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碰到了面,先是互相行礼,朱靖也不坐了,直接说道:“看来皇后、大皇兄及刘阁老正要离开,本王跟世子爷过来前,已先到宣园探望杜大少爷,想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再看着脸色难看的杜汉中夫妻,“本王为令郎的遭遇感到遗憾。”
“我也是,令郎太惨了,我看他一身伤痕累累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差点没吐了,那些人辣手摧花……咳咳,是草吗?”苏晨光尴尬的看着好友。
“苏晨光,你想死啊!到底会不会说话?!”朱晏火大的拍桌瞪他。
“吼什么?我心情也不好,怎么说他也是个美男子,可现在美没了,男人也当不成了。”苏晨光这话倒真实,他心地本就善良,虽然讨厌杜京亚,可是见到他被凌虐成那样,他也不忍。
皇后抿紧唇,看着眼前两人,一个面如白玉,一个粉妆玉琢,全身散发着逼人贵气,可是她疼惜的侄子成了废人不说,还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很多人都看到他在城门前赤裸裸的惨状。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面色冷峻的宁王,气愤难平地道:“本宫还要回宫向皇上报告,定要将凌虐京亚的坏人绳之以法。”说完,她率先走人。
朱晏、刘阁老及杜汉中夫妻也跟着离开。
京卫大人见宁王跟世子爷已迳自就座,他头都疼了,这么难办的案子,怎么偏偏就落到他头上了呢?
但是不管心里如何哀怨,他还是只能将调查审问的内容重新向两人禀报一次。
杜京亚事件成了京城老百姓热议的新话题,基于他的声名狼藉,很多人都倾向老天有眼,一致认定是替天行道组织所为,至于另一个道士炼药的消息,在市井小民间传得更是热闹,甚至有人说看到那个道士在夜深人静时出入大皇子府。
每个小户人家都把自家童女守得紧紧的,就怕真的有偷女儿的事情发生。
聚花楼则因杜京亚的案子未明,客人也不敢上门,不久就吹了熄灯号。
楼里的姑娘们不是另找青楼栖身,就是让人包养或成妾。
但也有寻个小屋暂住的,又欢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多名皇室或富商等恩客要金屋藏娇,都被她婉拒了,她有她的使命,她要回去的地方一定是青楼,这样她才能收集各方消息,才能继续当丁荷晴的线人。
此时,夜深人静,京城一条偏僻静巷内,扶疏花木环绕的一间朴实屋子,一盏荧荧灯火下,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她此生最佩服的女子,她起身为两人倒了茶,坐下后,问道:“你真的要夜探大皇子府?”
“消息已确定,那名草菅人命的道士就躲在里面。”丁荷晴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喉。
“但大皇子府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先前几名大人在聚花楼喝酒时,曾说到那里就跟皇宫一样,戒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皇后护子,也派了不少高手在里面守卫。”又欢忧心忡忡地道。
丁荷晴没想太多,她将茶盏搁回桌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顿了一下,又道:“老实说,我要离开颐明园也是困难重重,不知哪个无聊人士派了一大堆高手潜藏在暗中。”
又欢瞪了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呢,明知是宁王派的人,就怕杜京亚找你麻烦。”
“那你告诉我,杜京亚都废了,他怎么不把他的暗卫撤了?害我出个门都得像出任务一样。”丁荷晴从容优雅的看着她反问。
“或许在休了你之后,他才发现他是在乎你的。”又欢柔柔一笑。
“我们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算得出来。”丁荷晴摇摇头道。当然,在鬼魅森林那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不算,他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她柳眉一蹙,不对,他怀疑过的,难道因为仍旧心存怀疑,所以才这么用心的保护她?
“有些人才见一次面,聊了一次话,却像认识了十辈子,”又欢指指自己,再指指她,“何况男女之间的情爱毫无道理可言,有的一见倾心,就此相伴到老,有人飞蛾扑火,死了也要爱,爱情说来盲目,会让人疯魔。”
丁荷晴听着,突然想到侯府的人找上门的那一天,苏晨光突然现身,而后留下来同她喝了几杯茶后,他莫名其妙的跟她聊起他的爱情观。
她看着又欢那张动人的脸庞,不由得笑出来,“你的爱情观竟然跟苏晨光一模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当我的哥哥吗?”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且我正巧欠一个姊夫。”她意有所指的笑道。
又欢娇嗔她一眼,虽然丁荷晴曾私下提过,她要重新组织一个家庭,她是她的姊姊,再有个姊夫,生几个娃娃,就有家的感觉了。“我不会嫁人的,还有,咱们交换吧,你跟宁王再成亲,生几个娃娃,我也就有家人了,如此可好?”
