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良媛平稳的回视她,心里明白她指的是自己腿跛的事,想取笑她,既然如此,就让她心里笑个过瘾,得内伤最好!于是她故意动了动跛了的那只脚,“这腿不中用,虽然早好了,但天气一变或是活动得太频繁,老是发疼。纵使我哥哥在太医院当差,找遍了世上珍贵药材,却仍束手无策,”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可怜我这腿,看来是药石罔效,瘸了。”
曹芝萍心中暗笑,却还是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妹妹早有听闻此事,真替姊姊感到心疼。”
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简良媛觉得都快吐了,她虽然在心里头猛翻白眼,依然伸出手,亲热的拉着曹芝萍的手,“别提我这不争气的腿,说了心里就难过。想当年妹妹欢天喜地的嫁进宁王府,夫君还是宁王的二公子叶其云,只可惜姊姊当年伤了腿,正在病榻上,没来得及给你一句祝福,实在多亏老天爷仁慈,竟然让你、我今日在这市集相遇,虽然迟了些时候,还是要跟妹妹说声恭喜了。”
“妹妹惶恐,”曹芝萍说着,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姊姊这番话岂不是让妹妹心中难受?姊姊心中肯定恼我,毕竟妹妹还记得当年在长公主府时,姊姊提过宁王有意与镇远侯府攀亲,要不是姊姊出了意外,被宁王府嫌弃,今日嫁进宁王府的应该是姊姊。”
虽说是过去的事,简良媛想要甩到脑后,但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难受。三年前,她爹下朝回府时,确实提过宁王有意上侯府提亲,她还开开心心的趁着去长公主府时跟和禧郡主提了一下,当时曹芝萍就在一旁,但最后她却坠马,断了腿,与宁王府的婚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嫁进宁王府的人竟然成了曹芝萍,纵使后来她仍嫁进了宁王府,但也因为对此事耿耿于怀,认定是宁王府毁约,对不起她在先。
“姊姊真是对不起,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不得不从,占了姊姊的位置。”
“没有谁占谁的位置,”简良媛直勾勾的望着曹芝萍,当初她就是被她这副柔弱的模样给骗得团团转,“该说是缘分天注定,是妹妹有福气。妹妹今日还愿意邀我上马车一聚,已经算是抬举我了,不然以妹妹现在的身分,大可视我为陌路。”
“姊姊快别这么说,”曹芝萍的声音隐约能听出一丝得意,她的夫君虽说现在只是小小的一个文官,但毕竟出身尊贵的宁王府,将来肯定能成大器,“咱们姊妹一场,我从没把姊姊当成外人看待,看姊姊如此大度,妹妹虽然感激,却又越觉委屈。”
简良媛表面假装关切的问:“妹妹有何委屈?”心里却大大冷哼一声,都占尽了便宜,还说自己委屈,这女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曹芝萍用手绢轻拭着泪湿的眼角,“不是我委屈,是替姊姊感到委屈。纵使过去多年,还是觉得和禧郡主的心狠,怎么能因为姊姊比她优秀,就下此毒手。要不是因为她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镇远侯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她。”
闻言,简良媛的心中一刺,和禧郡主连如敏个性外放率真,她曾经真心与之相交,只是最后却也因为她,她才会发生坠马意外,跛了条腿,至此人生变色。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若说不怨连如敏,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纵使再活一世,她还是无法轻言放下,但是却也认清了,纵使连如敏有错,但毁了自己一生的人不是她,是自己。
“这几日,郡主随着郡马自西南驻地回京,听说还有了身孕,日子过得幸福,但反观姊姊,好好的一个姑娘,却硬生生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这世上真没公理?”
