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为了朱家忙进忙出。”黎三娘继续抽泣着说,“原本朱家只是一间米行,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娘甚感欣慰,钱家的小姐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听说她与无数男子过从甚密——”
“不论娘听了什么,都不是真的。”朱曦打断了她的话。
“纵使传言有假,但人云亦云,有些该是无风不起浪吧。”
“确实,有些是无风不起浪,正如我与她的事,倒有几分真。”
黎三娘有半刻哑口,“几分……真?”
他直视着娘亲,语调铿锵有力,“娘可别忘了,当年是钱家小姐的爷爷慈悲,在爷爷饥寒之时,赏给爷爷一碗饭吃,朱家才有今日的一片荣景。”
她微愣的开口,“这事儿我当然没忘,可这是两码子事,怎么能与你现下和她的情况相谈。”
朱曦看着娘亲。自爹死后,他成了家中唯一的支柱,他守护着家人,向来不顾外头的风风雨雨,而今钱思儿的事,他已经揽到了身上,她就是他要守护之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一根寒毛。
“不谈上一代的救命大恩,单就她曾救过我一命,所以全天下的人皆可以不明事理,但我们朱家上下,没人有权可以数落她半句。”
虽然事实是,他为了救她才受伤,差点害得自己去见阎王,她才不眠不休的照顾他,但是这个时候,谁在乎那些小细节!
娘亲是大家闺秀,朱家向来又以礼义传家,“救命恩人”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娘亲也不好再说什么。
“大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朱语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时候的事就别管了。”朱曦扫了妹妹一眼,“重点是恩情大过天,明白吗?”
朱语芙迟疑了下。她已出嫁,这次是回家省亲,所以也不好多过问娘家的事,更何况她向来以哥哥的意见为天,从不会反驳。目光看着沉默的娘亲,见她不语,自己也只能闭嘴不再多问。
不经意间,朱曦看到唐傲南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有意见吗?”他睨了他一眼。
“不敢!只是觉得少爷学思儿姑娘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了。”唐傲南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虽说是仆,但因为朱曦重用,所以在朱家,他俨然是半个主子,跟朱家人向来是同桌吃饭,没有分际。
“我说的是事实。”他也压低了嗓音。
“当然、当然。”唐傲南从善如流,“少爷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思儿姑娘这几日连门都不出,不知是否在躲着少爷?”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心中哪里有刺,还硬要再扎个几下。
“我吃饱了!娘,您慢用。”瞪了贴身总管一眼,朱曦起身。
唐傲南一笑,也放下碗筷,跟了出去。
“少爷,要不要我再带你到钱庄去绕绕?”
“我看起来很闲吗?”面子挂不住,他冷着脸说,“若我要去,我自个儿会找到路!”
“少爷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向来莫名其妙只知道向西走,我担心你自个儿去,一辈子都找不到钱庄。”看着他杀人似的目光射来,唐傲南一笑,“好吧,少爷若有需要就叫我一声,可千万别一个人去。你也知道,目前还不知道伤你的人到底是何身分,凡事小心为上。”
朱曦点了下头,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
原以为钱庄不难找,但朱曦看着眼前的道路,不得不承认他终究高估了自己。
要不是因为不想看唐傲南那张取笑的嘴脸,他也实在无须独自一人跑这一趟。
他衣襟里有着她那日替他包扎伤口的手绢,今日藉着还手绢为由,直接上钱庄找人,他看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见,只是……元宝的家到底是在哪里?!
过年了,街上满是上街采买年货的人,突然一股黑烟徐徐飘向天,不像坎烟,而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似的,随着烟雾越来越大,隐约还可以见到火光。
朱曦的心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往窜出火光的地方快步走了过去。
朱家大道此刻正乱成了一团,火烟四窜。
“朱少爷,不好了!”酒楼的伙计一看到他的身影,连忙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道:“不知哪来的大火,烧了咱们好几间店铺。”
店铺全烧了他也不在乎,他一把捉住伙计,“钱家的钱庄呢?”
“钱家的钱庄火势也不小。”伙计指着后方,“方才我好像看到——”
朱曦一把冲向伙计指的方向,果然见到钱庄的门口也一片混乱,烟雾和火光不停的从里头冒出来,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该死!”他诅咒了一声,目光梭巡着四周,没有那张熟悉的脸,他又抓了个正忙着救火的伙计,“钱庄里头的人呢?全出来了吗?”
“我刚才好像有看到四小姐和五小姐!”