“不好,”丁荷晴轻笑一声,再看了外头一眼,“四更天,我要走了。”
“小心点。”又欢不放心的起身,再三叮咛。
丁荷晴微微一笑,系上遮了半张脸的黑巾,转身离开。
第7章(1)
夜色如墨,黑瓦红墙的大皇子府一如过往,灯火错错落落,几名侍卫定点巡视,穿梭在占地极广的院内,尤其在西厢房,即使那里已有六名大内高手站岗,他们仍半个时辰就得巡视而过。
如此频繁,引来黑暗中一双美目注意,她小心移动,终于透过一扇半开的窗子,看到里面有一名男子,他一身黑色道袍,一手拂尘,鸡皮鹤发,看来颇有仙貌。
她从袖口内解开银爪,迅速往屋子边缘的大树射过去。
好巧不巧,那树上就藏着两名高大的黑衣人,两人险险避开那小巧的银爪,看着它卡在树枝后,随即一抹身影飞掠而来,但不是往树上,该身影悄声无息的出现在屋梁上,娇小身影完美的与黑夜融为一体,无人察觉,不,他们两人注意到了,但若不是那又被迅速抽回的银爪露出点银光,他们也不会发现那抹趴伏在黑暗屋檐上的身影。
“守了六天总算有人了,不过那玩意儿真厉害,我也想要一个……”苏晨光小小声的说着。
朱靖没理他,他的心跳加速,专注的目光全定在那抹身影上头,他刚刚看到天蚕红丝线连着银钩,一定是她!
丁荷晴静待了一会儿,这才贴着壁面往下,从窗户入内。
一道男吼声立即响起,“来人,来人!”
那抹娇小身影立即掠窗而出,但一大群早就埋伏好的侍卫马上从四面八方窜向她。
朱靖看着,紧张得心也跟着狠狠揪着。
“靖,她若真的是替天行道组织的人,我要是救了她,她应该会答应让我加入组织吧?我想请她教我一些事,包括怎么走出鬼魅森林。”苏晨光还在低喃。
那方娇小身影与皇子府的侍卫已经打了起来。
“她不像有内力,武功路数极怪,凌厉又刁钻,尽现杀机,但从敏捷身形看来,应该是个年轻女子。”苏晨光还在低声赞叹,但口气随即一变,“不要脸的,朱晏也打上去了,人多势众,丢不丢人?”
朱晏自诩武功极高,没想到女子更是从容自若,游刃有余,从那双眼睛猜测,她看来不过十六、七岁,但武功显然超越了年龄。
他退后两步,凝睇着那双澄澈的美目,倒映着他的身影,有这样一双眼的女子肯定貌若天仙,他眼现猥琐,轻佻的下令,“本皇子要抓活的,把她带到我的房间,我要亲自审问。”
“是。”众侍卫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同时往女子掠去。
丁荷晴射出银镖,决定不再缠斗,她迅速往地上砸了一颗小黑球,砰的一声,黑球爆开,冒出一团烟雾,她趁机脱离,但不过一个飞掠,某个东西从天而降,像捕鱼似的,以撒出的丝网罩住她,她根本无法挣脱。
该死!不过瞬间,几把刀子就锵锵交叉的架住她的脖颈。
她苦笑,看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但她悲观得太早,而朱晏则笑得太快,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两道黑色身影飞掠过来,接着是更多的黑衣人窜过来加入战局。
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以利剑划破丝网,一手拥着她,施展轻功飞掠到屋檐上方,冷不防的一把揭掉她脸上的黑巾。
朱靖乍见那张在这段日子以来不时扰乱他心宁的美丽容颜时,他难以置信的倒抽口凉气,“竟然是你!”
他看到她的身影时,就怀疑她是在鬼魅森林里救了他的女子,之后见到天蚕红丝线,又见她丢了小黑球,出现烟雾,他更加确定了,但他没想到她的真面目会是丁荷晴,他的下堂妻?!
相较于他的震撼,丁荷晴早在看到他那双眉眼时,就知道他是宁王了,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揭掉她的面巾,趁着他怔愣的瞬间,她及时抽走他手上的黑巾,再从另一只手腕射出特制的小银爪,银爪及相连的丝线落到不远处的大树上,她借力使力跟着飞掠过去。
等朱靖回过神来要追过去时,几名皇子府的侍卫猛地拿刀砍上来,与他纠缠对打。
也蒙着面的苏晨光飞掠过来帮他,一边还急急问道:“有没有看到她的脸?是不是上回救我们的奇女子?”
他刚刚忙着突围,根本没看到朱靖揭了黑衣女子面巾的一幕。
朱靖无暇回答,眼见还有一些人朝她追杀过去,他边打边担心的看向该处,但下一瞬,他、苏晨光及其他人皆诧异不已,她竟凭空消失了?!
