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坐着,别妨碍我做晚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好吵哑,对她笑了笑,转身开始准备晚餐。
刚刚的气氛,让蓝子玮动都不敢动,她不明白,怎么原本热络的互动,一下子就变得好暖味,让人动弹不得,仿佛一个突然来袭的漩涡,紧紧绑住他们。
关御看她的样子……天啊,她最好不要再想下去。
食物袋子声音细碎,在沉滞空气里穿梭,她正愁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关御倒先开口。
“大学毕业后,有再继续念书?还是直接工作了?”
“呃……你在问我吗?”
“难道你屋子还有第三个人?”他将牛排送进微波炉解冻,挑眉瞥她一眼。
“shit,关御,我帮你一起做晚餐好不好?坐在这里跟你讲话,压力很大,觉得我像个神经短路的笨女人,明明平常我不是这样。”她打算站起来。
关御转过身,身体靠在流理台,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他的神情压抑、声音压抑,然而出口的话却震撼力十足,威力强大到让起身一半的蓝子玮立刻又乖乖坐回椅子上,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我想你搞不清楚状况,神经短路的人不是只有你,我们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短路的神经部位不同,你是脑袋短路,我则是下半身神经短路,我很努力想控制我短路的神经,听懂吗?”
下半身?她张嘴,坐下,不说话了。
“很好,你终于搞清楚状况了,如果你真想帮忙,就专心,努力跟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这样我才能不一直想着你那张可爱的小嘴吻起来有多甜!”说完,他转身忙他的,根本不管他的话烧红了蓝子玮的双颊。
“喔……”她当机好久,才终于吐出微弱声音,接着,想起自己要好好回答他的问题。“大学毕业后,我考上财务多事研究所。”
“现在呢?工作?还是读博士班?”
“我对读书没那么大兴趣,研究所毕业后,没再深造。”
“在哪里工作?”
“我不算在工作,我的意思是我会赚钱,但不是用上班的方式赚钱。事实上,我在家工作,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两点。”
“接案子在家做吗?”
“不是,其实我不喜欢跟别人谈我的‘工作’”她皱眉,心里很埋怨,下半身神经短路的人是他,她却被迫坐在椅子上接受他的拷问,唉--不公平。
男人真好!可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承认下半身神经短路。
女人可没这么幸运了,她真想大叫,自己脑袋短路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该死的像一杯可口极了的蜂蜜伯爵茶,她很想把他喝下肚!
啊!他也想说,很坦白的说,自己下半身跟他一样短路。
然后,光明正大把他请出家门,麻烦他跟她保持距离,最好距离五公里以上,别让她瞧见他可口的样子 。
“为什么?”关御追问。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会不停地问下去?”
“应该是。”他回头朝她笑。
这一刻蓝子玮真觉得,他简直可以荣登世界可恶男人十大排行榜第一名,如果有这种排行榜的话。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下半身短路的人是你,却是我受惩罚。”
“谁叫你不听话乖乖吃晚餐,这种惩罚,我觉得很公平。”关御戏谑地说。
“可恶!”
他回头,眼底有明显的温柔,语气不再促狭,添了些认真。
“别生气,好吗?也许你可以看在我拿食物来你家,为你做晚餐的份上,跟我聊聊你自己,因为我是真的想多认识你一些。”
这种认真,让她再也气不了,更惨的是,也拒绝不了他。
她叹气,无奈地说:“我每天买卖股票,那就是我的工作。”
“很有挑战的工作。”他将奶油入锅,香气在热锅上逸开来。
接着放入切好摸清蒜片,煎至金黄,再将解冻的牛排放上锅,火热的油瞬间炙熟牛排表面,食物香味像烟火在空中爆炸,传进蓝子玮鼻息,终于诱发她的饥饿感。早就唱空城计的肚腹,咕噜咕噜响得像打鼓。
她咽了咽口水,因食物香气停机半响的脑子才又动起来,“你不觉得我是投机份子吗?”