简良媛心绪翻飞,曾经,她怨天怨地,咒骂老天爷,认为祂不公平,连如敏明明毁了她的人生,最终却能觅得良人,嫁给护国将军卫其怀,备受夫家宠爱不说,还荣华富贵一生,她却只能嫁进宁王府当个继室,叶其思放着好好的宁王世子不做,硬是要去当卫其怀的参谋副将,让她的身分自始至终只能屈于连如敏之下。为了此事,她成亲后与叶其思争吵无数,最终他只好为了她而放弃了副将之职,留在京城,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胜利,却从未思索过叶其思对自己的纵容关爱。
但这世上该是有公理的,不然为什么让她重活一次,给她机会可以弥补被她伤害过的人。
她微敛下眼,几年没见连如敏,竟然有点想她了,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顺着曹芝萍的话,淡淡的说:“亏我还将和禧郡主视若亲姊妹,没料到她竟然会害我坠马。”
曹芝萍以为刺到了她的痛处,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但表面依然一脸哀戚,“当年要不是我爷爷查出主使者就是长公主府里的小厮,姊姊就含冤了。只是纵使抓到了人,长公主还不是一心维护着郡主,可怜了姊姊,明明受人陷害,却得对外说是场意外。”
“是啊,说到这个,”简良媛勾起一抹甜笑,看着曹芝萍,“还得谢谢齐国公。”
“姊姊何须言谢,齐国公府一门凋零,两位伯父和父亲都早逝,就剩爷爷一人,空有一个名号,手无实权,当年还能帮上点忙,感激都来不及。”
“齐国公至少还有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孙女,”简良媛讽刺的说:“该是作梦也会笑吧。”
曹芝萍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还以为她在夸赞自己,于是扬起了嘴角,“谢姊姊夸赞。”
简良媛忍不住轻笑,接着她移开目光,轻挑起紫布,夕阳西下,平日热闹的大街,人潮渐散,想起辛苦活着的小乞儿、虽然霸道但也不失草根义气的毛三,还有坐在身边、心怀算计的曹芝萍,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再活一世,她似乎明白了些道理。无论过去有何怨恨,都不该再让怨恨影响自己的一生。
她放下自己拉着布幔的手,转头直视着曹芝萍,“事情已过三年,我一个小小的侯爷千金,当年既无法向郡主讨公道,更何况现在郡主已贵为将军夫人,我又能如何呢?不如就别再提了。”
曹芝萍微低下头,喃喃说道:“姊姊不提,妹妹不说便是。只是想想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过了三年,姊姊今年……十八了吧?”
还真是知道她哪里痛刺哪里!简良媛甜笑的看着曹芝萍,“是啊,与妹妹同年纪,不过虚长几日。”
“已经十八了,不知婚配哪家公子?”曹芝萍状似关心的问。
“无人上门提亲。”这件事全京城应该都知道的,还装模作样的问。
“都已芳华十八,还没人提亲,这可怎么是好?”曹芝萍苦恼的轻咬着下唇,“妹妹可是真心忧烦姊姊的亲事,只怕姊姊年纪大了,再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妹妹心好,但与其烦恼我的事,你还不如担忧自己的事吧。”
曹芝萍表情微变,“姊姊是何意思?”
“你嫁进宁王府算算也有三年,但至今仍未有一儿半女,想和禧郡主比你晚成亲,都怀有身孕了,你可得加把劲才行。”
闻言,曹芝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原本她是想要嘲笑简良媛至今还嫁不出去,没料到却被倒打一巴掌,她确实因为无所出而倍感压力,今日就是去庙里祈求送子观音,希望早点有消息。
“我看你的大丫鬟……她叫小青吧,她顶漂亮的,又是从小跟在你身旁,跟你也算同心,不如就先给二公子当偏房,以免二公子找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到时妹妹才是委屈了。”
曹芝萍善妒,这点简良媛清楚得很,既然她踩她的痛脚,她就点她的死穴。
曹芝萍悄悄握紧拳头,“这事就不劳姊姊费心,妹妹自有盘算。”
简良媛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妹妹可别生气,只是妹妹口口声声说我们姊妹一场,我当然要先替你盘算,早些帮二公子寻侧室,也是舍不得看妹妹受累。”
曹芝萍硬挤出一抹笑,“谢过姊姊关心。”
“姊妹一场,别谢了。”她拍了拍她的手,“时候不早,我得赶着回府去了。”
曹芝萍笑容有些僵,“那就不留姊姊,姊姊慢走。”
真是小气鬼!明知她腿不方便,也不顺路送她一程,一个转身,简良媛忍不住翻白眼,她一把掀开了布幔,就见等在外头的小桃红神色有异,她不由轻挑了下眉,“有事?”
小桃红的眼神怯生生的飘到了一旁。
简良媛正要下马车,顺着小桃红的眼神看过去,心一惊,脚踩了个空,她惊呼了一声,原以为这一摔,免不了一顿皮肉痛,却没料到被一把给抱个满怀,她猛一抬头,就望进一对乌黑的黑眸里。
叶其思在她跌落前,牢牢的抱住了她。
“没事吧?”叶其思扶着她,直到她双脚安全落地后才松开手。
简良媛近乎着迷的直盯着他,原以为他们要隔好一阵子才有机会再见,却没料到他现在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光是看着他,就足以使她脸红心跳。
他看到她眼中露出激动的光采,不解的问:“我们认识?”
