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他脸上的罪恶感,于是极力说服他,说她忙得天昏地暗。
「你好像真的很红。」
「不是好像很红,是超红!有多少大牌想求我为他量身打造作曲子。」
「你接了吗?」姜非凡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唇边。
「当然接,大牌耶,给的价码让人眼红。」
「你吃得不多,不想买新房子,对时尚名牌又不感兴趣,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
「以前,存钱是为你。」
「为我?我看起来很像小白脸?」
她伸手,抚上他额头那道旧疤。「我说过,哪一天,你开始在意外表,我会存钱给你整形。」
「一道伤口,花不了多少钱,还是你以为我被揍到全身上下都需要整?」
「有可能啊,而且那时候,你总是很饿、很累、很辛苦,我心想,如果哪一天你愿意让我养,我可以好好的、舒舒服服的把你养在家里,当我的专用小狼狗。」
姜非凡应景地嚎叫两声,她笑得睫毛弯弯、眼睛眨眨,甜甜的心情化成咸咸的泪液。
他低身,吮去。
「现在呢,不必那么辛苦了,干么还接那么多工作?」
「知道吗?当商人很可怜,不晓得哪天经济不景气,前几年赚的钱就会全数赔回去,不像我的工作,哪天我不红、没人找我作曲子,户头里面的钱全部都是我的,谁也偷不走。」
「你真是深谋远虑。」
「对啊,远虑。六十岁,当你不再忙、我也不红,我们一起去环游全世界,美国日本加拿大、云南四川黑龙江、巴西肯亚、北极南极,如果那时候,地球还没被破坏到找不到北极、南极的话。」
「很好,你计划得很周详,要不要听听我的计划?」
「好啊。」
「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内,我会把公司带领到一个局面,那个时候,大部份的制度都稳定下来,我可以放心把许多工作交代给下属,我的时间会空出很多,到时候我们就结婚。我要生四个小孩,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最好男生在前面,女生在后面。」
「四个啊,我的心脏会累死。」晨希脱口而出。
顿了下,闭上嘴,她瞄他一眼,幸好他说得太高兴,没察觉出不对劲。
「我们请保母帮忙带小孩,每年我们带他们出国两次,我希望他们有世界观,可以的话,等他们上国中之后就送出去念书。」
「为什么要在上国中之后送出国念书?」
「那个时候他们的中文到一定程度,比较不会忘记,要知道世界上有十几亿人口在说中文。」
他说得认真,并非开玩笑,这些在他的人生计划表里,被确认过无数回。
「那就留在台湾念啊。」
「在美国念书那几年,是我真正大开眼界的时候,我在那里学会分工合作而不是竞争,并且学会如何跟人家相处。」
「可是你的人际关系……」晨希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知道不够好,但比超出国之前,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的情况,我认为我的沟通能力大有进步。」
「说得也是,我不喜欢你满身伤。」
「我也不喜欢。」
不是怕痛,他的末梢神经差,兼皮厚肉粗,几道伤痕算不了什么,但那些伤会为难到她。「晨希。」
「怎样?」
「你可以等我两年吗?」
她都等了八年,短短两年对她而言只是小Case。
「我今年二十五岁。」
「我知道,我帮你买一个很大的慕斯蛋糕。」
「二十七岁是结婚的好年龄吧,OK,我等你两年,如果两年你还没有本事搞定公司,对不起,我不等了。」
「你不等,难道想去嫁给别人?」
「不对,我要去当偶像歌手,忙到让你领号码牌才见得到我。」
姜非凡狂笑,很难想像晨希变成偶像歌手的模样。
「走,去吃蛋糕。」
「好。」
他们一起下床,他帮她、她帮他,七手八脚帮对方把衣服穿好,出客厅,她才看见桌上一大东酒红玫瑰。
「生日快乐!」他把玫瑰花亲手交给她。
她激动得搂住他的脖子尖叫,她不能尖叫的,可是这回忍不住呀。
她知道,不管若干年过去,她都不会忘记自己十七岁和二十五岁的生日。
姜非凡抵住她的额头,为她拭去感动的泪水,送花不是情人间常有的小情趣吗?她怎么会激动成这样?
看来,他为她做的,真的太少。
打开蛋糕,蜡烛来不及插上,他的手机先响起来。
电话那头说什么,晨希没听到,但她看见他表情凝重,出事了吗?