“不是研究所毕业从大四开始。”
“所以你买卖股票五年了。”
“嗯。”她轻轻应声。
“我确实认为这是很有挑战的工作,因为你做了五年,我相信你不是投机分子。另外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做股票,我的资历比你深一点,十年多。”
蓝子玮望着男人忙碌做着晚餐的背影,心底感动。
他很短的时间就算出她做了五年股票,那表示,她一直记得六年前她说过的话,记得她那时是大三,记得他们分开了六年、记得……
唉!其实这也不是太难的事。
可是,在这当下,她真有些相信,关御看待她或许有那么一点特别,有几个男人能清楚记得一夜情的对象?他一记就是六年。
忽然间,她有太多话想说,然后能够说出口的话,却又少得可怜。
关御,曾是她努力赚钱的动力,多少个日夜,她想像着要抬头挺胸交出那张六十万支票,谢谢他给她人生一个机会。
然而眼前这一切,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关御会忘记她,她可以骄傲、充满感谢的还他六十万,轻松自在讲述一次六年前发生的事,真诚地谢谢他当年的善心义举,然后了无牵挂永远离开他。
她可以重新过生活,时间到了也许去参加未婚联谊,找个可以安定人生的伴。
她可以默默关心小石头、看他健康快乐长大,而她的人生可以再次重新开始。
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跟她曾经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忽然出现,送她一条项链、为她做一顿晚餐,他表现得……那么有情有义,像是她有多重要。
她该死地让她觉得他不只是个好男人,还会是个好爸爸!
而她,却将这个好爸爸、好男人的儿子,亲手送给别人……
第4章
蓝子玮要跟关御切割清楚的决心,在美食之前,不安摇晃。
红酒、迷迭香牛排、凯撒沙拉……望着面前香气四散的美食。她不知所措又感动万分。
“你慢慢吃,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稍微整理一下客厅。”关御揉揉她的头,看出她似乎很感动,心想,也许这些年来没人帮她做过晚餐。
“我……介意,我不喜欢干干净净的家,一个人住已经够孤单了。”她低语,死盯着面前的晚餐,不肯看他。
她从不曾感觉自己孤单,直到这一刻,香味扑鼻的食物撞击她的神经,告诉她,这些年,原来她过得好孤单。
她孤单地赚了许多钱,但除了弟弟外,没有其他可以一起共享美食的伴。
一切,跟她想的大大不一样!
蓝子玮望着面前美食,忽然沮丧得很想哭。
关御在她身边落座,只手托下颚,另一手则把弄着她柔软的鬓发。
“我不知道你觉得孤单,不是有男朋友了?”声音很温柔,她寂寞的语气让他怜惜。
她还是低着头,摇摇小脑袋,没说话。
“我坐在这里陪你吃,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不要对我太好。”她终于开口,却有些哽咽。
“我想对你好。”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为什么?你根本不认识我,我只是你一夜情的对象,你不要对我好,你会后悔、我不是好人!”
事实上,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对她好?一时半刻,他也给不出完整答案,只知道今天中午看见她的当下,心头某个空了六年的角落,圆满了。他对她好,时钟出于本能的念头。
也许,爱就是这样,你无法讨论什么。也许,对她,他的感觉已经靠近爱。
蓝子玮是他牵挂六年的人,尽管他们拥有的只是一夜,那一夜却成为他最难割舍的记忆。
“说说看,你做了什么坏事,让你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他笑,压根没意愿解释为什么想对她好,那种幽微心情,男人总是难说出口,跳过解释是比较好的选择。
“我……”抛弃了你的儿子!一个送走亲生孩子的人,算是好人?蓝子玮启唇却无声,硬是压下想冲出口的话,她不想让事情更复杂。
“你不会懂。”挣扎后,她这么说。
关御笑笑,松开把玩她头发的手,淡淡回了句。“给我时间,我就能懂你。”
蓝子玮神色复杂,回望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开始默默吃晚餐。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手艺,对女人来说,是致命吸引力吧?
她轻叹气,提醒自己别搞砸了自个儿的未来,连带搞砸了小石头的未来!他们两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你平常都在餐厅忙吗?”受不了沉闷的氛围,她边吃边问。
“终于对我有兴趣了?”关御看她慢条斯理地切牛排,觉得很神奇,这寻常的动作也能让他看得兴味盎然。
“我是没话找话聊,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顺便送他一个白眼。
“你瞪人的样子真可爱。”他由衷地说,可惜听在蓝子玮耳里,只觉他油嘴滑舌。
她咬一口鲜嫩生香的牛肉,再用力送他白眼一枚!
“我每个月只有一、三周的星期三上午会在餐厅,餐厅是跟朋友合伙开的,烹饪是我的兴趣之一,一个月两天料理美食,算是我的休闲活动,其他时间我都在公司忙。有空,你可以到公司来找我。”
“公司?”
“我父亲的公司。”关御笑了笑。
“你父亲退休,换你接手是吗?换句话说,你现在是公司的老板?”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老板,公司是我父亲辛苦大半辈子打下的江山,我不过是个捡现成的幸运儿。不过……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男人,你会不会对我比较有兴趣?”