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元宝排行第三,逃出来的是她那对双胞胎妹妹。
“三小姐呢?”他焦急的问。
“三小姐?没看到她人。”
朱曦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火越烧越旺。他就说女人麻烦,尤其让他动心的女人,更麻烦。
他拿起一桶正要往火上浇的水将自己淋湿,不顾阻止地冲了进去,他向来分不清左右,进了火场,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能又急又慌的喊着,“元宝!元宝——你在哪里?听到应我一声。”
听到咳嗽声,他连忙循声而去,正好看到跪坐在地上的钱思儿,他一把将她给拉起。
“我没事,只是扭了一下。”她一边咳,一边紧拉着他的衣襟,被烟呛得眼泪直流,“我娘在里头!”
看着前头的大火,他当机立断的说:“我们先出去再说!”
“不行!我要救我娘,她的房间就在前头,你看到了吗?在前头——”
朱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现下这个情况,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人,他一把抓住挣扎个不停的她,硬是往外拖。
“放开我!”
“你会害我们都死在这里!”
“你大可不要理我!反正我本来就是个不祥之人,只会害了你。”她的心悬在娘亲的身上,根本无法理会其他。
“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他不得已只好扬起手,从她的脖子旁巧劲一击。
钱思儿的身子立刻一软,整个人晕倒在他的怀里。
他立刻打横将她抱起,狼狈的抱着她逃出火场,她那对双胞胎妹妹早就哭花了脸,反正这个节骨眼,除了掉眼泪之外,她们什么都不会做。
“看好她!”朱曦交代了一声,又转身回到火场里。
一进火场,他就发现自己压根找不到钱思儿方才指出她娘亲的方向。
烟呛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只是没救到人,他说什么也不能出去,他可以为她没了命,却不能见她对他心怀怨慰。
就在他如无头苍蝇的当下,唐傲南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少爷!”
朱曦松了口气。
“你来得正好!快!元宝的娘亲在里头。”
“不行。”唐傲南用力的拉着他,“屋子要塌了!我们得立刻出去。”
“没救到人不能出去。”他语带坚持,“你告诉我方向,人我自个儿去救!”
“少爷?!”唐傲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走,我怎么走得开?这辈子还真是欠你的,走吧,往这边!”
他率先走在前头带路。
两人在屋子里找到了倒在地上的林悠,朱曦一把将她给抱起,在唐傲南的护送下,千钧一发的逃离了火场。
钱思儿迷迷糊糊的转醒,一时半刻还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没一会儿,家中发生大火的记忆回到了脑海里——
她要去救娘,却被朱曦给拦住,之后就——她猛然坐起,一个转头就对上朱曦带笑的双眼。
“终于醒了。”
“我娘呢?”她一把揪住他衣襟。若她娘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跟他没完没了。
朱曦懒懒的目光扫过她的手,“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娘呢?”她一心担心娘亲,哪在乎自己像个泼妇。
“我娘人呢?”
“我没聋。”他状似无奈的搔着耳朵,“声音别这么大,吓坏人了。你这样子可会让外头那些垂涎你美色的男子大失所望。”
第5章(2)
“朱曦,我娘到底——”她的声音因为看到他身后的门被推开,接着,她的娘亲被两个双胞胎一左一右的扶着走进来而消失,她立刻起身,扑了过去,“娘,你没事吧?”
“没事。”林悠摇着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倒是你,没事吧?”
“女儿没事。”钱思儿松了口气。
“这次还真多亏了朱少爷。”她感激的看着站在女儿身后不发一言的他,“是他救了娘。”
钱思儿微愣了下,不太自在的瞥了他一眼,想起方才自个儿的态度好像太过分了些,她的眼睛一转,“谢谢……”
“方才嗓门挺大的,现在的声音怎么像猫叫似的,听不清楚。”
她脸一红,用尽丹田的力气说道:“多谢朱少爷相助,大恩大德,思儿没齿难忘。”
“这还差不多。”他看着她的眼眸掠过一丝笑意,“只是我对你的大恩大德何只这一次。”
“怎么?”林悠试探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来回梭巡。前一阵子听店里的伙计说,元宝跟朱家大少爷一块儿走在街上,外头都说元宝巴上了权贵,用尽一切手段想要进朱家大门。自个儿的女儿她很清楚,外头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元宝一心只想好好守着钱庄,不会逾矩的,只是现在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她掩不去担忧的问道:“元宝,你跟朱少爷之前有些什么吗?”
