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望着六爷艳红的袍服逐渐远去,对他最后那一问,仍然摸不着头绪。
她望着那抹红,直到消失,心里忽然浮出疑问。她似乎没有见过六爷穿大红以外的颜色,为什么六爷这么爱穿红呢?
不过老实说,能把大红穿得如此合适的人,除了六爷,应该也没有第二人了。
明日一早,上惠亲王府……她眼里摆着困扰,目光接触到画纸。就告诉二哥,她在承恩寺作画好了。
她轻轻一叹,希望事事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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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亲王府
暗夜寂静,一轮明月当空,疏影千点,风吹树梢,宪串有声。
林园之中,树影之下,有一人驻足。
点点月光,随着轻风摇曳,晃晃闪闪在他脸上。这张脸,面如傅粉,嘴唇鲜艳,娇贵俊美得令人惊艳。
望月站在夜幕之中,几步之后,默默守着主人,不敢出声。
夜深沉,三更已过,不知何故,主子今夜还无睡意,已在庭园徘徊多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望着主子平时总是遮在扇面之下的俊颜,想起了桂太妃来。
桂太妃乃主子生母,生得极为艳丽,主子俊颜便是遗传太妃绝色。
据他所知,桂太妃年轻未入宫之前,与常夫人是旧识,两人感情极好。
主子出生那年,常夫人也同时生下孩子,可怜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不幸夭折了,太妃却因奶水不足,无法亲自哺育主子,常夫人因此入宫成为主子的乳母。
也因此,常姑娘才与主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唉……
罗谦忽然转过头来,睇他一眼,「叹什么气?」
望月一怔,惊觉自己出了声,干扰主子,赶忙下跪道:「小的该死,小的……小的是想起桂太妃和常夫人……想到……想到常姑娘出生……」
他头不敢抬,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没了声音。
「退下!」罗谦皱起眉头。
「是……」望月赶紧起身,站远了去。
「哼……」这望月眼中就只有常乐,他若知明日一早他的「常姑娘」会过来,那表情肯定精采。想想他倒是有几分期待早晨的到来了。
不过这望月,没事想到小乐出生做什么?
哼……
一双深邃俊目落在深静幽园里,被打扰的思绪中断了,俊颜冷如冰,却已经止不住倾巢而出的回忆——
多少人会记得自己两岁时的事?如果他说他记忆深刻,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他确实记得!
那天,大雪纷飞,他缠着乳母不让她出宫。
那时乳母身怀六甲,腹中胎儿刚满八个月。
他独占欲强,有时见乳母捧着大肚子,一脸慈爱地凝视她即将出生的孩子,把他遗忘在一旁,他便吵闹不休。
那天他午睡醒来,见乳母又双手护着肚子坐在床沿假寐,嘴里轻轻哼着歌。他发现自己又被忽视了,一时气不过,爬起身,狠狠往乳母肚子上踹了一脚!
乳母没来得及反应,一惊便从床沿跌了下去,重重摔落在地,大叫一声,不久他便看见她裙下染满了血。
他整个人吓傻了,呆站在床上,看着太监、宫女跑进来。有人喊着叫太医,快点叫太医,不要动她……
有人靠近他,要将他抱出去,他大力挣扎,跑下床紧紧拉着乳母,哭着喊她、叫她、摇晃她。
他最后被乳母抱进怀中,才停止了暴动。
那天,乳母提早临盆,生下不足月的小婴孩,有惊无险,母女均安。
只是,这婴儿却像一块黑炭……
是因为他的缘故吗?
因为他狠狠踹了那一脚,把她踢黑了?
