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风强雨骤,从窗户望出去一片水蒙蒙。
男人开门迎接湿淋淋的女人,浑身震颤的倒在他怀里,像是支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走到他家门口,无助而狼狈,一脸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你这傻瓜,我明明给了你手机号码,为什么不叫我去接你?”男人激动难抑的眨了一下眼睛,“你等等,我去拿毛巾……”
女人抓住他的衣襟不放,因为万念俱灰而泪流满面,“请你……包养我吧!”她语音颤抖、气若游丝,“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碎裂成千片万片,我想死,好想一死了之,走到大楼的顶楼,准备要跳下去──”
“你敢?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死?”男人心痛莫名的吼着。
“他叫我去死……他说我很烦,叫我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才应该千刀万剐──”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再反抗命运,我妈妈被我爸爸抛弃,所以我也会被抛弃……”
“胡说!胡说!”男人鼻端一酸,痛楚的低斥。
“请你包养我吧!给我一个活下去的借口……”满腔的凄楚、哀痛和绝望,化为泉涌而难以歇止的泪珠,女人失声痛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颤悸,心冷得宛如被尖锐的利刃切割,她闭上双眼,不只心冷,连血液也都是冰冷的。
她哭得气噎,双眼无神涣散,吸进的气少,呼出的气太多,头脑昏沉,然后她失去了力气,便倒下了,晕倒在男人怀里。
男人看着她痛苦而苍白的小脸,不禁仰天长啸。
“把你逼到想跳楼自杀的男人,我绝对不原谅!”
他紧拥着她的身子,怜惜地不断亲吻她的湿发、她脸上的泪珠,然后做了一件从没做过的事,慢慢脱去她湿漉漉的衣裳,直至一丝不挂。他将她抱进卧房,放在温暖的床上,给她盖上薄被,走进浴室,放满了半缸的热水,再将赤裸裸的她抱进来泡澡。
男人的眼中没有欲念,亲自伺候她洗头洗澡,只希望她不要冻病了。
“可怜的人儿,这么悲伤痛苦,绝望到想死……笨蛋笨蛋笨蛋,不如全抛下,让我养着你吧!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用,即使利用我重新站起来也好,我所拥有的一切力量都可以当成你的后盾,只要你重新活过来。”
“你这傻瓜,笨到不可思议,还是让我养着,养你一辈子。”
男人决心不再退让,一心一意,爱到底。
第1章(1)
清晨,在社区的室内游泳池晨泳后,披上大毛巾,回家冲完澡,削薄的发丝容易吹干又好整理,服顺地贴在颈后,换上一套铁灰色的手工西装,结实修长的身体线条将西装衬托得笔挺,一看就是个社会菁英人士。
康润之端正的五官不算帅,也不是俊秀,反而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只有那一双眼睛透着精明锐利的光芒,所以他习惯戴上一副平光眼镜去上班。
走进主卧房,他的女人仍侧睡在软硬适中的床上,为了怕吵醒她,他在另一间浴室梳洗,只是爱怜她直到最近才能睡得好些。
精致的瓜子脸不再消瘦下去,胃口也慢慢转好,情绪也稳定了,睡着时浓密的眼睫垂掩,有了安详恬静的气息。
“希望你能愈来愈好,馥雨。”他心知她尚未痊愈,但这种事急不得。
彷佛感应到男人专注的凝视,苗馥雨微微睁开眼。
他低头在她雪滑的额上亲吻一下。“你再睡一会,我去上班,起来记得要吃东西,在保温瓶里。”
轻嗯了一下,她又阖上眼睡去。
他戴上眼镜,出门去上班,一路上心里都在祈祷,希望她今天能顺利办好“那件事”,抛开心魔好好过日子。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泪。
过了一个小时,手机的闹钟叫醒了苗馥雨,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是因为昨夜终于卸下心防与康润之同床共枕、翻云覆雨吗?想想今天去办的事,真是讽刺,但她依然一脸平静的拿起手机看简讯。
是他,蓝松乔,提醒她别迟到了。
可笑,他在急什么?但她的心仍不由得揪了一下。
还有母亲和表姊的简讯,只是她不想看了,不想再被动摇。
她很傻、很蠢,那又如何?她只是想要一份单纯的爱而已,若是这份爱已变质、发臭,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她无声地叹气,掀被下床,走进浴室刷牙洗脸,仔细看,镜里朱颜改……了吗?没有,反而气色比过去几个月好许多。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心境变了,容颜便不再灰黯。
有多久了?她宛如一尊瓷娃娃,雪白、空洞、无表情,偶尔眼泪会无声无息的自己滑落面颊,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但康润之彷佛懂得,不来打扰她,直至她平静下来,默默的给她一杯热得刚好不烫口的花草茶,或一碗暖入心窝的煲汤。
而应该最懂她的,是蓝松乔,不是吗?但他似乎不想懂,又或者,他根本对她无心,有的只是敷衍。
苗馥雨累了,她不想再去理解蓝松乔的一举一动,更不想再讨好男人了。
来到客厅一角的长形餐桌,这里已经被她占据了,成为她画画或上网的工作,吃饭反而移到中岛吧上去吃,想想,她好任性哪,康润之也随着她。
中岛吧上有一个很眼熟的保温瓶,旋开瓶盖,一股甜香扑鼻,是桂圆莲子粥,取出白玉般的瓷碗盛粥,晶莹剔透的美食满足了肠胃,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慢慢地享受。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在享受美食,还是被男人疼爱的感觉?!
