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孩子啊……“四十左右。”
“四十岁?!”他惊呼出声。
夜风吹得凤凰树沙沙低鸣,那声响像沉重音符压在江禹安的心上。“姨,你一定知道买一幢像梁一峰家的房子要多少钱吧?”
方知妍咬唇。孩子啊,你已经有那样的房子了。
“要看梁一峰家几坪大。”她谨慎回答。“为什么要跟他比?”
“我答应过子瑜,要买一幢像梁一峰家那种房子给她,我还说过,要赚很多钱给她,但子瑜说,就算我毕业顺利找到薪水五万的工作……姨,到底梁一峰家一坪多少钱?”
这时,谷隶函端了一壶洋柑橘出来,放在木桌上,看一眼爱妻,替她回答。
“现在一坪开价一百七十五万。”
江禹安睁大眼,看着经营建设公司的姨丈,好半晌说不出话,他瞬间理解林子瑜的话有多正确。
如果他跳级,能够提早四、五年毕业,幸运找到五万高薪工作,但即使如此,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存三年才有一百七十五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子瑜那么生气,因为他在浪费生命。说爱她,要保护她、照顾她一辈子,却不尽全力,只想守在她身边。
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眼里只有风花雪月的傻子,说着不切实际的话,却毫无作为。
但从现在开始,他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
江禹安起身对两人说:“姨、姨丈,晚安。”
“安安……”方知妍欲言又止,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姨,我突然发现自己是笨蛋,不过没关系,我没事,我会想办法把自己变聪明。”他阴郁的脸重新亮起来,“姨,子瑜才是最聪明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变得更好才配得上她,本来我很生气,但现在好多了。”说完,他脚步匆匆朝里头奔去。
方知妍看着外甥的背影叹气,低语,“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既然是你姊夫的遗愿,就照他的意思吧。说真的,我认为我们把禹安教得很好,他是个好孩子,你看他虽然受了打击,却很积极为自己想办法。”
“是吗?”
“别再担心,傻瓜。”谷隶函轻轻掐了下她的脸颊。
时间慢慢流逝,江禹安向林子瑜妥协、向爱妥协。
原以为陪在她身边是最好的守护,子瑜却不以为然,他于是迈步往前,将深爱的她搁置在后。
两年后,他完成财金学士学位,出国一年拿到哈佛工商管理硕士。
他在美国出生,自小是美国公民身分,没有兵役问题,回台后即进入社会,任职某知名上市金控公司。
为守护爱,他慢慢远离爱,这一路走来,他常有不知为何奋战的空虚感。子瑜几年前说的话时刻在耳,是毫不浪漫却无法动摇的实际。
后来,他知道梁一峰家地价最近又飙涨,一坪几乎要两百万,他一年绩效分红也不够买一坪。
短短一年时间,他一路从储备干部晋升为部门经理。
就业前半年,江禹安薪水将近五万,工作一年后,不计本薪,仅仅公司给予的红利绩效超过百万,去年他的部门绩效超标,公司有意将他调往上海主导亚洲总部拓展业务,但他始终以经验不足为理由婉拒。
于是公司频繁让他到上海支持、累积经验,今天他又得出差两星期。
其实他今天很不想远行,子瑜第一份工作面试,他希望能陪着她,无奈事与愿违……
林子瑜咬着土司,穿上黑色高跟鞋,站在镜子前做最后一番审视,她大学毕业了,今天得到一份工作面试机会,出门前,她手机响起。
“禹安!你要出发了吗?”咬进口的土司还塞在嘴里,她飞快地嚼了两口便吞咽,没忘记今天江禹安要到上海出差。
“在吃早餐?”他在电话那头笑,夹着手机,确认该带的行李、证件。
“对啊。”
“要面试了,会不会紧张?真希望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哪儿都要人陪。”她失笑。
“是,我知道,你是大人,而且一直很独立,你就当我是永远放心不下妹妹的啰唆哥哥好了,祝你面试顺利。”他温柔地说。
哥哥……林子瑜有点失落。自从十八岁那场对话后,禹安面对她就只剩“干哥哥”这个身分,不再像十八岁前,傻气又浪漫地爱她。
以前的禹安,口口声声说爱她,还说要跟她生一堆孩子,但从“那次”之后,他不再提孩子,不再说爱。
他不晓得,她多后悔在他拿到重机驾照那晚,说出那些无比现实的话。
是那些话,让禹安变成她真正的干哥哥,让他不再用不切实际却纯真浪漫的眼神看她。
“谢谢!啰唆的哥哥。”她的心绪低落,但声音却十分有力清快。
“我十一点才会进海关,上飞机前手机都会开着,面试完打电话给我,让我放心。”他很啰唆地交代。
“是,我亲爱的啰唆哥哥。”她叫得很顺,“我九点面试,等一下就出门。”
“才七点多,现在出门太早了。”
“我想先到公司附近找家店坐一下,这样不用担心塞车或临时有什么状况,早点到比较安心。”
“我若是面试官,一定录取你,你态度很敬业。”
“你是我哥,当然偏心我。对了,你爱喝的那家茶行刚好在面试公司附近,我上次买给你的乌龙茶快喝完了吧?面试完,我再顺路帮你买。”
“谢谢你,出门小心,等我回来,再带你去吃蜜糖土司砖。”
“我虽然爱吃,但也不用常带我去吃啊,万一害我胖到嫁不出去,你可要负责啊?”她玩笑语气浓厚。
“你漂亮、聪明又温柔,集所有男人欣赏的优点于一身,怎可能嫁不出去!”他也笑着回应。
连玩笑性的允诺负责,都不肯了……
林子瑜从来不曾如此后悔说出口的话。她多希望禹安能像从前那样爱她,只可惜时间不能重来。
“不跟你抬杠了,我真的要出门了。Bye.”
