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想都没想,他开口叫住她。
夏语冰停住动作,一双黑眸直勾勾的看着他,“将军,你还有事?”
他露出对自己竟然会开口叫住她的讶异表情,然后有些犹豫,有些懊恼,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姑娘,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她一脸茫然,“什么?”
他暗自吸口气,摇头,彷佛在笑自己的多想。“没什么,是我误会了。”
那双萦绕梦里的眼眸怎么可能是真的?更何况梦中的脸孔并不真切,随随便便就将那双眼眸套到一个女子的面孔上,实在太过不切实际,是他多想了。
像是读出他的想法,她的眼底深处再度闪过些什么,仍旧无人察觉。
他当然不认得她,因为他根本没真正见过她,如何识得?但是即使他化成灰,她也绝对认得出他。
她注视他半晌,忽然朝他嫣然一笑。
第1章(2)
他一怔,不禁为之屏息。
在场的所有人也同时被那一抹笑夺去了目光,那简直是足以倾城的一笑啊!
只有布庄掌柜心里一抖。小姐……发怒了?而且恐怕是非常、非常的生气。
小姐平常根本是不笑的,如果笑了,肯定是因为她的情绪出现了不寻常的异状,而此刻竟然展露出那般绝美的笑颜……恐怕是她发怒的征兆。
没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也没再给予任何反应,夏语冰盈然转身,没入街道旁的人群当中。
奉稹剑注视着她的背影,梦境中的那双黑眸再度浮现脑海,竟然与刚刚那名女子的黑眸毫无误差的相互重迭,并鲜明的镶嵌在一张美丽的脸孔上……
一旁的副将军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赶紧上前,提醒道:“将军,皇上还在等我们哪!”
他依旧注视着那名女子消失的方向,微微沉吟,然后开口,“嗯,走吧!”随即俐落的翻身上马,离去,不再留恋。
不一会儿,大批军队渐渐的远离。
布庄掌柜默默的退入店铺里头,然后走上二楼,又悄悄的走到面对大街的窗户边,站到夏语冰的身旁,按捺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小姐,你认识他?”
毕竟她刚刚的言行举止实在太不寻常,虽然她身为骗家此代师尊的女儿,但是专长不在骗人,而是另有特殊才能,当然,骗人的能力也不差,不过她的个性太冷、太傲,不是那种舌粲莲花型的骗子,而是另一种沉默是金的骗子,也就是说,旁人永远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的言词语句中恒常藏着七分真、三分假,所以更加难以分辨她究竟是不是在骗人。
不过就因为她这种似真似假的骗法,所以当她有骗人的意图时,就连他们骗家自家人都难以察觉出来。
“嗯。”夏语冰淡淡的回应,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眸光直直穿过窗户的缝隙,始终定在渐行渐远的奉稹剑身上。
“他是……谁?”布庄掌柜小心翼翼的问。
“我的丈夫。”她的语气依旧平板淡然。
“嗄?”布庄掌柜讶异的大叫,细小的双眼倏地圆瞠,惊诧到了极点。
小姐已经成了亲?还是个堂堂将军夫人?什么时候的事?真的假的啊?她该不会是在骗他吧?
骗家众弟子分布在一般百姓与江湖之中,各阶层领域都有他们的踪迹,通常他们会以另一种不同的身分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绝不会轻易透露自己骗家人的身分──他们可都是绝顶的骗子啊!
而各人之间也不会过问彼此的身分与生活,只有当发生事情时,比如说这次四家的比试,才会动用到他们的联系网路进行事情的联系,而他就是那些连络人的其中之一,虽然与小姐没有太过密切的交集,但是从她平常来布庄时的打扮看来,怎样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个将军夫人!他还以为她梳起已婚女子的发髻与朴素无华的装扮,全是为了避免她的美貌所会引来的注意与麻烦哪!
夏语冰的神色始终淡漠,等到完全看不见奉稹剑的身影,也没给任何解释,转身便下楼,离开布庄。
布庄掌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始终合不起来。
直到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猛然想起来,不对啊!如果小姐真的是将军夫人,为何那个镇北将军竟然认不出他的妻子?她果然是在骗他吧?是吧?
由于奉稹剑长年在外征战,以往奉府看起来只是一户寻常的官吏府邸,少有人登门拜访,门可罗雀,然而现在却是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以示欢迎与庆贺。
今天回到京城之后,奉稹剑便直接进宫去面见圣上,受封侯位,并得到许多赏赐,晚上在皇宫内设有晚宴款待大批将领军官,他一直在皇宫待到了深夜,才得以回府休息。
不想再让府里的人多费精神迎接他,他事先便要奉府总管暂不告知他要回府的消息,所以深夜时分的奉府门前,只有总管与两名家丁迎接他。
他走进大厅,落坐之后,看向总管,“俞叔,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是小的该做的。”俞元嘉恭谨的说。
“府里头都还好吗?”