康润之一直没让她饿肚子,即使她吃得少之又少。
手机又传来催促她该出门了的讯息,她置之不理。
蓝松乔在急什么?或者,是他的另一个“她”在急?也对,周凌霜的肚子也该有五个月大了,不急才怪。
苗馥雨慢条斯理的把保温瓶和餐具冲水洗净,在这之前,她对待康润之并不好,一点儿家事也不碰,起床不折被子,吃完东西便将碗搁着……康润之也不要她做,他有请钟点阿姨每周来三次打扫洗衣。
苗馥雨忽地想笑,过去两年她可是家事万能呢!
回房间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高雅贵族风情的缇花洋装,太闪闪动人了;华丽条纹的渐层贴身洋装,太喜气洋洋了;雍容又清新的雪白洋装,太甜美可人了;还是穿利落的裤装或套装,太端庄洗链了……
没有人教她离婚当天该怎么穿才好。
难道该像个弃妇吗?
手机铃响,是蓝松乔沉不住气打电话来催,她只“嗯”了一声便挂断。
一抹伤痛在她眼底一闪而逝,而后笑开。“我等你回家等了多少日子,今天,你怎么会一点耐心也没有?”
她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等待,轮到别人去等待。
决定了,就穿浪漫白色的打褶雪纺上衣,搭配个性感的咖啡色皮裙,黑色露趾裸靴,烟熏色的贵气菱格包,优雅的美感浑然天成。
长长的垂在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使身心获得安宁。
淡妆打造苹果肌,眼妆带一点个性的魅惑神情,一抹朱唇显得水润又无辜,绽放空灵的清新之美。
好的,可以出门对决了。
* * *
苗馥雨,二十六岁,今天离婚,恢复单身。
蓝松乔,三十岁,今天离婚,拿到新的身分证,配偶栏已空白。
两人无条件离婚,没有孩子,所以没有赡养费的问题,将户口迁出,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以选择把对方当朋友、当陌生人、当空气、当仇人……任君选择,户政事务所不管这些,手续办好就请便吧!
穿着打折买来的新衬衫,一脸斯文相的蓝松乔扶了扶金边眼镜,没想到“前妻”打扮起来仍然青春洋溢,她前阵子不是还痛不欲生吗?啊,懂了,她是故作坚强,想挽回一点颜面。
“原来离婚这么简单。”苗馥雨有点感慨。
结婚那么难,要说服父母,提亲、选喜饼、挑礼服、拍婚纱照、挑婚戒首饰、决定订婚和结婚的饭店、预算多少、礼金要怎么收、结婚后住哪里、布置新居、敲定蜜月地点……
相形之下,离婚这么简单。
为难的,只有心。
蓝松乔有点尴尬。“馥雨,谢谢你没有为难我,我实在没办法……”
她还没说什么,就见门外匆匆赶来两名女子,一个大腹便便,一个拖着一个小男娃。她很不想打招呼,但还是与抱小孩的少妇浅浅地一笑,“松月,你怎么也来这里?”
蓝松月一脸焦急的问:“大嫂,你还没签字离婚吧?我听这女人说大哥今天一定会离婚成功,便赶过来想阻止,结果这女人居然跟我抢着坐计程车……大嫂,你绝对不要签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其实比苗馥雨大二岁,但是早婚,所以也佩服苗馥雨不到二十四岁便嫁了,而且把钱看得很淡,对夫家每个人都大方,不在乎小姑常回娘家当女儿贼,有好吃的还会留一份给她,自然感情好。
苗馥雨不受任何感动。如果老公不爱你,小姑看重你有意义吗?
她摇摇头。“松月,我已经不是你大嫂了。以后在路上遇见,叫我的名字吧!”最好永远不再见蓝家的人。
大腹便便的女人欢呼,抓住蓝松乔的手臂,“亲爱的,我们的爱情终于胜利了,恭喜你离婚成功!本来我还担心她会刁难你,故意拖延时间不肯签字,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我们的孩子也会高兴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蓝松乔不免尴尬。哪有婚外情的对象,特地跑来户政事务所确认男人是否离婚成功?!但是看周凌霜的肚子都大起来了,他也不好责备。
蓝松月气得“哈”了一声。“长眼睛没见过比你更嚣张的小三了,要不要干脆现在马上办结婚手续?哥──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吗?当初松杰要换心脏,家里没钱,你跟她开口借,她不是一口回绝吗?”
