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巧南方的洛亲王不但穿上了龙袍,还四处招兵买马,勾结虎国使臣,蠢蠢欲动,眼见兵祸当头,一直犹豫不决的父皇终于改变决定,放手让他大刀阔斧地清除那些贵族败类。父皇已下只命他严惩叛党,稳定政局,永保宇文氏的江山。
听他说要走,他要丢下她一个人吗?凌依莎惊慌地挥动双手,呜咽出声。不……别走!
但她握住的,除了层层云帐外空无一物。强烈的恐惧感直击她的心脏,她奋力的从混沌中醒来,可除了床边的炭盆里还冒着火星外,屋中只有她自己一人。
骤然升起的心痛逼出她眼底更多的泪水,依莎低头审视自己不着寸缕的身躯,上面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他最后的告别。
他走了……酸楚的情绪逐渐膨胀,她的世界摇晃不停。即使是当初来到海极,她都没如此绝望过。
「回来,请你回来……」拥住锦被的凌依莎号晦大哭,陷入无边的痛楚。
进入深冬的那一天,她的心蒙上风雪,沉入寒冬。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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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极皇朝春庆十八年,这年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这是海极史上最冷,也是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靠着宇文浩腾喂下的那颗药丸,她总算是捡回一条命,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元气也恢服得差不多了。
她贴在窗边,静默地看着窗只上晃动的影子,楼外悬着的大红灯笼映得满室红光,窗外不时传来艳堂里寻欢作乐的声音。
又是一个纵情娱乐的夜晚。
「哎唷,累死我了。」一身酒气的芸妈妈扶着腰,疲惫地走进依莎的房间。
「娘怎么了?我帮妳揉揉。」她乖巧地起身扶住芸妈妈。
「那些官爷真缠人,非要见月梨夕夏也就罢了,见了还不规矩,要不是有猎鹰跟娑罗的帮忙,真不知该怎么办,哎……」
「过两天叫夕夏莹霜她们躲一躲。」这些姑娘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或从别处挖角来的好姑娘,怎能容这些淫虫糟蹋!
「我不去。」嘴角肿起一块的莹霜也跟了进来。
「不如关店吧。」
「女儿,妳身子还没完全康服,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还有娘在呢。」
「依莎,妳就别再别扭了,三皇子跟太子妳都要了吧。」莹霜皮皮地笑着。
「妳胡说什么,皮在痒了?」
「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帮妳出点子嘛,妳不识好人心。」莹霜轻盈地跳着,被芸妈妈用竹杆子打了出去。
「别听她乱说,这事急不得。无论怎么样娘都会保护妳。妳要是两个都不想要,娘就把他们通通赶走。」
脸色依旧苍白荏弱的凌依莎鼻头酸酸的道:「娘,妳对我最好了!」
「好了不哭,乖,妳知道最近来喝花酒的官员多了,娘从他们那里听说边疆大捷,虎国已写下降书,不再像上次那样诈降,所以三皇子应该快回来了。」
两母女正说话间,忽闻外头传来惊叫声。
「妈妈,不好了,艳堂出事了。」
她们互看一眼,接着相互搀扶着冲出门外。
回春楼大堂内此时一片死寂,气氛是令人窒息的紧绷。
「芸妈妈,莎小姐。」站在楼梯上的棠英目光涣散,神情空洞。
「丫头,出什么事了?」
众人并未注意到棠英凌乱的衣衫,皆直勾勾的瞪着她手上染血的尖刀。
依莎额冒冷汗,正待叫人关店问个清楚,就见几个黑脸汉子迅速爬上楼梯,冲入一旁的房间。
「莎小姐,那个……那个……老……叫棠英进屋……要要棠英陪他。」棠英抖着唇,困难地说道。
死死握住的尖刀还滴着血珠,凌依莎连忙奔上楼,一把搂住不停颤抖的棠英。还未及笄就遭到如此对待,令她心痛不已。
「不好,侍郎大人断气了。」
房里传来的惊呼惊醒众人,现场顿时乱成一团,有的客人大声议论,有的客人冲出店门叫嚷着要离开。
未等凌依莎做出反应,沁阳下城的父母官柴伦却在这大雪天里带着人马而至。
吃过她闷亏的他当然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他可是每日每夜盯紧着回春楼。
「妳们也有今天。」他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哪怕凌依莎有三皇子撑腰,这次也难逃过一死。
「柴大人,民女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凌依莎暗中叫苦不迭。
「明辨是非?哈哈哈,妳太天真了。」睚眦必报的柴伦也不多话,指挥着手下将回春楼上下众人全都给绑了起来。
「柴伦,你不要胡作非为,假公济私。」凌依莎犹不死心的道。
「现在有朝廷命官死在妳店里,妳还有什么话好说?」
「海极总有王法,大人你要做的应该是查清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趁机报仇、诬陷忠良!」这些做官的为非作歹,肆意横行,难道除了浩腾无人能管束吗?
