃步步进逼,而那毁了颜面的楚元辰虽有心相帮,可她一瞧见他那带疤的脸,就想起沐婉娟所说的话,心生惊惧又无法收拾情绪,一来二去,夫妻感情便渐渐清淡如水了。
若非最后他拼着力,期望为她求得一条生路,她也不看出那个表面上凶恶不羁的男人,其实有一番最柔软的心思。
所以,她在被逼死的最后一刻,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若能够重来一次,她必不再辜负他的一片真心,结果老天爷当真开眼,让她重生回到出嫁前。
想着想着,沐修尘眼眶一热,距离她可以到他身边的日子愈来愈近了,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他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庞,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心窝便是一阵阵的热,她眷恋地抚着亲手绣的鸳意锦被套,仿佛温柔地描绘着他的眉、他的唇……若那真是他的意思,那么她便不必带着愈发深浓的期盼数着日子了。
她傻愣愣的想着,直到红殊起身的动静惊醒了她,她这才发现从乍醒到现在,自己竟然已经发愣了两个多时辰,她不由得苦笑,倒还真是傻了,竟然魔怔似的想着他。
但…魔怔又如何,她乐意!
任由红殊伺候梳洗,更衣梳头,这才妆点好自己,耳边已经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
红殊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几步抢至门帘外,扬声朝着沐婉娟一福请安。
来得倒是快,沐修尘再次转向镜子,瞧着了眸底还来不及褪去的乌青,也不急着掩饰,只是微微抬头,看向让丫鬟婆子簇拥着进门的沐婉娟。
望着那浑身上下散发出雍容华贵气势的沐婉娟,虽然那赛天仙的脸上闪着殷切的笑容,可沐修尘却没有丝毫被蛊惑。
当年,沐娩娟的笑容比如今的更盛百倍、千倍,但笑容后头的刀子可没少往她的身上刺。
「姊姊,瞧你脸色怎么不太好呢?」
她独居在芳菲院这几年,沐婉娟肯纡尊降贵地踏进芳菲院的次数,只怕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如个,她看着沐婉娟眸中扬起的兴奋,就知道她是一心来给自己添堵的,过去的自己就是在她那名为关心的恐吓给吓得六神无主。
面上不动声色,沐修尘急急地起身迎上前去,嘴里还细声细气地说道:「大小姐怎么来了,快请坐吧!」宛若没听到沐婉娟那声细细的姊姊两字,沐修尘对沐婉娟的称呼一如既往。
沐婉娟也不觉得尴尬,假装热情地步上前去,曲膝就朝沐修尘一福。「姊姊大恩,以后莫要喊妹妹什么大小姐的,姊姊可是沐家嫡长女,如今喊我这一声大小姐,若是传了出去,没得惹人笑话。」
「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沐修尘像是被她的举动吓着了,结结巴巴地嗫嚅道,双手还不忘连忙扶起沐婉娟。
「姊姊,说了别喊我大小姐了,要是让人听了传出去,只怕会为沐家惹来灭顶之灾。」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沐婉娟的语气已经带了点不耐烦。
若不是她娘让她在沐修尘岀嫁前,稍微改善一下关系,她真的很不想来芳菲院,也不知怎地,沐修尘的性子变了,总是这样清清淡淡的,让人抓不住心绪,她一瞧着她那大大方方的模样,就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她只能靠着想像沐修尘在成为穆王妃后要吃的苦头,像沐修尘这种没有强而有力的娘家支持的女人家,一旦嫁进王府,只怕不出一年就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她才能够继续维持笑容,与沐修尘做岀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
「这……」沐修尘露出一抹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笑容,一双手仿佛不知该任由沐婉娟握着,还是该收回来。
瞧着她那局促的模样,沐婉娟长叹了一口气,状似忧心万分的说道:「瞧瞧你那绵软的性子,这样我又怎么放心让你只身一人嫁到穆王底呢?」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心快速闪过一丝嫌恶。
若非主沐修尘对沐婉娟有着很深刻的了解,只怕也会被她脸上那暖暖的笑容和关心的言词给糊弄过去。
但她不动声色地随着沐婉娟的拉扯,两人坐到了暖炕上,由于中间隔着一张小几,所以交握的手也随之松开。
等到红殊上了茶,沐婉娟只是一个眼神,就让那些垂手侍立在下的丫鬟仆妇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红殊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等着听自家主子吩咐。
本来就有些不耐的沐婉娟见沐修尘迟迟没有把红殊遣离,她闭了闭眼,试了半晌,好不空易稍微平复对沐修尘的不耐烦,才温柔地开口道:「姊姊,妹妹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些掏心话呢,你看……」
当沐婉娟的眼神落在红殊的身上,沐修尘这才如梦初醒般,挥手将红殊遣了下去。
「瞧瞧,又生分了不是,你该喊我妹妹的。」
「是……妹妹。」既然人家坚持,沐修尘又怎么好意思不遵从呢?更何况,她知道自己一声妹妹,能让沐婉娟恶心个半天,既然她自个儿送上门来,她不恶心恶心她,实在对不起自己。
果真,听到了那声妹妹,沐婉娟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还得深吸了口气,这才能稳下心情,继续假装情深意切地说道:「姊姊,这回也是难为你了,那穆王虽然位居高位,可个性一向残暴瀑,如今又是续弦,若不是祖母执意,妹妹又怕祖母太过忧心于我伤了岁寿,这才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祖母和爹娘已经答应我了,这次给你陪嫁的嫁妆一定丰厚,必不至于委屈了你。」
「嗯,多谢妹妹。」低下头,沐修尘轻应了一声,便又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没说。
「姊姊若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管告诉妹妹,妹妹一定会为你完成的。」
沐修尘心中嗤笑,但仍是低着头,嗫嚅地说道:「姊姊只怕去了穆王府丢了咱们沐家的脸,祖母不总说我只是占了嫡长女的名分,却没有丝毫做大姊的风范吗?」
「怎么会,那是祖母气糊涂时说的话,姊姊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姊姊真的忧心,不如妹妹将芳连给姊姊……」说到这儿,沐婉娟将芳连唤了进来,接着又道:「芳连向来是个知事的,若是由她陪着姊姊去王府,定能帮助姊姊在王府站稳脚跟的。」
此话一出,原本垂手恭立的芳连蓦地一僵,但随即又释然,想起昨日沐婉娟交代她的话,芳连对这个前主子再也没有半丝的依恋。
「这怎么能行,芳连可是妹妹用惯了的,这么给了我,祖母和二婶母只怕要不高兴的。」沐修尘有些受宠若惊地急急推却。
沐婉娟在沐家素来集万千宠受于一身,说一不二,少有人敢拂逆她的意思,父母、祖母也多疼宠她,也少有不依着她的时候,所以听到沐修尘不识相拒绝,她的语气不免变得有些生硬,「怎么就不能行了,这事我自会禀告祖母和母亲的,你瞧,我这都将芳连的卖身契给姊姊带来了,妹妹当真是一心希望姊姊能在王府里过得好些,一笔总写不出两个沐字,咱们是姊妹,自该互相帮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