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应得毫无迟疑,瞬也不瞬的瞳底彷佛窜着火,像要将她看杀。
周遭忽陷静寂,仅有龙凤双烛蕊心燃烧爆出的细微声响。
苏练缇与他四目相凝,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定定然望着她的他,其实是在等她道出她的第二项条件。
她回过神,下意识清清喉咙,右手食指改而压在左手第二根伸出的手指——中指上。
“第二,听闻侯爷这一道赐婚圣旨是用驰援救驾的战功和身上的伤换来的,妾身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伤……就不知侯爷给看不给看?”
宋观尘一时间愣得更厉害,怎么也料想不到她会提出这般条件。
这条件也太过简单,他仅一顿,随即撩高左袖又卷起右腿裤管,将已然消肿结痂的两道刀伤现给她瞧。
苏练缇盯着他的伤处瞧了好半晌,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也不知她是否瞧出什么端倪,只听她清幽幽启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毁伤的,侯爷往后断不能再这样胡来,你要我伴着,那这一生,妾身便长伴左右,除非死刑,绝不言离。”
她的承诺仿佛将大船定了锚,而他就是那艘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的船只。
她话一出,什么都定下了,他傻傻望着她,不晓得自己的脸上正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然后,如果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要这样便混过,那也着实太暴殄天物!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他得到他要的,她亦得到心中所求,房中忽然陷入一阵静默。“该歇下了,明儿个一早不是还得认亲?”苏练缇打破沉默。
宋观尘留意到她的眼尾余光很快扫向床头的一只琉璃小盒,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宫中之物,应是随她出嫁一起带进府里的。
琉璃盒本身颇为澄透,里边似有白色事物,宋观尘想也未想已探手掀开盒盖。
“……”瞪着折得整整齐齐、一尺见方的洁白巾帕,他再迟钝都能猜出是何物,不只有洁白巾帕,里头还搁着一小坛散出淡淡花香的脂膏。
苏练缇被他瞬间惊住的表情惹得发笑,但没想落他面子,所以只能使劲儿在心里闷笑。
手虚握成拳抵在唇上假咳两声,她轻声道:“侯爷到底是皇亲国戚,大婚之事宫里自然要管上一管,这是宫中的燕喜嬷嬷送进来的,明早自会有人来收,至于那一坛润花芙蓉脂也是嬷嬷们帮忙备上的,说是彼此都仔细涂抹了,能大大降低初夜的不适……”
元帕,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得在上头落红,方能证明女子贞节。
润花芙蓉脂,用来润滑男女之器,帮助交合。热度“轰”地窜上脑门,晕眩了几息,宋观尘用力一甩头强迫自己回神,他伸手摸向靴内,竟从内里暗夹抽出一把亮晃晃的银刺。“你、你干什么?”苏练缇见事甚快扑了来,两手连忙抓住他持和器的单腕,死死抓紧,阻止他往自个儿小臂上划口子。
“事前未想仔细,不及准备,此际若吩咐底下人去办,能安然过关当然无事,但要是不小心走漏风声,有什么耳语传出的话,对你更不好。”他望着她似惊似怒的面容微笑安抚。“只刺一个小口子而已,不会流太多血,你放心。”
“你方才才答应,不会再拿自个儿这样胡来!”她教训了他一句,向来温驯的眸光变得有些凶狠,亮灿灿的。
被凶狠对待的宋观尘竟觉左胸像被一股热流熨烫过去,服服贴贴,什么纠结抑郁全都不见,连手中的银刺都握不牢,两下就轻易被她夺了去。
苏练缇道:“宫中的燕喜嬷嬷们岂是好糊弄的?女子的落红该是什么样儿、该混着何种气味……”双颊渐红,气息都不太稳了。“男女交合破了处子之身,女泉混着男精,那落红的颜色跟一般鲜血亦是不同的,侯爷……侯爷把这事想得太简单。”
第十一章 求侣不求爱(2)
宋观尘热到都想搔弄烫耳,一只手仍被她合握着,只觉两人相触的肌肤又麻又热,心音鼓得怦怦作响。
“那、那……”自上一世十二岁历劫过后,这种束手无策之感便不曾再出现过,但此时他真的心热头昏,想着解决眼前难事的唯一法子,那就是……便是……只能是……
苏练缇轻咬了咬唇瓣,鼓勇道:“倘若一生未嫁便也算了,独身一个到老,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但既然成了亲,注定要相互拖累,那妾身是想生养孩子的,妾身喜欢孩子,愿意跟侯爷作真正的夫妻。”
他事前没想到元帕落红一事,什么都不及备上,她则是被接近宫中备嫁时便把两人的事想得通透。
她羞红满面,眸光忧落在他胸前襟绣上。“……今夜原就打算跟侯爷作夫妻的,除非……除非侯爷不肯。”
宋观尘简直……根本是……如遭雷击!
