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罗谦一脸严肃,心急地问。
陈太医正专心看诊,却不能不理王爷,只得一脸歉然地向王爷点头。
望月站在一旁,心焦如焚,见主子打扰太医看诊,连忙把他「请」到一旁,
「爷,稍安勿躁。」
话虽这么说,他自个儿却趋前频频伸头探看。
罗谦怒瞪着他,一挥手往他的后脑杓拍下去!
望月这才发现自己挡在主子前面了,赶紧往后退去。
两人眼巴巴等着陈太医,每见陈太医一皱眉,一抿嘴,心都紧紧揪起,脸色紧绷,停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陈太医才点了点头,转过身来。
「怎么样?」望月冲了过来,紧紧抓住太医的肩膀。
陈太医一脸错愕,紧张地看着望月身后……
望月这才发现,他居然把主子撞到一旁去了,只见主子铁青着脸怒瞪自己,他吓得放掉太医,膝盖「砰」地着了地。
「小的该死,请爷饶恕!」
罗谦一把火气攻心,却无暇理会他,迳自转向陈太医,「她怎么样?」
「回王爷的话,常姑娘……」太医一顿,又回头看了一眼床里的人,拉着惠亲王走开了几步。
「究竟如何?」
「嘘……」陈太医放低声音回道:「常姑娘目前无碍,只是睡眠不足……睡着了。」
望月一听,终于大大松了口气。他宽了满脸笑容望向主子,却见主子面色冰寒,回头瞪向床里的人儿,大有冲过去把她摇醒的态势,吓得他急忙挡在主子面前。
「爷,别冲动。」
「王爷,常姑娘虽然目前无碍,不过臣发现她的脉象比数日之前更不稳定,过度疲劳会催发她的病情,臣以为还是让常姑娘多睡会儿。」
罗谦转过头来,望着陈太医。听见他的话,他内心像有把刀刺了进去,止下他的怒火,也同时痛了他的心。
「太医,你开个补身的药方。望月,你随太医去拿。」
「是。」
「王爷,那臣告退了。」
「……陈太医,那张药方交给望月,顺便教他如何使用。」
陈太医一怔,望着惠亲王严肃的面容,「王爷是指……王爷交给臣的那张药方?」
「不错。」
陈太医两手一拱,躬身回禀道:「王爷,补药与疗药互有冲突,只能两者择一,不能同时服用。」
「知道了,你只管照着做。」
「……是,那臣告退了。」
门轻轻关上。
罗谦听着两人下楼的脚步声,转身回到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凝视着一张深黑的睡颜许久,才伸手拨开她脸庞的发丝,轻轻地抚摸她的脸……
谦,谦啊,你别拉被子,好冷。
谁叫你睡那么远,过来。
不要啦……明天你的手又麻了怎么办?
哈哈,有你帮我揉啊。
唔……
望着这张脸容,他的双眼刺痛,心更痛,为什么——
他猛然一僵,看着一双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第六章
唔……好香,好舒服的味道。
好温暖……一夜无梦,好久不曾这么好睡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娘还没有来叫她起床,应该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常乐勾着嘴角,脸上满足而幸福,舍不得张开眼睛,真想永远沉浸在这香甜的睡梦之中,两手抱着满满的温暖……
咦?是什么东西在她床上,她又抱着什么东西睡着了吗?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她常常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家里的东西,像是大哥房里的枕头、被子,庭院放的小凳子、木头;她还曾经抱了洗脸的木盆,幸好当时里面没有装水。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感觉和平常抱的东西不太一样,抱起来特别舒服,就好像是她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终于让她找到了,她于是能够好好的安心入睡……
常乐睡眼惺忪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的红……是衣服。她摸了摸,质料相当好……她看见的是领口交襟的地方,而她摸的好像是衣服的背部……另一只手摸到的,温热的,带着头发,好像是一个人的后颈项……
谁?
她抱着谁?她把谁抱上床了?
她忽然瞪大眼瞳,刹那间脑袋完全清醒,吃惊地往上看——
一张俊逸的白皙面庞,长而浓密的眼睫毛,直挺的鼻梁,艳红饱满的嘴唇,这张脸似曾相识,又彷佛陌生,但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双浓眉。
「六爷!」她惊喊出口。
那双原本闭着的眼睛张开来,唯有这双深邃迷人的眼睛是她最为熟悉的,化成灰都认得……
「……睡饱了吗?」朱红嘴唇上扬,勾起迷人微笑。
常乐全身僵硬,呆傻地愣住了。这是一场梦,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她怎么可能会和六爷抱在一块儿睡!