切断通话,她朝镜子看了最后一眼,神情落寞地叹口气,步出家门。
转眼,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林子瑜下了公交车,皱眉看着由晴转阴的天,希望不要下雨才好,她没带雨具。
看了眼腕表,八点二十分,方才路上塞车,耽误了时间。
要面试的公司在前头左转两个路口,马路斜对面的茶行已经开始营业,她想了想,决定先买茶叶,然后提早到面试公司报到。
穿越马路准备转进茶行前,她低头翻出包包里的钱包,没想到这时茶行里走出一名女子,两人一个不注意撞上彼此。
“对不起。”林子瑜抢先道歉,是她错在先,道歉后,她抬头看被撞到的人,一眼便怔住。“哇……”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对方的清灵之美让她太惊艳,她从没见过如此像仙子的凡人,“美如天仙”用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一点也不为过。
对方也低声致歉,“我也有不对,抱歉。”抬起头,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蹙眉深思。
林子瑜从惊艳中回到现实,微笑点了点头,打算走进茶行,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挡在她面前。
她笑容未减打算绕路,却被对方伸手握住手肘。
“对不起,我知道我要说的话很唐突,不过既然能相遇就是有缘。最近,你要小心些,能让我握一下你的掌心吗?我想看清楚一点……”
林子瑜不明白她的话,她的要求也确实很唐突,可是看着对方仙子般的容貌,她下意识愿意相信她。
她伸出手,对方两手握上来,冰凉的双手传来一股彷佛会流动的暖意,几秒过后,美人对她温柔地笑说:“有个人愿意用生命守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很幸运,有人这样爱你。”
“什么意思?”林子瑜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无法说太多,总之,能看见你没事就好。”对方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无论如何,还是请你这阵子务必小心,说不定有缘,我们能再见面。”
林子瑜的手被松开,从头到尾听不懂“仙子”的话,想不到美女说话竟也充满神秘,让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望着美女离去,她摇摇头,走进茶行买江禹安爱喝的乌龙茶。
将半公斤茶叶塞进包里,她注意到天色更阴沉了,接着传来闷声雷响。
林子瑜加快脚步,希望赶在下雨前进面试公司,不过她想,自己最好在前面路口那家便利商店先买把伞。
她走到路口等行人号志灯转绿,天空突然轰然击下一声巨雷,一滴豆大的雨啪地打上她的脸,此时手机响起,她掏出手机,行人号志灯也刚好转绿,她接起电话地快跑起来。
“你是不是没带伞?看天气好像要下雨了。”江禹安声音传来。
“已经下雨了,我刚买好茶叶,前面有便利商店,我……”
就在此时,一辆急速左转的车朝林子瑜驶来,她短促尖叫,紧接着被撞上,然后是尖锐的煞车声,她被车子撞飞、腾空又重重摔落,四周嘈杂的叫声逐渐飘远,手机在她落地后摔飞出去,碎裂四散。
天空又响起一记雷声,手机那头,江禹安颤抖着手,他听见尖叫、碰撞,然后手机断讯,他试图冷静下来,再次拨手机号码,一次没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两次、三次拨打,都被转进语音信箱。
心绪纷乱,他抄起机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路飙往茶行,他记得靠近茶行的路口就有家便利商店。
雨越落越急,他几乎看不清路况。骑到茶行往便利商店的路口,只见警车在路边,他一眼看见散落在地上的一块手机保护壳,上头的彩绘图案是巴黎铁塔,那是他买来送她的……
江禹安呼吸被掐紧了,他浑身湿透,冲到警察面前,“刚才车祸有人受伤吗?受伤的是……林子瑜吗?”