他挂上手机,她抢在前头说话,「去吧,去处理掉让你皱眉头的事情。」
「对不起,我……」
「我能理解,收到蛋糕、玫瑰花和刚刚的热情献身礼,我已经很满足。」她大方体谅。
于是,她送他出门,期待下次他再走入这扇门时,麻烦已经解决。
*
第6章(2)
二○○七年三月三日。
经过一夜急救,神情疲惫的章医师从加护病房里走出来,黎雨佩和姜非凡连忙迎上去。
「章伯伯,爸爸情况怎么样?」黎雨佩焦急问。
「暂时稳定了,不过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他随时会走。」
「没办法了吗?开刀,再开一次刀呢?」她不死心,抓住章医师的衣袖问。
「雨佩,你爸爸可以撑到现在已经相当不简单,你知道的,他的意志力很坚强,如果不是太难过,他不会允许自己倒下来。」章医师拍拍她。
「可是医学科技很进步呀,哥说,只要有钱,没有医不了的病。章伯伯,如果送到美国呢?说不定他们有更新的治疗方法或更新的药。」
「雨佩,镇定一点,你这样子会让你爸爸担心。」章医师看姜非凡一眼,略点头,离开。
她急坏了,扯着姜非凡的衣服又哭又闹。
「镇定,我怎么镇定啊,哥,他是我爸耶,我怎么能够镇定?我不要镇定,我要想尽办法把爸爸救回来,我没有妈妈了,不可以没有爸爸,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雨佩,这时候不是闹脾气就可以解决问题。」
「好,我不闹,哥,我不闹了,你有办法让爸爸活下来,对不对?你一向最有办法了,大家都说你这个董事长撑不了两个月,你撑过来了呀,而且做得比爸爸更好,你很厉害、你很行,你是全世界最棒的人,你帮我留住爸爸,别让他去找妈妈好不好?」
她泪如雨下,头钻进他怀里,哭湿他的衬衫。
「雨佩,对不起。」
这种事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无法承诺自己做不来的事。
「不要说对不起,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帮我办到,我就要爸爸活着,你帮我、帮帮我呀。」
「我不是医生、不是神,我没办法,不过我发誓,下次你提出其他的要求,我一定会为你办到。」
「连你都这么说,我真的留不住爸爸了吗?」她抬头,手指头放在嘴边嚿啃。
「乖,听话,我们可以想尽办法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觉得快乐。」他把她的手指拔出来,不让她咬伤自己。
「哥说谎,都要死了怎么会快乐?不会啊,根本不会快乐,我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泪流乾,才会忘记咸咸的味道。」
姜非凡强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圈住她小小的身体,软声哄慰。
「不要哭,我们来做让义父开心的事。我不是帮你挑了一部摄影机?义父说过,如果没去当商人,他想做演员,那么你来当导演,把义父打扮得很帅,完成他年轻时的心愿。」
「这样就会快乐?」哥骗人吧,这样不会快乐,人要长寿才会快乐。
「对,义父喜欢看雨佩开怀大笑,你就给他说笑话,他笑你也笑,让这段最后的旅程充满笑声。」
「笑不出来。」她嘟嘴、摇头。
「你要努力,你的幸福是义父最放心不下的事。」
「我的幸福?」
「对,你的幸福。」
「那,哥……」黎雨佩吞吞口水,下定决心。「哥,你娶我吧,我嫁给你,爸才会放心。」
这些话,本来她打死不说的,自从三个月前,哥在病房里拒绝爸爸的软硬兼施之后,她就知道结婚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那天她没有去买咖啡,她偷偷打开一道缝,在门外偷听。
她很伤心,心痛得快要死掉。要不是真的很不爱,哥不会到那个时候,还拒绝爸爸,再笨的人都听得出来,爸爸是在托孤。
那天她跑到医院外面,认真回想,是哪里弄错了。
这些年,哥对她很好,没有人比他更宠她了,这么好的感情……怎么会是手足之情?
他们根本不是亲兄妹,他二十一岁到她家,他大得能够理解,女生送爱心便当给男人,绝对不是为了缺少一个哥哥。
是不是哥没有家人,对亲情有热切需求,才不要他们纯粹的感情掺入半点杂质?是不是哥一心投入工作,对于爱情这方面很迟钝,搞不懂他们之间有亲情更有爱情?或者是……哥畏惧人言,害怕别人闲言闲语,认定他为谋夺家产,才要和她结婚?