她期待是一场梦,但双手仍然紧抱着六爷的脖子,搂着他的背,她甚至开始感觉到她不只是抱着六爷,她还枕着六爷的手臂,而六爷的手贴在她的腰上,抚摸着她难看的头发。
她的双手有他的体温,她的鼻息间尽是他的气味,她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取暖,一切都再真实不过!
常乐猛地回神,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推开他,爬起身,抖着双手双脚,全身不停颤抖想冲下床,却发现六爷身体横着挡住了,她不能跨过六爷爬下去啊……
她最后只能脸热耳烫地跪坐在床上,两手摆放在腿上不停发抖,偷偷看了看……这是六爷的房间,六爷的床,她为什么又会跑到六爷床上来了?
罗谦瞅着她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一副手足无措的陌生模样,他深邃眼底生着郁闷的怒气,却朝她笑着问道:「小乐,你又忘记发生什么事了吗?」
又?常乐发现他使用了奇怪的字眼,但她的脑袋都快烧起来了,根本无法思考,只是低头猛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早上你突然倒了下来,本来以为你生病了,找了太医来,才知道你只是睡着了。」他起身,却没有下床的意思,曲着一只膝盖,手拄着下巴,一副慵懒优闲的模样坐在床上,转脸望着她。
她缓缓记起,早上她在园林里画人家时,六爷突然出现,后来她跟在六爷后头,忽然眼睛一闭……原来她睡着了。
但是,眼前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六爷为何不把她叫醒,还……还……她不解的目光偷偷瞄向这个房间,短促地觑了罗谦一眼,却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心跳加速。
「你现在在想,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我为什么也在?」
常乐一怔,被六爷的俊美弄飞掉的思绪接回来,滚烫着脸颊点点头。
罗谦却不急着回答她,反问她道:「太医说你过度疲累,睡眠不足,你在家中备受呵护,不至于如此。难道是本王的关系?」
「不,不关六爷的事。」常乐一讶,连忙说道。一时之间,差点以为眼前的人不是六爷,六爷几乎不曾对她用过如此恳切的语气。
她狐疑地抬头,看着他俊美无俦的容貌,还是看得相当不习惯,一颗心不停地狂跳。
「那是为了何事?」
六爷追问,她不得不说,只好坦白道:「我有夜梦游,不过以前只是偶尔发生几次,醒来还是在床上,因为手里都会抱着家里的东西,我才知道。最近次数较频繁,这几天更常常是在半夜就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却不是在床上,都在我家院子大树下的秋千旁。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如此,最近每天都睡得不好。」
罗谦一僵,猛然握住她的手臂,「你有夜梦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讶异地望着六爷忽然变了的脸色,愕然呐呐地说:「我、我记不得了……很久了。」
「多久?……那场意外以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了。
「嗯……好像是。」她转头看着六爷依然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她的肤色完全不一样。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六爷还是把她抓得紧紧的。
听见她的答案,罗谦的心脏剧烈击打着胸口。以为她什么也不记得,以为她选择遗忘他,忘掉过去,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远远地看着她对着任何人都能开心的笑容,他已经死了心……
「为什么……」如果那么痛苦,让她宁愿遗忘,她为什么还寻找着他,寻找着属于两人共有的回忆?或者,一切只是因为习惯罢了,她只是习惯了抱着他睡?
「六爷,我没有瞒你,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悄悄把袖子拉下,藏好两只手,身子往床的角落挪动,希望六爷放开她。
她忙着脱离他的掌握,无暇看见他深痛的表情;而他很快的恢复一脸冰冷,放开了她,翻身下床。
「天快黑了,你睡了一整日都没吃东西,我叫人准备,你吃饱后再回去。」
「什么?这么晚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糟了,她得赶快回去!常乐赶紧爬下床,「多谢六爷,我出来太久,怕爹娘担心,我回去再吃就好,我先走了。」
「嗯。」反正她下去,自有望月张罗。罗谦看了看身上起了皱摺的衣服,微微扯眉,准备换掉。
常乐忽然想起来,停在门口,轻声问道:「六爷……你……还没告诉我……」
「什么?」他回过头,看她一眼。
「我……为什么……还有你……」她说得七零八落,一张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却始终说不完整。
「你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床上,还有我为什么也在?」
「嗯。」她赶忙点头。
他看着她一脸疑问,想起早上她一双手探出被子,抓住了他的手,从床上爬起来,无意识地钻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始终不肯放开……
「你的梦行症还真厉害,趁本王午睡,你从客房跑到本王房内,爬到本王床上,你把本王抱住不放,侵犯本王,脱本王的衣服,不停的吻我,我是被你吻到醒来才发现——」
他看着那张脸儿愈垂愈低,脚步一直往后退,退到无路可退,转身就冲下楼了。
「哈哈哈……」笨丫头,还真的相信……罗谦忍俊不禁大笑出声,但很快就拉下脸,转为冰冷。
他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可以轻易看着她的笑容,甚至将来看着她嫁为人妇,他的心都不会再疼痛。
他低头瞪着他的手,只是被她抓着手,被她主动的抓着,握住,他的心就颤动不已……眼看着她爬入他的怀里,他居然全身僵硬如石,无法动弹!