「给那个凶手带上铁链,别让她跑了。」柴伦不理会凌依莎的叫嚷,直接命人给棠英上戒具。
凌依莎死盯着手上的铁链,心乱如麻,在她稍稍稳定住心神之后,人已在室外,阵阵寒风伴着雪花吹满她全身。
她和其它人被推到大风大雪的清冷大街上,回春楼的人大多衣着单薄,柴伦甚至命令捕快用铁链将他们连成一纵队,像圈着牲口似的。
飘雪的长街上,传来回春楼艰难的步伐和恐惧的啜泣声。
凌依莎还在想着要怎么脱困时,忽然有七八匹骏马狂奔而来,卷起漫天雪尘。
「前面可是下城府官柴伦?」
柴伦心头一惊,忙从队伍之后的暖轿上下来,一见马上披着绛色官袍的人影,立即跪在地上道:「卑职在此。」
「听说户部侍郎何大人暴毙于回春楼?」
「回大人,正是。」对于官阶高自己很多的吏部尚书,他表现得无比恭敬。
「你所押的,可是相关人犯?」
「四大人,正是。」
「于丞相有命,朝廷命官横死青楼,兹事体大,此事当由吏部、刑部及于丞相合议审理。」
柴伦怔了一下,不放心地再看了看前方羊皮风灯照亮的一张张严肃的脸孔,只见向来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此时满脸是汗,看来此事已飞速传到于丞相耳里,并受到相当的重视。
此事有蹊跷!柴伦暗付。但眼前这些大官,他一个都惹不起。
「卑职遵命,王捕头,把人犯交给大人。」
芸妈妈脸上的泪水结成冰渣,她颤抖的吐出清冷的白烟道:「小莎,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她阅人无数,已认出那些马上的官员是来自上城。
「我不确定,但看着不太像的样子。」凌依莎镇定地道。
这一夜风雪带来许多事,纷乱得找不出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一个时辰后,经过重重关卡,她们竟被带往宫中天牢。
「把所有人带进去。」来到天牢门口,刑部尚书下令道。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请大人明察啊,大人──」几位老妈子哭天抢地的不愿进去。
「通通都给本官关起来。」凌依莎秀眉紧皱,被粗鲁的推挤着。
「妳是凌依莎吧?」身着绛色官服的老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
「来人啊,把人犯凌依莎带出来。」
她很快被揪出队伍。
「依莎!」
「莎小姐!」姑娘们跟老妈子不忍看她一个人留下,频频回首叫她。
「我没事,妳们放心。」对着芸妈妈笑笑,她镇定地朝她们挥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自皇宫那边移来一顶四抬大轿,称不上华贵,但绝对官气十足的轿子在她面前停住。
「凌依莎,妳认得我吗?」于堪步出轿外,走到她面前。
「不认得。」她诚实答道。
「那么从今日起,妳就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本官于堪,官拜丞相。」他不忍见太子沉缅于情爱之中,一直计划要除掉她,如今终于等到机会。
「我为什么非要记住大人的名字不可?」
「因为本官将亲手送妳踏上黄泉路。」
凌依莎面上一窒,再难平静下来。仔细想想,从何大人被刺到现在,所有事件安排得好好的,如同精彩剧本。看来这些人早就盯着她,等着机会要置她于死地。
「为什么?依莎并未犯下滔天大罪,回春楼官员命案,也是他污辱我姊妹所致。」她的眼眶通红,仍不放弃的据理力争。
「难道妳不知道,在海极若是贱民犯上,害死朝官贵族,可不审便斩吗?」
对,她知道,她曾见过一位下城平民只污了贵族的衣角便被处死的例子。
「贱民也是人。」
「杀害朝廷命官,罪可滔天,妳跟妳的那些贱民姊妹死一百次都不够。」
她感觉得出来,于堪对她赶尽杀绝,绝不只是为了官员惨死一事。
「于丞相,回春楼曾开罪过你?」
「不曾。」
「依莎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不曾。」
「那大人为何如此痛恨我?」
「因为妳一个小小贱民,什么人不招惹,偏偏惹上太子及三皇子,妳不该死吗?海极哪个太子会出现在沁阳下城?哪个太子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贱民?海极皇族的颜面和尊严都因妳而破坏,妳说妳该不该死?」
「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凌依莎不可置信地苦笑。
「太子与三殿下都是海极的支柱,他们一文一武,护佑海极,如今却为了妳弄得兄弟阋墙、誓不两立,海极的将来,不能被妳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破坏!」他一点也不怀疑太子要娶她的决心,若这个女人成为皇后,后果将不堪设想,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让他更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看来你是真的要杀了我。」
「这次是龙极大神赐给海极的机会,我怎能放过?让妳活在这个世上,只会危害海极而已。」
一抹忧伤浮现在凌依莎冻得通红的小脸上。
「明日午时,回春楼众人于校场斩首示众。」于堪见她垂头,昂首而立地宣读皇上的手谕。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身边的人,你要杀就杀我好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如果妳有意见就向阎罗王告状吧!」
「皇上的意思?怎么可能?」皇上不是宅心仁厚吗?