“是,一切都很好。”
他点点头,真心的开口,“俞叔,其实不只这三年,自从我从军之后的这些年以来,府里的一切都有劳你担待了。”
“小的不敢当。”
俞总管个性耿直忠心,他在外地征战的这些岁月,一直替他守着奉府,处理奉府的大小事情,是他全心信赖的老总管。
他温和的浅笑,神情放松的说:“不过今后情况将会有所改变了,皇上似乎有意将我留在京城,我想,如果没有其它变数,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征了。”
“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俞总管大喜,脸上有着感恩与欣慰,“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也一定感到相当高兴。”
奉家老爷在朝廷担任官职,一生清廉正直,只有少爷一个儿子,少爷承袭老爷的性格与良好的教养,为人同样刚直稳健,甚至待人处世比老爷更加圆融有智慧,可谓青出于蓝。
少爷年少时期便展露出不凡的武学战略才华,智勇兼备,十五岁就投效于旭王爷麾下,离家随着军队南征北讨,后来屡建奇功,成为军中大将,而这次终于与各外族取得和平协议,结束边关多年来的紧张情势,并得以安然无恙的归来,实在是奉家的光荣与福气,他也深感欣慰和与有荣焉。
但其实他一直希望少爷能够回到京城安顿下来,让他不必再日夜担忧少爷的性命安危,毕竟奉家只有少爷一条血脉,他现在只希望少爷能尽快有后,最好能够一次生个十个八个小娃娃,让奉家开枝散叶,少爷都已经二十有七,甚至也已经娶妻多年了……啊!
“对了,少爷,有件事……”俞总管欲言又止。
“怎么了?”
“嗯,少爷,今晚你打算睡在……哪里?”
“哪里?”奉稹剑不解。
“你预计睡在以前的寝房?还是……还是三年前特地安排的新房?”
“新房?什么新房?”
“呃?”俞总管错愕,“少爷,你忘了你已经成亲了吗?”
“成亲?”他也同样愣诧,然后立即回想起三年前发生过的事,惊讶的问:“我不是已经写了休书要你交给夏小姐吗?难道夏小姐现在还在府中?”
三年前,边关情势变得相当紧绷,他奉命镇守边关,出征在即,正忙着处理出征前的所有事情,却突然有一名女子拿着已故双亲的书信上门,信上说明两家双亲是旧识,奉父曾允诺两家结亲,女子的双亲在不久前骤然病逝,她一人孤苦无依,便想要来投靠奉家,并希望奉家实践当年的允诺,娶她入门。
虽然信上的确是他父亲的用词和笔迹,她也带有奉父给的信物,但是他的双亲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教他感觉事情有些古怪,因为这绝不是他个性严谨的父亲会有的行事作风。
但是无论如何,那名女子处境堪怜是真的,他不忍心拒她于门外,便当机立断,决定娶她,实践父亲的承诺。
然而三年前边关战事相当紧张,一支外族大军急攻边关,敌军大将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可能回不来,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虽然决定娶她,却不打算“真的”娶她,成亲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过渡手段,为的是保障她往后的生活。
他选定在出征前夕成亲,然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离开了京城──他当时忙于出征的事宜,她的人是俞叔见的,她的信是俞叔代转的,他从头到尾没有见过她本人。
不过他本来就不打算见她,既然他当时已经有回不来的觉悟,又何必耽误她的人生?对那时的他而言,她只是一个突发事件,并不包含任何个人的情绪,甚至情感。
他交代俞叔,奉家会提供她一切应有的保障与庇护,让她衣食无虞,并且永远不必担忧往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只有少数几名嘴严又忠心的家仆知道他们成亲的事,他要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准对外宣扬,为的就是让她日后可以以奉家养女的身分出嫁,奉家会提供她所需的嫁妆,而她也依旧是清清白白的身分。
他记得那名女子的名字是……夏语冰。
是了,就是这个名字。
三年前,从他知道她的存在到离她而去,不过短短三天时间。
“嗄?”俞总管更加诧异,瞪直了双眼,“少夫人……呃,夏小姐重情重义,不愿离弃少爷而去,那年你出征的隔日,我便将休书交给她,而她也立刻写了一封文情并茂的长信给少爷,少爷不是有收到那封信?然后回信要她等你回来吗?”