有可能,哥是自负又骄傲的人,怎受得了无中生有的中伤。
想通之后,她擦掉眼泪,去买哥想要的咖啡,然后挂回笑脸,走回病房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但接下来的日子,她对他更殷勤、更体贴。
她霸占他不在公司里的每一分钟,用尽力气让他知道,她爱他,不是鬼扯胡闹,而是真心真意。
「哥,好吗?你娶我,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爸爸开心。我们回报爸爸对我们的恩情,只要他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黎雨佩环住他的脖子,额头贴住他的下巴说话。
恩情……雨佩的话刺伤他,心紧。
几个小时前,他才告诉另一个女生,他的两年计划!一转头,他竟被「恩情」两字,刺出犹豫。
「雨佩,我对你不是……」
「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看,可这是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是你说要想办法让爸爸快乐,爸爸最关心的就是我的婚姻了,他喜欢你、信任你,我们结婚他就会放心。」
「结婚是很大的课题,不是每个人都……」
她才不让他把话说完。
「我爱哥啊,除了哥,我没有喜欢过别的男生,我想当哥的新娘子,如果能够嫁给哥,我保证当个满分太太,我学煮饭、学温柔、学所有哥喜欢我做的事情,你说好不好?」
「雨佩,你还太小,你不知道婚姻……需要深思熟虑。」他捧住她的脸,想把话说分明。
不要,她才不被他说服。
于是她拉开他的手,一把抱住他,截下他的话。
「你指的是爱情吗?爱情啊,我们可以好好培养的嘛,只要够努力,我敢保证,早晚哥会爱上我。何况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责任、亲情,我们的婚姻一定可以维持得长长久久。」
「雨佩,你不能任性。」
「我就要任性,只要能让爸爸开心,我一定要任性。哥,是你承诺的,你说除了不能让爸爸活下来以外,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不然、不然……你答应我,你让爸爸再活二十年,你答应了,我就不嫁给你。」
她耍赖,无赖到让人很想海扁她一顿,但她的泪水还在眼睫上,她的鼻子还红通通,像未卸去残妆的小丑。
这么可怜的女生,怎么扁得下手。
「雨佩,你懂得什么是婚姻吗?你知道一辈子是多么长久的事情吗?如果你因为我错失更好的男人,三年、五年,早晚你会后悔。」
姜非凡试着对她讲道理。
「我绝对不后悔,除非你担心自己后悔?那么,我们来立条约,一年之内,如果我没办法让哥爱上我,或者一年后,哥还是不想和我共同生活,那我们就无条件离婚。」
一年,他动摇了。
只要一年是吗?那么他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可以按部就班慢慢完成该完成的部份,还可以让义父安心离去。
「哥,我都妥协了,你不能还要反对啊,就算你再讨厌我,也要给我机会,至少试过,我才肯放弃啊。」她扯住他胸前的钮扣说。
这样很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对不对?她逼男人结婚逼成这个样子,传出去要给人笑话的,对不对?
可她管不了,她不要自尊骄傲,面子、里子通通不要,她只要和哥结婚,即使只有一年也好。
何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呢,那么长的时间,日夜相处的两个人怎么不会发展出爱情?
肯定会的,黎雨佩自信满满。
「好吧,就一年。」姜非凡妥协。
「好,一年。打勾勾。」
她伸出拇指、小指,他也伸出来,勾着、盖印章。
隔天晚上,姜非凡又出现在晨希的公寓。
她很吃惊,他怎么突然那么有空?可她没问,她问的是另外一句,「事情解决没?」
「什么事情?」
「昨天那通让你不得不放弃美味蛋糕的电话。」她开玩笑。
他想起来了,淡淡扯了下嘴角,点头。
「很好,我把蛋糕留下来,要不要吃一点?」
那是他买的蛋糕,她舍不得分赠给左右邻居,更舍不得请警卫伯伯品尝。她打算留下来,一天吃一点,每天都对自己复习同样一段记忆——他,为她过二十五岁生日。
谁想得到,才一天他又来,是记挂着没帮她完成的庆生会?
傻气,她已经够幸福,知道自己在他的心底、在他的计划里,她哪里还收得到比这个更珍贵的生日礼物?
「我要。」
「等等。」晨希转进厨房,她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对,也许是碰到麻烦事了吧。
她习惯性不问,习惯性用食物填满他的胃,她总是想啊,人吃饱了、体力有了,心情自然会跟着开朗。
在他吃蛋糕的时候,她为他煮一碗海鲜面。
餐桌上,姜非凡沉默不语。
她却说好多话,她告诉他嘎逼的故事,告诉他,那个男孩子身上有和他以前相同的气质,还说他正在朝梦想前进……
他有听进去吗?她不确定,因为他满脸抑郁。
破天荒,他居然只吃几口就不想吃,往常,碗底一定朝天的。
她没多话,走进浴室里,放满热水,加一点精油、一些沐浴泡泡,然后拉了他的手进房间。
她为他一颗一颗解下钮扣。
「洗个澡,会舒服一点,我帮你放迷迭香,可以让你全身放松。」
姜非凡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轻轻亲吻,他扣住她的脖子,额头贴上她的。
「晨希,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你。」
「对,你没说过。」
「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