他心怀愧疚地问乳母,只见乳母微微一笑,安慰他说,刚出生的婴儿都像块黑炭,只要细心照顾她,等她慢慢长大以后就会变成小美人。
小美人,取名常乐。
当时年纪很小的他,确实因为乳母的一番话,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既怀疑又好奇黑炭究竟要怎么变成小美人?这块小黑炭终究是因为他没好气的那一脚而提早来报到,好歹他也参与了她出生那一刻,好奇心已经被严重挑起,他因此坚持接下来的不可思议的演变过程也一定要亲自参与。
从此以后,他便抱着质疑和期待的心态,在母亲的同意之下,常常跑去常家「细心照顾」她。
他学大人的模样,她饿,他喂她吃;她困,他陪着她在床上睡,轻轻拍着她。
当时他太小,而她太脆弱。
经常他喂她,却害她噎着,差点小命归西;陪她睡时,忍不住抚摸她虽然黑却异常柔嫩好摸的肌肤,又把她的脸皮戳破好几次,弄得满脸是血。
常喜、常欢护着妹妹,几次背着乳母偷打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人下场当然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因此缘故,后来小乐会走路、会讲话了,看到他就像见鬼了般,每次都是脸色煞变,拔腿狂奔,一次又一次惹恼了他。
直到她满四岁,还是一块黑炭,发色浅淡,附近人家看到她总投以异常眼光,常家人怕她外出被欺负,渐渐不让她出门。
他见她的笑容愈来愈少,对他充满敌意,内心异常愤怒,便不顾众人反对,不顾她的意愿,他坚持为了看这块黑炭怎么变成小美人,硬是拖着她回宫,准备不分日夜「细心照顾」她。
他为了让她尽快蜕变,找来太医帮忙,宫里每天为她煮药、炖补。
她哭了好一阵子要回家找爹娘、找两位哥哥,他都不理会,她后来渐渐不哭了。
那段时间他天天守着她,有时会带她出宫走走,若有人敢对她投以异样眼光,或对她摆出嫌弃的脸孔,他都以皇子身分对这些人严加惩治。不出数月,全京城上下都识得皮肤异常的常乐,同时再也无人敢对她说长道短。
那几年,他亲自喂她吃饭,陪她沐浴,帮她更衣,还让她睡在他的床上,亲手帮她盖被,抱着她睡。
他倾尽全力照顾她总算获得回报,她从惧怕他,到渐渐习惯他,依赖他,黏着他……
那位神秘大夫起码说对了一件事,她幼时身子骨差,是他每天命人为她熬煮补药,亲自喂她……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忘了他到底是心存愧疚,或真只是为了看一块黑炭如何蜕变为美女,总之,他把重心放在她身上,养了她好几年,一直到她十二岁……
冷风掠过树枝袭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一阵寒冷冻醒了他。
四周依然深黑幽静,月光略略偏栘,在他的脸庞上造成浓重阴影,深刻了他的轮廓线条,俊颜变得严肃冰冷。
这湖,美吗?
撕裂了他俩的感情,在他的心中造成裂痕,他每每望着湖泊,就想起那一幕
深冷的冰湖,吞噬她小小的身子,她满脸泪痕地凝视着他,脸上带着一股求死一般的决然,任凭自己坠落!
这湖,美吗?
承恩寺内有名的双月湖,缘柳环绕,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静美。
她已经彻彻底底遗忘了,她把过去的自己,把他都抛在了深湖之中!
第四章
深秋朝阳渐渐拉趄,从地平线放射出来的光芒,在轻烟云彩中摆弄着光影。
当旭日跃升,骤然吐出万道的霞光,把整个惠亲王府给照亮了——
望月以为自己看错了,拚命揉着双眼,一看再看又看……
「常姑娘?」
万丈光束之中,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儿,脸上的黑,不知是原色,还是光芒笼罩下的阴影。
一时之间,他难以辨别,深怕错认了。
是她吗?还是他的错觉?他回头看看,身后的背景的确是王府,那么就不可能是她——
「早,望大哥。」柔声温暖,暖如人心,这绝妙令人赞叹的声音,却不会有第二人!
「常姑娘……」犹如醍醐灌顶,望月整个人清醒了。是她的声音!真的是常姑娘——她、她来了王府?望月一怔,冲下台阶,连忙问道:「常姑娘,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常夫人,还是常老爷?没有关系的,你慢慢讲!」他心跳如擂鼓,手足无措,慌张难以形容,紧张得差点要断气了。
「不是的……望大哥,六爷叫我一早来王府找他。」她想六爷是贵人多忘事,他忘了交代府中人,所以她来到惠亲王府,就被挡在门外,等候大门侍卫去通报,这会儿才见到望月。
「王爷……是王爷找你来的?」闻言,望月差点瞪凸了眼。
常乐点点头。
望月一愣,看看还站在门外的人儿,赶紧往旁边站,鞠躬哈腰伸长了手招呼。
「常姑娘,请!快请进……请进、请进!」声声打肺腑里出来,激动得全身颤动,他眼眶都快喷泪了!
守门侍卫看着望月,看得一脸古怪,却不敢作声。人家可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形影不离的随从,连府内总管都得敬他三分,小侍卫更得罪不起。
「……谢谢望大哥。」她轻声道谢,被他万分激动的模样给吓着,却也不敢多问……他这是怎么了?