他脑中先是“刷!”地一片空白,接着是一点接着一点的星火冒出,那些火花变幻出七彩颜色,划破迷雾,开始大片大片地绽放。
一团团的亮彩中皆是她的音容身影,他脑海里浮现她捧着那些破碎脏污的躯块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仔细清洗时的神态;浮现她轻垂粉颈、将他里里外外完美逢合的那一双温柔巧手;浮现她在听过他所自述的历劫遭遇、泪水湿透双眸,彷佛为他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样;浮现她因抵不住他所求、陪他睡到天明还犹然未醒的可爱娇颜……
想想,他根本一直在占她便宜,如今又一个“便宜”送到嘴边,他怎么可能往外推?
他反手将她拉进怀里,才抱住,低头就去寻她的唇。
苏练缇有些猝不及防,一开始略慌张,连眸子也忘了要闭,就这么被他擒住。
那张俊美容颜亲昵贴靠,近得不可能再近,她倏地紧张掩睫,一闭眼,其他感官随即放大,唇齿间尽被他侵占,鼻中更是被他独有的寒梅清冽完全霸满。
宋观尘只觉怀里的柔躯又软又香,像抱住她亲制的那些胖软似的……噢,不!不对!是比那些软枕还要美好,怀里的女儿家如一团软玉,柔润丰腴,立时令他血脉贲张,热气蒸腾。
他重重吻着她,一边已踢开两只靴子,将她压倒在红彤彤的鸳鸯戏水绣垫上,更腾出一手把她的红绣丝履全都卸去,直将她压进红榻里侧,吻得她喘不过气。
身下人儿逸出破碎又可怜的嘤咛,终令他稍稍寻回良心。
他略抬起头,黑玉般的瞳仁像被水浸透了似,将急促喘息的人儿看进眼底。
宋观尘同样气息急促,眼神没有任何犹豫,“好。”
“什……什么?”
苏练缇不及再出声,朱唇已又一次被含住,这一次他趁她说话亲了来,舌根本是长驱直入,谈不上什么技巧,完全凭本能来搂取她唇齿间的甜蜜,搅弄她口中的柔软丁香,再次吻得她气息大乱,舌根甚至有些儿疼。
“唔、唔……”等等!等等!
她想喊暂停,但似乎失去先机,想用力推开他,一方面使不出太重的力气,另一方面却是于心不忍,她待他总是纵容、总归怜惜,如何忍得下心?
不知是否察觉到她心绪起伏,宋观尘忽将她双腕拉高过头、以单掌扣应在榻上,另一手随即扯开她的衣带。
激情一瞬间燃烧,烧得他彷佛变成另一个人。
三世流转,从未听闻宁安侯流连花丛,他一直是洁身自律、不近女色,但今晚这洞房花烛夜……她觉着自个儿是“遇狼”了。
宛如五狼山上的传闻,那些逮到落单行人便伺机扑上来撕咬吞噬的野兽,此时的她已沦为野兽口中的珍钟。
苏练缇全身颤抖,内心有些悔了,但是……但是……她记得他说的……
……到后来,药下得越来越重……从画舫跳进河里,游不到岸边便没了力气……像是真的死去,魂魄离体,看着自己像块破布般被打捞起来……
瑞王喜玩娈童,瑞王世子尽得乃父之癖……
本侯觉得很脏……
经历过那些……不管男子女子,皆教本侯厌恶……
但你不会。
你,不会。
所以是她,便不觉脏。
他曾遭虐待,毁其稚心,伤其尊严,肉体伤痕难以数计,心头血痕三世犹在。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上一世的隐忍和蛰伏令他得以痛快写恨,无奈百密一疏,才令有心拔除宋氏外戚势力的新帝手握人证,将他斩于西市。
这一世他重生在劫难尚未发生之前,于是步步为营、费心簿谋,将绝对优势控在掌中,将计就计反杀恶人,再再赢得圣心,他与前世那位宋家的半面玉郎是如此不同,却又依然相同。
苏练缇光想想就一阵心疼。
算了算了!不管他是无师自通,抑或下意识拿曾经有过的经历往她身上炮制,都……都随便他了。
……
这一番大力征伐持续许久,后来是宋观尘向外头巡夜的下人要了热水和茶,亲自服侍她作了简单的擦洗,又亲自倒水喂她,折腾到天快亮两人才又睡去。
到正厅堂上行认亲礼时,她身子还在发软,反观她的新婚夫婿,一副神清气爽、精神饱满的模样,还时不时对着她挑眉挑眼又勾唇的,实在气煞人也。
庆幸这定国公府里该认的亲并不多——
宋家祖奶奶她昨日已见过,还与老人家玩在一块儿,自然能轻松应对。
公爹宋定涛有些不苟言笑,内敛深沉,伹对她道个出身低微的儿媳态度倒颇为温和,眼神甚至流露出欣慰,这让苏练缇有种古怪感觉,似乎……好像……只要宋观尘自个儿愿意成亲,不管是什么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娶哪家姑娘进门都可以?