“没有。”奉稹剑十分确定,“我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夏小姐消息的书信,更没有写任何书信寄给夏小姐。”
“咦?”俞总管惊诧得脸色微微发白,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明明收到了少爷的回信,要我好好的安置少夫……夏小姐呀!”
“不可能。”他十分肯定的说。
“那封信……对了,我有好好的收着,这就去找出来。”俞总管慌忙跑出大厅,去找那封信。
“俞……”奉稹剑来不及叫住他,看着已经空了的大厅门口,微微敛起眉头,开始思索目前的状况。
他完全没想到三年前的那桩婚姻仍旧存在,更没想到因为一个莫名吊诡的阴错阳差,使得一个女子为他空等了三年光阴,在他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
而她呢?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等着他?
好一会儿,俞总管捧着一个信盒,缓慢的走了回来,却仍是一脸焦急慌乱,信盒里全是他保存下来的重要信件,却独独少了少爷回信的那一封……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他就好好的收着呀!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去动这个信盒,怎么信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少爷,我真的有收到你的回信啊!”耿直的俞总管急得五官都揪成一团。
奉稹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俞叔,没关系,别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既然夏小姐现在还在府里,自然以礼待之,那之后……”他微微沉吟。
“少爷?”
“俞叔,成亲的消息仍旧保密吗?”
“是,这是当然。”
俞总管明白少爷的良善心思,为了夏小姐的名声,成亲的事实一直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也明白当时是情况特殊,所以时至今日,别说奉府外头的人不知道,就连府里头的人也没几个知道他们其实已经有个将军夫人。
奉稹剑点头,“今晚我先睡以前的寝房吧!这件事,改天等我与夏小姐谈过之后再作决定。”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解决问题而可以不含任何情绪去处理的状况了,更不是他可以说了就算的独断军令,她为他浪费了三年光阴,无论是不是误会造成的结果,他都对她有了难辞其咎的责任。
“是。”
“这件事也仍旧别多声张。”
“遵命。”
回到寝房歇息,奉稹剑的眉头仍旧微微蹙起,真的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娶妻三年了,甚至从没见过他妻子的样貌……
第2章(1)
数日后。
一个晴朗舒爽的早晨,奉府一间清幽的厅房中,奉稹剑脸色略沉,独自坐在摆满早膳的圆桌旁,他的前方与对面桌上各放了一副碗筷,而饭菜显然早已经凉了。
他的妻子,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妻子,他那个回家至今却始终不曾见到面的妻子,他那个简直像一缕幽魂般存在的妻子,他那个……那个还不算是他妻子的妻子,到底在哪里?
俞总管站在一旁,不时搓着双手,焦急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一名家丁喘着气,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通报,“少爷,少夫……夏小姐应该不在府中,我已经找遍整个府邸,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奉稹剑蹙起眉头,“她没有随身丫鬟吗?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关于这件事,只能用离奇来形容。
回来的头几天,他非常忙碌,几乎每天都进宫,待到很晚才回来,找不到能够与她好好相谈的机会,两人碰不到面是情有可原的。这几天他终于有了空闲,特地要她一起用早膳,也好谈谈两人对于往后的想法,但是每天一大早差人请她过来用膳,她却已经不在她的房里,等他外出办完事情回来,她竟然就已经熄灯就寝,两人像是在同一个天空中却不断错过的太阳与月亮,明明奉府占地不大,为何偏偏两人就是过不上?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三天了,他本来以为只是巧合,但是连续三天之后,情况就不能单纯用巧合来说明了……难道她故意在躲他?为什么要躲?又能躲到哪里?
“这……”俞总管支吾了下,“夏小姐一开始就说她并不需要人伺候,当然,我还是安排了丫鬟给她,后来发现那个丫鬟是真的无事可做,为了避免浪费人手,我就没有再编派丫鬟给夏小姐。”
“三年来都是这样?”
“呃……是。”耿直的俞总管表情凝重,眉心打了好几个结。
其实真的不是他故意要这样对待夏小姐,更不是他没把她放在眼中,自从她写了那封文情并茂的书信寄给少爷之后,他就已经真心把她当成少夫人着待。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是,她进府三年来,几乎是足不出户,平时只需按时送饭菜给她,然后定期派丫鬟整理她的房内整洁,连沐浴净身都只需烧水给她即可,她拒绝了所有婢仆的随身伺候,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每年他必定会按季询问她的所求所需,她却什么都不曾要过,就连衣料饰品都还是使用她自己当年带进来的嫁妆,她的生活起居简直就像住在冷宫里的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