她被望月一路请进王府正屋,府内建筑气势宏伟,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就跟六爷的人一样显贵。
她大哥在五爷底下做事,她偶尔去找他,有机会出入德亲王府,倒也看惯了王府的气派,没被吓着。不过她记得初次入德亲王府,倒也没有想像中的紧张害怕,感觉挺自然自在,没有距离感。
「常姑娘,请往这里走!」望月依然激动万分,声音夹杂着哽咽,脸上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窘,嘴角偶尔莫名的上扬。
「好。」她也不知道要走哪儿去,一路跟随望月走过主屋回廊,穿过中庭花园,又在一片林园之中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
「常姑娘,请进!」望月停在一道白色的圆形拱门之前。
常乐缓缓抬起头,脸上绽放惊讶,刹那间被眼前的美景给吸引——
圆形拱门藤蔓疏落,粉墙上成串紫色小花垂挂,满眼的紫,幻丽如紫色瀑布,把她看傻了。
「好美……」让她几乎忘了此刻已是深秋,即将进入冷冬时序。「这是什么花啊……」
她从未见过这种花,小小的花瓣,浅浅的紫,交叠成一长串,一串一串编织成一幅如梦似幻的紫色花海,随着晓风摇曳。
望月一怔,望着这一片早已看惯了的花海,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反而是因她的开口,而被花名给困扰了。
「呃……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花,这是好几年前爷带回来种的,这两年开得特别茂盛……是啊,真是漂亮。」他望着她小脸上的惊喜和憧憬,咧嘴傻笑附和。
是六爷种的?常乐的心情一下子从高高的云端落回到现实里,满眼的喜悦被冲散了。
「望大哥,请带路。」
「是,常姑娘请往里走。」
她垂下脸儿,跟着望月默默走进拱门内。
不知道六爷会出什么题目?虽然她自觉不管六爷出什么题目,她应该都能够画得出来,剪刻得好,但不知为何内心仍然忐忑不安……终究是那位总爱戏弄她、嘲讽她的六爷啊!
嘎……一声很轻缓的开门声。
她抬起头,见望月很轻、很慢的推开两扇门。她以为门一推开来,就会看到六爷那一身红,那一把白扇,那醒目的乌黑长发,心跳不由得加快,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常姑娘,爷在楼上,请进。」望月不知为何放低了音量。
原来是一栋楼阁,绮窗敞开,冷风灌入,墙上挂着许多书画晃动,楼梯就在右侧墙边。
望月往旁一站,对她摆了「请」的手势。
「我……一个人上去?」她望着长长阶梯,忽然莫名地有股想逃的冲动。
「是的,爷就在楼上,常姑娘请直接推门进去。」望月对她点了点头,满脸笑容,眼角还闪着……泪光?
她一怔,不敢再看古怪的望月,伸出两只青黑的手,拉起裙子,拾级而上。
望月始终站在楼下仰望,视线逐渐模糊,脸上爬满了泪,直到她消失在楼梯尽头,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用手掩面,捂嘴痛哭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主子终究……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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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的转角只有一扇门,门半掩,里头寂静无声。
「……六爷?」常乐声音很轻,本想敲门,想起望月的话,迟疑了一下,推开那扇半掩的门——
窗门闭着一室昏暗,扑鼻一股淡淡优雅的清香,她认出来那是六爷身上的味道,六爷在。
只是,为什么要在这么幽暗的地方见她?
「六爷?」
她眯眼等了一会儿,慢慢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一层薄薄淡淡的晓光从四垂的帘幔边透出来,是室内仅有的光线来源,她也才渐渐看清楚里面的摆设,靠近窗台两旁有长杨,卧榻旁的茶几上搁着几本书,书边还有一件衣服……好像是红色?
「六爷?」这又是故意捉弄她吗?他把自己藏到哪儿去了?她如果擅自把帘幔拉开,让满室阳光照进来,又怕惹他不悦。
在这个完全陌生又昏暗的空间里,常乐很缓慢的移动脚步往里面走,直到伸手碰着画屏……
有了!六爷是是在屏风之后!
「六爷。」轻声唤,不敢抱怨,画屏之后更是幽暗不清,走了几步,她一个不留神,脚下不知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扑倒——
她呀地一声,以为直接摔在地上,不料却没事……
原来前面是一张床榻,铺着一床柔软的床被……被子高高隆起。她摸了摸,好像是个人——她压在谁身上?
鼻息间始终围绕着熟悉的清雅香味……六爷?
「啊……」她吓得倒抽了口气,腿软爬不起来。
「大胆!」床里人被惊扰了,低哑嗓音吐出怒意。
确定是六爷的声音,被子里的人是六爷,她竟压在六爷身上!脑袋轰地一声,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她惊慌地赶忙爬起——
一只手却被牢握住!
她已经叫不出声音……
被子里的人彷佛有一瞬间停顿,握着她的手愣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有机会挣脱而喘了口气时,她还不晓得怎么一回事,忽然有一股力量将她拖上了床!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倒在床上,四肢被压住了!
她脸上披覆了冰凉柔软的发丝,呼吸里尽是六爷的气味,她吓得六神无主,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梦……」他跨在她的身上,拨开垂落她脸儿的发丝,在幽暗之中凝视着她,用指腹轻轻抚揉着她极细极嫩的脸颊,声音沙哑地吐出难以置信的低喃。
常乐睁着眼睛,胸口起伏,心跳很快,努力寻找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打开喉咙,「六……」
爷——来不及喊出口,她的嘴巴忽然被堵住!
罗谦捧住她的脸,吻住梦里的人儿……是这柔嫩的小嘴,是这抹淡淡甜香,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他梦里记忆的人儿,如此深刻,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