蓝松乔一脸不自在。“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好啦,什么话都回家再说。”
苗馥雨早已悄悄地走了。
周凌霜一脸胜利的表情,因为男人挺她,抚着腹中的胎儿,笃定得很。她与蓝松乔是大学班对,两人同年,又在同一所公立国中教书,她早知晓自己有一天定能败部复活,即使苗馥雨比她年轻貌美,今日也输得惨兮兮。真爱无敌嘛!
蓝松月的眼底掠过一抹忧伤。“大哥,做人不能这样,大嫂她对你一见钟情,天真的相信你只爱她一个,所以执意嫁给你,松杰换心脏的手术费是她帮忙出的,虽然松杰只多活了一年,但我和妈心底都感激大嫂,认定她是蓝家的好媳妇。而且,你们现在住的高级公寓也是大嫂的爸爸送的,结果你却把大嫂一脚踢开,霸占房子,准备和这个自私的女人双宿双飞,这说得过去吗?”
蓝松乔有点老羞成怒,“什么霸占?房子在我的名下,自然是我的,而且还有五、六百万元的贷款,你以为很轻松吗?”不提岳家已付了一千多万元。
周凌霜偏头斜睨着未来小姑,轻蔑道:“松月,你太不懂事了,你哥好不容易要开始新生活,你干嘛尽说丧气话?那时候我的钱全被我妈拿去投资,不是存心不借你哥。而且说起来,你哥可以说是为了松杰庞大的手术费才娶了苗馥雨,根本不是真爱,你哥为蓝家牺牲得还不够多吗?”
“牺牲?这种话你也敢说。”蓝松月骂道:“大嫂比你年轻、比你漂亮,而且慷慨大方、家事精通,娶这种老婆是上辈子烧好香赚到了,什么牺牲?”
“但是没有真爱是撑不久的!”周凌霜也生气了,谁喜欢被比较?而且还比输了。明明她才是胜利者!
“你们两人,枉为师表!是大嫂年轻天真,所以没有闹到学校去。哥,我以为你的福气比我大,所以娶到大嫂,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蓝松月一古脑儿发泄完,抱起儿子走了出去。
“我们两人都是公务员耶!松月她在跩什么?”周凌霜嘀咕。
蓝松乔的脸色难看得很,过了一会,才和周凌霜一道回去。
户政事务所的人员和来宾,总算看完了一出闹剧。
拜连续剧所赐,如今小三嚣张的嘴脸,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十分淡定。
靠边边的一张小桌椅,由两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占用许久,从蓝松乔焦急的等待苗馥雨来办离婚手续,一直到蓝家的人离开,两人一直当低头族,除了看手机,几乎将户政事务所承办的业务项目全研究遍了。
台湾还不允许同性结婚,他们是来申请改名的?
这时两人同时站起身,超过一八○的身高十分显目,推高帽沿,露出青春的容颜,看来才十七、八岁,像高中生。
未成年的高中生来户政事务所干嘛?
两人不管旁人侧目的眼光,哥俩好的并肩走出去,到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馆,点了一桌东西,吃着迟来的早午餐。
孙翼然先打电话,“喂,老头,老姊真的离婚了。”
孙立哲在电话那一头破口大骂:“谁是你老头?没礼貌的臭小子!还有,你姊才几岁,不准叫老姊!”
孙翼然只说一声“挂了”便断讯,十七岁的少年哪耐烦听臭老头骂人,耸了耸肩,拿起三明治便大口咬下。
康胜军抢先填饱肚子,挑眉问道:“你一早来我家挖我起床,就只为了确定你老姊是不是真的离婚了?”
“没办法,老头威胁这学期的零用钱全数扣下,跑这一趟算是打工吧!”孙翼然吸一口冰红茶,似笑非笑,“没来还不知道我老姊这么好欺负,软脚虾一个,竟然搞到人财两失的地步,笨得有找!怪不得老头这么担心,我还以为他只是愧疚感作祟。”
“也对,明明你姊比那个小三年轻漂亮多了。”现场听到的实况转播,热血少年听了也会觉得世态淡凉、人心不古,康胜军怀想苗馥雨的清雅容姿,小小惊艳了一下,又对她的婚变不胜唏嘘。“不对,你姊叫苗馥雨,跟你不同姓……呃,她从母姓?”
“听说当年我老头跟前妻离婚颇周折,‘改从母姓’是离婚条件之一,因为不屑女儿跟搞外遇的男人同姓。”孙翼然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家族纠纷他早听腻了。家族里女性长辈众多,那些姨婆姑婆婶婆和奶奶聊八卦时都不会回避小孩子,所以他早知道自己的妈妈邱道娟当年也是介入老爸家庭的第三者。
简单的说,小三生了儿子,只生一女的元配便须滚蛋,小三成了继室。
孙翼然长大后,虽然觉得老姊有点可怜,但大人之间的爱怨纠葛跟他有什么关系?很快便抛开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