「本官只需告诉皇上,妳和回春楼众人就是害太子与三皇子兄弟阋墙的罪魁祸首与帮凶,就没人能逃掉斩首的命运了。」
「你……」惊惧愤怒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在王权面前竟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将她押进大牢。」于堪上轿离开。
应该很冷的,为何她感觉不到?脸和手已经失去知觉,她无助地喘息,吐出浓重的白烟。
第8章(1)
呆若木鸡的凌依莎被押进幽暗的牢房,每走一步对她都是痛苦的,她要怎么面对芸妈妈和回春楼的人?由她来告诉她们死讯是多么的残忍。
于堪早就盯上她,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如今,她真的逃不过了。
「咦!是依莎小姐?依莎小姐,是我是我。」
谁在叫她?凌依莎木然地转动眼珠,凄楚地吸吸鼻子,借着牢房里冒着黑烟的火把,过了一会时间才认出牢房里那个向她热情招呼的男人。
「商羽?你怎么会在这里?」浩腾不是说他有要事去处理吗?
押着依莎的牢头一见商羽,连忙闪得老远,像是在避瘟神一样。
「呃……这个嘛,都怪妳家太子爷咩。」商羽不耐地翻个白眼,玩弄着手上咕咕叫的白鸽。「别这样看我好不好,不要猜我是不是有在天牢里玩鸟的嗜好。」
「那你到底在这做什么?」
「我……不对,妳才是怎么会在这,妳家太子爷呢?哦,对了,他被派去处理麻烦事了嘛,没想到他为了亲亲美人,不惜……」商羽有一等一的探子网,每日海极的大小事务都有人透过白鸽送到他手上。
宇文浩腾的名字跃入心底,凌依莎崩溃地滑到地上,捂着小脸大哭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凌依莎啜泣着将前后的事情大致描述给商羽听。
「什么?我的月梨姑娘也在里面?也要问斩?」商羽霍然起身,他身边温驯的白鸽展翅飞起。
「嗯,月梨也在,回春楼的人都要死。」
「我给太子送信,妳不要怕。这群老王八,太子不在就无法无天。」商羽匆忙写下一封短信,绑在鸽子腿上,将鸽子从高高的气窗上放飞。
于堪千算万算,就漏算了商羽这一环。
雪白的信鸽化成飞雪的模样,腾空飞去。
「商爷,别让我们难做。」牢头小声说道。
「今日之事你们敢说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商羽毫不讲理地指着他们的鼻尖骂。坐牢坐成他这样也满有成就感的。
「依莎小姐,妳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商羽抓着铁栏,高声叫道。
还没来得及道谢,牢头就拉起凌依莎前往另一间牢房。
他会回来吗?她真的好想他,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梦中反复地呼唤着他。
他离开越久,她越是后悔,自责的心情越发沉重。为何当初自己要那么逞强,好好地向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相信的。
她应该看清楚,他的不近人情几乎全是为了她,她怎能忘记他爱得有多热切。
拉回理智,凌依莎不由自主地摇头,在这个只有马车的时空里,距离是多么可怕的障碍。若他没赶回来,最后能见到的,只是她冷透的尸体。
她怎么了?怎能轻易想到最悲伤的结局?凌依莎倔强的吸气,擦干脸上的泪,她还有责任在身上,回春楼的姊妹都指望着她。
她没能跟回春楼的人关在一起,而是被安排在单人的幽暗牢房里,沁骨的寒意和悬在半空的心都令她睡不着。
即将天亮时,天牢甬道外响起声声厉喝。那声音好熟悉,凌依莎心口一跳。
「小莎!」不到半刻,高大壮硕的身影已冲到铁栏外。
「江腾?」她惊呼。
「妳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妳?我今晨刚从边疆赶回,就听说何大人死在回春楼。」
「江腾,江腾。」一见他,犹如见到家人,凌依莎难忍委屈和惶恐,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嘤嘤哭泣,楚楚可怜的样子牵动宇文江腾疼惜的心。
「别哭,有我在,妳别怕。来人,开门。」宇文江腾高喝,震耳欲聋。
「三殿下,别为难小的,这可是皇上的旨意。」牢头哭丧着脸道。
「放她出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他厉声疾呼,救人心切。
「三殿下,皇上让老奴来接殿下回宫。」僵持之中,满头白发的老太监突然出现。
宇文江腾心里苦笑,他还没去闹事,父皇就已盯上他。
「小莎,妳等我,无论如何我也会救妳出来。」收拾好心情,宇文江腾沉重地随太监离开又冷又湿的天牢,冒着无休无止的大雪前往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