她猛地一愣,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这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简良媛赧颜一笑,虽然想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看他,但是这个时候,她得要当个大家闺秀,留个好印象才行,“这京城内外谁不识宁王世子。”
这个回答并没有蒙过叶其思,毕竟他离开京城三年,随护国将军驻守西南,印象中,他没见过这位姑娘,不然他肯定不会忘记她。
“大哥,”叶其云在一旁出声,一脸和善的笑容,给人宽容的印象,“这位是镇远侯嫡女简良媛。”
曹芝萍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上叶家两兄弟,连忙下了马车,有礼的一福,“世子爷,夫君。”
叶其思面无表情的对弟媳妇点了下头,目光马上又转回简良媛身上,“简姑娘。”
“世子爷。”简良媛娇声道:“这腿不方便,无法行大礼,请世子爷见谅。”
看她低垂螓首,一副柔弱的样子,叶其思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与她方才怒斥地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简姑娘,”叶其云跟简良媛虽然好些时候未见,但之前也有些交情,看她娇羞的模样,不由一脸趣味,讲话倒比较直接,“方才见你路见不平,豪气干云,气度丝毫不输男儿的模样令人心生佩服,怎么现在竟是这般弱不禁风?”
简良媛闻言,心一突,眼睛骨碌碌的转。方才的事叶其云看到了?!这岂不代表……她僵硬的缓缓抬头看向叶其思,见他神色复杂,她忍不住在心中哀号,原本想着和他之间能有个好的开始,在初识之际,自己不要再是以前那个爱吵爱闹、哭天抢地的简良媛,但老天爷让她再活一次,在他的面前,她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不过看都看到了,她也无法再让时光倒回,那她也不必再装了,于是她定睛直视着叶其思,“世子爷既然见着了,怎么没有英雄救美,出声相助小女子?”
小女子?!叶其思表情严肃,但心里却感到好笑,“我看小姐自得其乐,似乎不需他人相救。”
“这么说就不对了,”她注意到了他眼神奇异的闪动,心不由一振,兴匆匆的说道:“世间女子,哪个不希望在危难之际有人挺身而出,出手相救,真是可惜了。”
叶其云一听,不禁来了兴趣,好奇的问:“可惜什么,你倒是说说。”
“可惜世子爷未出手,”她俏皮的对叶其思一笑,“不然小女子还能顺势以身相许,成就美事。”
叶其思就算见过大风大浪,但简良媛的话,还是着实令他心头一震。想他不过才离开京城三年,怎么姑娘的性子都变得如此开放吗?
小桃红在一旁急得涨红了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望着自家小姐,小姐这番话,旁人听了都会以为她在跟世子爷调情,要是传出去,小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
简良媛对叶其思嫣然一笑,“怎么,吓着世子爷了吗?真是对不住。只是全京城都知道我到了十八岁还嫁不出去,难得见到如世子爷一般玉树临风的公子儿,自然免不了替自己美言几句。”
“简家小姐果然如传言中的奇特。”叶其思忍着心头的笑意,口气依然一派冷静。
“说是奇特,倒不如说是疯癫,”简良媛的手轻搭在叶其思的胸前,那温热又结实的感受,令她几乎要红了眼眶,她低声说道:“只是你是宁王最引以为傲的世子,护国将军最看重的参谋,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否真会看上像我这般残缺的女子?”
她的话令他的心没来由的一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姑娘,请自重。”
她眨去眼底的水雾,挂上笑容才抬头看向他,“看来是惹恼了世子爷,失礼了。”她抽回手,退开一步,“如世子爷所见,良媛的脚不方便,未能行大礼,若说话多有得罪,还盼世子见谅,时候已经不早,不打扰诸位。”话落,她不顾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在她身上,径自带着小桃红转身离去。
叶其思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走远的背影,纵使行走有异,但依然抬头挺胸,这个简家小姐不单奇特,还令人心疼。
“她倒与听到的传闻不尽相同。”叶其思淡淡的开了口。
叶其云听到兄长的话,这才收回看着简良媛的视线,“简姑娘受伤之后,我也没机会再见她,看来被养在深闺这几年,性子有了不小的转变,但在我看来,这样的改变并非不好。”
叶其思冷冷的瞥了弟弟一眼,“是好、是坏,你不该且更没资格评断。”
叶其云有些不自在,知道兄长言下之意是在说他的娘亲当年原本属意简家小姐嫁他为妻,但因为她意外腿残,所以娘亲硬是退了这门亲事,重新议亲曹芝萍,说到底,对简良媛,他确实心怀有愧。
他拉长脖子看着简良媛离去的方向,幽幽的道:“当年是我错了,说到底,她是个好姑娘。”
叶其思看着略微失神的弟弟,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曹芝萍对于夫君的这番话感到不舒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的幸福是从简良媛的手中抢来的,再加上她至今无所出,她可不打算让简良媛回到宁王府跟她争夫君的心。
她刻意挤出一抹笑,“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府歇着吧,老祖宗正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