看来即使身为国丈又是国公一等辅臣的定国公爷,也是管不了自家嫡长子。
苏练缇深知宋观尘对公爹宋定涛的心结,在这一点上头她帮不上多少忙,总归长辈在上,她按足礼数恭敬以对便是。
不过在这场认亲礼上,她瞧着宋观尘在回应自己父亲时,语调虽略微平板冷淡,但子对父该有的恭谨尊敬,那态度确实是有的。
还是那一句老话.一切倾其自然,自在了,方得圆满。
接着苏练缇又拜见了宋定涛的两房妾室,亦与她们两房所生的子女、也就是宋观尘同父异母的手足们互相见了礼。
她的这些小叔和小姑们年岁都还小,最大的是今年才及弃的女孩儿,两个男孩儿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八成宋观尘在外威名太盛,对内的话他除了在祖奶奶面前会软化些外,对谁皆不自觉板着一张脸,苏练缇于是发现那几个小辈会动不动偷觑他们的长兄,那眼神当真是又敬又畏。
她不禁有些感慨,两次嫁进高门,今世的这一次看来会轻松许多,以后即便是要在定国公府住下,亦不必担忧后宅内的明争暗斗,因为有宋观尘这样的夫婿,她便立于绝对的优势,他是她最强而有力的后盾。
完成认亲礼,她被祖奶奶拉回院子里说话,还遵守承诺为老人家示范何把戏法变在鞋子上。
她请宛姑姑寻来一盒绣坊中常见的七彩细珠,再以行云流水般的针法一颗颗缝在黑沉沉的鞋面上,没多久就把一双朴素无华的黑面丝履变得有趣极了,穿在脚上行走,裙摆迤逦,那露出的鞋面乍见下宛如足生鲜花。
她在老祖宗的院子里待得好生自在,万万没想到宋观尘竟跑来抓人。
即便他凑在祖奶奶耳边说悄悄话,但她离老人家那么近,听得可清楚了,他竟不要脸说——
“祖奶奶,大宝是来带乖宝儿回去生娃娃的。”
就这么一句,立时让老祖宗眉开眼笑,把她猛往宋观尘怀里推,赶着他俩快快走。苏练缇被带回两人的新房、直到两人独处,她才敢出声对抗。
“你、你竟然那样跟祖奶奶说!白日宣淫……此时都还没过午呢,怎么能那样说?”
宋观尘宽肩一耸,故作狞笑。“谁让你那么得老人家疼,不那样说,祖奶奶不肯放人的。”语毕,他将她抱上榻,翻她的裙。
苏练缇吓了一跳,压住他作乱的手。“侯爷!”
大白天的从长辈院子被匆匆抓回来,真要关起门来胡天胡地,若被府里的人知晓了去,她真得挖个洞把自己埋掉。
……瞧把她吓得?宋观尘内心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玉盒。
他面庞柔和下来,目光深幽,“我让人弄来了药膏,你抹抹会好得快些,昨夜那样……”假咳两声。“总之是本侯不受控,失了理智,把你折腾得狠了,往后……本侯会尽可能去改,望夫人宽容。”
那药膏是要让她抹在哪里的,苏练缇一意会过来,顿时脸红过腮,实在没脸问他,究竟是寻谁弄来药音的。
原本还恼他昨夜是那样粗鲁蛮横、不管不顾,此际心口却泛开一阵温潮。
“那……那妾身自己抹便好。”
她红着脸伸手要取药,宋观尘却不给。
“夫人瞧不见全貌,怕要抹得不够全面。”一本正经,“这药膏得里里外外都抹匀了,才得见消肿的奇效啊。”
“那么我、我……妾身请宛姑姑帮我抹。”
“宛姑姑这回从宁安侯府暂调回来帮忙,要忙的事很多,就别劳烦她了,把药涂抹均匀这种事本侯能伺候好的,夫人信我。”
“那你快点。”
“好,谨遵夫人令。会很快的,再一会儿便好。”
第十二章 侯爷醋翻天(1)
苏练缇从不晓得自己竟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又或者是说,真与宋观尘作了夫妻,他这如墨鱼一般“腹黑”的本性终才对她毫无顾忌展露,反正都落入他掌心,逃不掉了。
美其名是要帮她涂抹均匀,药膏确实抹了,但也抹得太彻底,嘴上哄着她,说什么“会很快”、“再一会儿便好”,结果前后花去快半个时辰她才得以脱身,因他抹着抹着突然就凑上来亲她,骨节分明的长指大有要往里边深探的打算,若不是她还能揪住最后一点点清明,真真不堪设想。
太毒了!她怎么就偏偏对他心软无药医?欸。
更惨的是,她本以为床事上他的蛮横霸道以及手段之老辣,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来自上一世那场历劫,直到他们三朝回门回了趟被她视作“娘家”的“幻臻坊”,才发现事情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那一夜她陪着师父喝酒,师弟、师妹也来闹她,还有那些宛如亲人的坊中大伙儿都来贺喜,她在席间喝得有些高了,但并未醉倒,而宋观尘似乎也被几位胆肥的老师父们联手灌了不少酒。
两人最后自然是在“幻臻坊”过夜。
回到她的丝芝小院,她凭藉酒气激起的豪放胆量决定对他发动“复仇大计”,岂料竟让她见识到他真正受害受虐时的模样和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