“是,我们看了她皮包里的证件。请问你是她家人吗?我们十几分钟前才打电话联络她母亲……”交警联络家人,告知伤者已送往急诊室。
“她被送到哪家医院?”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救护车刚开走,送到最近的台大。”
他二话不说,骑上哈特佛,飙往台大医院。
第3章(2)
江禹安停了车,狂奔进急诊室,差点撞上要离开的林子翰。
“禹安哥!”林子翰惊喊。
“你姊姊呢?她怎么样了?”浑身湿透的他抓住林子翰。
“她进了手术室……禹安哥,怎么办?姊姊好像伤得很重,她整个肚子都肿起来,医生说是大量内出血,妈要我回家带换洗衣服过来,她要在医院照顾姊姊。禹安哥,我好害怕……”
“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你回去拿东西,我去找干妈。”江禹安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被恐惧淹没。
他掏出皮夹,抽了几张千元钞塞进林子翰手里。
“坐出租车,不要等公交车了,记得帮自己还有干妈买中餐,不用买我的了,路上小心。”说完,他跑进急诊室,照着指示标志,跑到手术室门外。
手术室外,许多家属来来回回,江禹安望见干妈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椅子,红肿的眼睛盯着紧闭的手术门,嘴里喃喃低念着什么。
他蹲在干妈面前,轻唤了声,“干妈……”
“禹安?你怎么会在这?你全身湿透了……”
“我刚好打电话给子瑜,问她有没有带伞,结果听见她被撞……我骑车过去,警察告诉我……”他几乎说不完话,整个人像是浸在寒冷的水里,呼吸不到氧气,他好希望被撞的人是他,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他!
一路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知道子瑜被送进手术室,恐惧涌上,他真的怕……好怕失去子瑜……
“她手臂和脚有点擦伤,可是她肚子整个鼓起来……医生说她内出血……她脸色好苍白……刚才梁一峰打电话给我,问我子瑜怎么没接电话,我跟他说子瑜车祸的事,他说要尽快搭飞机回来,我很怕,打电话给你也没通,我以为你已经坐飞机去上海了……”
江禹安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跟他一样泡水,不知什么时候罢工了。
“我手机淋到雨,坏掉了。”
“禹安,我好怕子瑜……”
“不会的,干妈,子瑜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他安慰干妈,也安慰自己,“我去打几个电话,马上回来。”
他找了公用电话,先拨给小阿姨,又拨给姨丈,再拨给公司。他不是个爱用特权的人,但为了子瑜,他愿意使用。
小阿姨和姨丈答应会在最短时间里帮子瑜找最好的医生,尽管子瑜已经在手术中,但他仍没办法放心。
接着,他跟公司请了一星期假,打算在医院照顾子瑜。
回到手术室外,他跟干妈说了几句话,再起身走到手术室门边,动也不动地站着。
过了半小时,手术室门打开,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出来,刚巧方知妍和谷隶函也赶到医院,几个人赶忙围上去。
“林小姐的出血已经止住,但她的肝脏破裂严重,必须换肝,我们先将她排进名单,等待器官捐赠,不过能排到适合肝脏的机会很小,如果家属愿意捐赠一部分肝脏……”
“血型相同就可以捐吧?”江禹安问。
医生看了看他,身高、体重看来都可以。
“理论上是的,不过捐赠者必须先接受几项检查,才能确定适不适合,另外,捐赠者不能是肝炎带原者……”
“我不抽烟不喝酒、身体健康,也不是肝炎带原者,我愿意把我的肝脏捐给子瑜。”他说得笃定。
“禹安,要捐也是我或者子翰把肝脏捐给子瑜……”林子瑜的妈妈开口,眼泪掉不停。
“干妈,你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怎么受得了?况且子瑜还需要你照顾,子翰是B肝带原,而我年轻力壮,捐肝不会有事的。”他对子瑜家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子翰的B肝带原是高中入学健检时检查出来的,他一直记得。
“禹安……”方知妍想说什么。
“姨,什么事我都能承受,就是不能失去子瑜,我知道你跟姨丈会担心我,但我保证会好好的,请答应我把肝脏捐给子瑜。”
“小阿姨了解,我只是想说能不能答应阿姨,手术后你会好好休息几个月?”
“好,我会乖乖休息。”他什么都可以答应,真的,只要子瑜活下来,付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还有,请你们帮我一件事,不要告诉子瑜是我捐肝脏给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一旦她知道是我把肝脏捐给她,她会一直担心我,没办法好好休息,所以请你们告诉她,她刚好排到捐赠顺位,拜托你们。我要她好好休息,要她安心把身体养好,我无法承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他握紧拳头,全身紧绷,脑袋转着许多让他害怕的可能性,万一器官排斥、万一子瑜知道是他捐了肝,固执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