他甚至还对她怀着满满疼惜,不忍心吵醒她,不忍心让她受凉,还抱着她,陪她睡,小心地帮她盖被。
……最近次数较频繁,这几天更常常走在半夜就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却不是在床上,都在我家院子大街下的秋千旁。
秋千……宫里的那座秋千还在吗?
她还惦记着秋千,那可还……惦记着他?
谦……
谦啊……
一声声甜腻黏人的呼唤,仿佛才是昨日的事。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常家清晨一如往昔,常母总是起得最早的人。
常乐听见鸡啼声,从被子里爬出来。冬日清晨空气如冰,她猛一阵战栗,赶紧套上外衣,外面还加了一件棉袄,把自己裹暖了,才走出来,进了厨房。
「娘……」
「乐儿,你今天反常了啊,这么早起!快别进来,去外面等。」常母正在大灶旁忙着,她一向最怕女儿接近火炉,怕她一不小心把那层薄薄的皮肤给烫了。
她平常想进厨房帮忙,都惹得娘担心受怕,结果反而愈帮愈忙,后来为了避免一家人对她提心吊胆,她就尽量不进厨房了。
常乐站在门边,看着娘忙碌。她跟娘最亲,什么事都跟娘说,唯独假婚约的事,她不敢让娘知道。
她隐瞒和六爷的约定,只告诉娘,她到王府去帮他刻纸。娘对六爷相当信任,一提到六爷,娘就不会多问理由,还会主动帮忙她编造藉口隐瞒爹和二哥。
「娘……」她很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梦游症。她已经好几日不敢进王府去见六爷了,那天六爷问她,是不是意外之后才开始发生梦游症,最近她仔细回想,想起好像每次梦游都发生在六爷回京的时候……
「乐儿,一会儿你爹和二哥就要起床用膳了,娘很忙,你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她望着娘煮粥、炒菜的身影,忙得没空理她,她默默点头,离开厨房。
她打开门,一阵寒风扑面,四肢如冰,冷得她打颤。
外面天色微亮,她踏出院子,拿扫把开始扫地。
她的梦游为什么都发生在六爷待在京城的时间?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原因?
再说,六爷明明是爱欺负她、捉弄她的人,她为什么反而在六爷的怀里睡得香沉?
……她在宫里发生的那场意外,还有她失去那些年的空白里所发生的事,全都是她听来的,过去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每一件事,然而事实究竟……真的如她所听来的吗?
她把枯枝落叶扫成一堆,扫到了大树下,她忽然停下来,怔怔地望着秋千。
这秋千是哥哥们做的。她十三岁生日那年,哥哥们问她想要什么,她想都没想就答了「秋千」。
为什么她对秋千情有独锺?
为什么她会在夜里醒来,对着秋千哭泣?她知道自己每回都做了梦,虽然忘了梦境内容,但内心里的悲伤和刺骨的痛仍然残留到醒来以后。
如果那单纯只是一场梦,为什么醒来以后那种椎心刺骨的疼痛依然清晰?她愈来愈感觉那好像不单纯只是梦,那……
会不会是她遗忘的过去?
那么,被她遗忘的过去里,是不是也有一座秋千呢?
她忽然想起,几次六爷来,都对这秋千多看好几眼……难道秋千和六爷有关?
六爷和秋千,还有她失去的那段空白,以及她的梦游症,这中间会不会有牵连?
那天,她问六爷为什么她会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怀里?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她的六爷,爱戏弄她的六爷,明明可以把她叫醒,他为什么反而搂着她睡,还把手臂让她枕……
「乐儿,你今天起得真早!快进来洗手吃饭了。」
「哦……好。」她听见二哥的声音,猛回神才发现天色已亮,初阳升起,洒落满地黄金般的光芒,而她的双靥莫名地像火烧似的滚烫。
她赶忙甩掉脑袋里残存的画面,走进屋里。
吃过早膳,二哥像往常一样去古董店了,爹已经开始纸刻承恩寺,用膳后就进工作坊去了。
而她……至今仍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六爷,但是总不能一直躲着六爷,万一惹得六爷不悦,坏了二哥喜事,那就糟了。
「乐儿,来,把这碗汤喝了。」
「娘,这究竟是什么汤?」已经一连好几天,一日三餐,娘都熬汤要她喝。这汤药味浓,颜色深黑如药汁,与其说是汤,还不如说是药。但娘坚持这是汤,不是药,而且一定要她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