“你喜欢虚荣的女人?”第三度送出白眼,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我讨厌虚荣拜金的女人,但若是你虚荣拜金,我可以接受,我会很努力跟你解释,我有钱到什么地步,让你爱我爱到不行!”
“因为钱才爱你,这种爱你也要?”
“是你的爱,我就要。”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简直没救了。” 她摇摇头。
“我知道,六年前你走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没救了。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我帮你买了阿华田。”
那天他在超商买了一罐阿华田,走出超商骑楼,台北开始下雨,他跑回家发现她不在了……心上的失落,难以言喻。
他站在窗前,看雨一直下,雨珠在玻璃上敲着,像是敲进他心头,每一滴都恍如针扎。
他形容不来那种密密的、细碎的疼痛,不停想着,她是不是淋雨了?
从那天起,只要碰上雨天,他就会特别想念她,思念一个他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女孩,一个想找也无从找起的女孩。
他在雨天思念她,而台北偏偏又是个多雨的城市,每逢雨天,他的心情就转为滴落,这景况持续六年,直到再度遇见她。
今天台北也下雨了,他却觉得下雨的台北好美,因为她出现了。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确是没救了。
“我觉得尴尬,先走了。”
“我等你一整年。”他说。
“什么意思?”
“我想你知道我住的地方,说不定会再来找我,我在那里住了一年才搬走。”
“喔。”蓝子玮应声。她其实有再去找他,不过是三年后,她有能力还他六十万时,只是管理员说他已经搬走。
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好一会儿,蓝子玮吃完晚餐,一杯红酒也见底,酒精放松了她紧绷的情绪,她微微一笑。
“谢谢你的晚餐。”
“不客气。”关御看看腕表,深度十二点十二分,他起身收拾桌上餐具,花了几分钟洗净。
接着两人走进客厅,蓝子玮端着重新满上的红酒杯,问:“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来之前我喝了两杯伏特加,不能再喝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喝完这杯也别再喝了,股票市场可不会因为你宿醉暂停交易。”
“好,你坐车来的吧?我等会儿帮你叫车?”
“不用,我打算睡你这里。”他动手整理长沙发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说什么?”她几乎是大叫了。“你……不能睡这里!我……我们……你不可以睡这里!”她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又绷紧了。
“拜托,蓝小姐,现在快十二点半,我回到家都一点了。明天五点半我得赶到桃园机场,换句话说,我得在四点半起床,我只想借你这张沙发睡四个小时,你不要太不近人情。”他快手快脚将沙发收拾干净,躺上去。
“你保证不会半夜摸进我房间?”她很小人地问。
“你把门上锁就没事。我想有男朋友的你,应该有多的枕头和被子吧?”
蓝子玮瞪他一眼,端着红酒默默进房,找出被子、枕头,走回沙发旁,望着躺得好安适的关御,放下整团软绵绵的枕被时,说——
“我没有男朋友。”
他愣了愣,抓住转身想走的她,不确定地问:“真的?我不必很辛苦把你从别的男人身边抢过来?”
“你不必抢,但我跟你不会在一起。”
“这种事并非你说了算。”
“我的生活不是我说了算,谁说才算?”
关御松开手,声音很沉。“我劝你趁我还没兽性大发前,赶快进房把门锁好。”说完,他闭上眼睛,毫不诧异在下一秒,听见她落荒而逃的奔跑声。
很好,还懂得怕。他露出微笑,眼睛依旧闭着。
他想,蓝子玮没弄明白,她的生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身边到底有没有别的男人,他都已经决定,要把她变成他的!
蓝子玮快速奔进房间,颤抖着手锁好门,手按在胸口,仿佛如此就能安抚鼓动失控的心。
她闭上眼,狠狠地呼吸,空气里的氧不够用,有些难受,其实骨子里她非常清楚,关御不是那种真会强迫女人的男人,尽管他嘴上说狠话,但她明白,他是个心地好的不能再好的男人。
说穿了,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害怕关御根本不需要太努力,她的心就轻易被降服。
这个夜,非常难熬啊,锁上门的蓝子玮,根本没把握,能好好锁住自己的心。
关御家门外,卫嘉茵坐在地板上,等了两个多小时。
一点多了,关御不会回来了吧?他在那女人家吗?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狼狈又不甘,一把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
掏出手机,顾不得已经是深夜一点多,她拨出熟悉的号码。
“哈罗!”手机响了许久,接答的男音低沉沙哑,明显从睡梦中被扰醒。
“小骥,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住址吗?”卫嘉茵掩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