丁荷晴使了隐身术,将可抓的枝桠叶片迅速缠绕身体,让自己屏息静止不动,与大树融为一体,无人能察觉她的存在,这是忍者必备技能中,一种意念及速度的训练。
几名侍卫找不到人,执刀往树乱刺乱砍,她放开遮身枝叶,袖子再一甩,一条丝线挟着银钩到另一方的楼阁,她身形飞出,手中一叠叶片往众人射去。
众人急急闪身,有的飞快伸手去接,本以为是什么杀人暗器,没想到竟然只是叶片。
朱靖看那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他也无心恋战,吹了声口哨,包括苏晨光及所有暗卫接连抽身,飞掠离开,徒留朱晏怒目相向的对着手下狂骂,“饭桶!全是饭桶!”
晨曦乍现,朱靖在两名随侍陪同下,乘坐马车来到颐明园。
陆大总管觉得丁荷晴这现任主子很厉害,早早就吩咐说宁王将会在一大清早就过来,要他直接领着宁王到她的院子即可。
只是,她却没说宁王会一脸严峻的进府,那生人忽近的神色让他不敢多说一句话,毕恭毕敬的领着前主子来到花厅,很有眼色的朝丁荷晴行礼,随即悄悄的退下。
朱靖今日以白玉发簪束起部分如墨长发,一袭简单的白袍,俐落又不失贵气,但凝睇她的黑眸夹带着怒火。
丁荷晴好整以暇的用着早膳,看得在旁伺候的铃月跟莹星是头皮发麻,猛咽口水,不懂主子怎么会得罪宁王?“出去!”朱靖咬牙低吼。
他的气势本就慑人,此刻又是额冒青筋,全身上下散发着狂暴的怒火,让人看了心里都要冒寒气,跟随他而来的两名随侍立即出去,莹星跟铃月也急急的行礼走人,但才走了两步,马上顿住,她们认定的主子只有一人,在这种情况下,更不能让主子单独面对盛怒的宁王。
两人有默契的齐齐回身,但丁荷晴朝她们一笑,“没事,出去吧。”
两人还是担心,可是看主子似乎很有自信,只能点头走出去,但将门一关上,她们立即竖耳偷听,打定主意,只要里面有个不对劲,她们就算赔了一条命也要冲进去帮主子。
花厅角落,雕刻精美的圆窗上,竹帘已经高高卷起,洒进一片金黄的阳光,丁荷晴就坐在一旁,阳光将她整个人照得发亮,那张粉脸更显晶莹剔透。
如此美人儿,对朱靖这名东鹰国的战神、美男子视若无睹,仍优雅的吃着一小桌简单的粥饭。
“我想了一夜,我看到你的脸时,你的神情平静,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休妻前就知道了吧?我曾问过你我们是否见过,你否认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出你的身分?你救了我,我却恩将仇报的将你给休了!”朱靖气她,但更气自己,他不甘心又无奈,种种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口气愈来愈咬牙切齿。
“这些重要吗?我都不在乎了,王爷恼什么々”她放下碗筷,抬首看他,话说得直接。
那双沉静阵子依旧,但全身上下却带着一抹令人不敢轻慢的冷峻气势,明明不过十六岁,这份沉着,连朱靖都要自叹不如。
他怔怔的瞪着她,完全没了气势,男性尊严第一次感觉受伤,偏偏年轻的她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认真说来,你我拜堂时,隔着一条喜帕,谁也没瞧见谁,洞房时,王爷则是在侧妃那里,天亮了,王爷就出征了,”仰头跟他说话太累,丁荷晴不得不站起来,“所以,我不认识王爷,王爷也不识我,就算你没休了我,我也会主动请求,咱们谁也不欠谁。”
“你救了我。”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力。
她抿抿薄唇,“昨晚王爷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
“不可能扯平!你在鬼魅森林为我做的一切,比我昨晚为你做的多太多了。”朱靖怒火狂燃的暴吼。
丁荷晴却莞尔一笑,“那好吧,有些人没报恩就浑身不舒服,就请王爷抬五箱黄金来,当然,偷偷抬过来,我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五箱黄金是我小小女子救了响当当的宁王的报酬。”
他有这么愚蠢?!他气得牙痒痒的,决定先不谈这件事,“你是替天行道组织的人,那名叫又欢的花魁也是?我的人曾见她从颐明园后门进去,约莫一个时辰才离开。”
他竟然知道又欢!但令她意外的,她并不担心他会对外说出这些事,自己对他竟然有这样的信心?“没错,她是,既然说开了,也请王爷将你的人从颐明园撤走,虽然他们很有礼貌的只待在四周高墙下,但我不需要他们保护。”她也不拐弯抹角了。
朱靖却是答非所问,刻意闪避她的要求,“昨晚是一个陷阱,那名道士是个假饵,没有二十个幼童处女之血的事,我会让这事的真相在市井间传开,免得老百姓惶惶度日。”
丁荷晴诧异的微微瞪大眼,“你早知道这是个假饵,才先一步在大皇子府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