娘亲的问话,令钱思儿一愣,赶在朱曦开口前回道:“娘,你说到哪去了,我跟朱少爷不过是偶尔遇上几次罢了。”
闻言,他移转眸子,不以为然的盯着她。
林悠纵使心中还有疑惑,但此刻朱曦在一旁,她不好再多追问,只能有礼的看着他说:“这次真是多亏了朱少爷。”
“夫人言重了。”朱曦正色,淡淡的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对少爷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钱家,却是莫大的恩惠。”林悠轻叹了口气,“朱少爷让我们母女在天寒地冻之中还能有个栖身之所,不致流落街头。”
“是啊,朱少爷,你人真好!”钱如意在一旁娇羞道。
“朱少爷是钱家的大恩人!”
看着两个妹妹兴奋得脸都红了,钱思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原来,她们一家被他安置下来了呀。
听到她的叹息,他立即弯下腰,瞅着她看,“不舒服吗?”
他突然逼近的脸,令她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
朱曦却神色自若的伸出手,轻碰着她的额头,“不烫,但脸色不好看。回头我叫唐傲南来给你瞧瞧。”
她立刻将他的手给打掉。
他轻挑了下眉,显然她的举动惹他不快。
钱思儿微扬起下巴,语气有礼而疏远,“多谢朱少爷关心,我没事了,只是有些累,想再歇会儿。”
“是吗?”他挥了挥衣袖,也没等她反应,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那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哇。”钱吉祥一点也没注意到姐姐和朱曦之间的暗潮汹涌,一脸的兴奋道:“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他,他长得好俊!”
“何只!他还好性格呢!”钱如意也在一旁帮着腔,“这次真多亏了他,不然我们家就完了。”
钱思儿无奈的看着两个妹妹。虽说这次朱曦真是帮了大忙,但是过去能撑起这个家可全是她的功劳,怎么没听她们感谢过她半句,人家朱曦只不过给她们个住的地方,她们就把他当成天神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娘亲正专注的盯着她瞧,“娘?”她不解的轻唤了声。
林悠毕竟不是孩子,女儿跟朱曦之间的古怪她并不是无所觉,只是对她而言,更加担忧的是她们母女四口的将来,“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娘,别担心。”钱思儿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我会想办法的,钱庄的伙计都没事吧?”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多少受了些伤,但没人丢了性命。”
这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钱思儿的目光落到了窗外。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就如同现在钱庄的将来,茫然得看不到前方。
钱庄是爷爷一生的心血,交到了她手上,却被把无名火给烧得精光,她心中的失落像大洞般快将她一口吞掉。
不单只有钱庄令她忧烦,还有朱曦——怎么越想要逃开,却越往他的地盘走,这会儿住进了朱府,看来外头的谣言又要更难听了。
送走了财叔,钱思儿看着手中仅有的一本帐本发呆。
火来得突然,没来得及抢救财物,唯一只救了这帐本和里头夹着的几张银票,还是财叔拼了老命才保住的,只是能拿回的银子也是有限。
财叔说当务之急是要重建钱庄,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先不论手头的银子是否足够,单就钱庄的那块土地,她就很难再跟朱曦开口。
当年因为朱曦的爷爷落难时,她爷爷心软的赏了顿饭给他,让他能够活下来,之后朱家发达了,对钱家当年那碗饭的恩情铭记在心头,所以将朱家大道上那块土地无偿的让他们建屋,做起钱庄的买卖。
当时就说了,除非屋拆了,不然地就永远租借,但现在屋子没了,若朱曦要将土地收回,她也说不了一声“不”。
钱思儿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窗外。奇怪,那算命的明明就算出她该守着钱庄终老,但怎么钱庄到她手上没几年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什么呆?”
甫推开门,朱曦便大刺刺的坐到了她的面前,轻敲了下她的头。
她无精打采的看着他的精神奕奕,“财叔刚走,他说朱家大道烧了一大半,朱家的损失惨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店铺烧了,再建便成。”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只要人没事就好。”
不得不佩服他的乐观,她敛下眼,幽幽道:“我的钱庄没了,你也烧掉了好几间店铺,看来我不单是八字硬会克夫,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不祥之人,害人不浅。”
朱曦一哼,“胡言乱语。”
“你别不信邪。”看着他不认同的神情,钱思儿没来由的胸口一紧,“以前你没与我有交集,凡事平平顺顺,现在却——”
“够了!”他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她无奈的把他的阴郁看在眼里。
“朱曦,我想找个地方,跟我娘和妹妹们搬出去。”
他轻挑了下眉,“在这住得不舒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