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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爱(下)  第9页    作者:黑洁明

  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穿着白袍,护士推着病人。

  人们诧异的看着她,惊慌的闪避她,红眼的人傻眼的跟在她身后叫唤她的名字,要她停下脚步,她却全都没听进耳。

  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奔过走廊,跑过楼梯,有那么一瞬,她看见他穿着白袍在三楼走廊的那一头,背对着她往反方向走去,她想跑过去,但武哥拉住了她。

  「小欢——」

  「杰克!」她惊慌的朝着那身影大喊。

  那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背脊莫名一僵,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下了楼。

  她推开武哥,跟着飞奔下楼,完全不顾背上的伤与痛,只死白着脸,在医院大厅里寻找他的身影。

  她刚刚听着武哥说的话时,完全不敢想,不敢去深想,她不敢面对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

  可是他在这里,在这里!

  我不是杀人凶手。

  他说,一再试图告诉她这件事,可她不相信。

  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

  他看着她,痛苦的要求、恳求,但她太生气了,她不敢相信他,她害怕自己一错再错。

  她深深的伤了他的心,她知道,她可以看得出来,可以感觉得到,但她只顾着自尊,只顾着维持她的愤怒。

  他对人向来缺乏信任,可他喜欢她,她对他一定是特别的,他才会介意她的误会,才要对她解释,她明明知道的,但当他要求她相信他时,她却因为愤怒而将他推开。

  武哥说他是她的杰克。

  但他不是她的,已经不是了。

  他带她回到家人的身边,为她找回那些女人,解决掉那个挟持她来利用他的变态,他做到他承诺的一切,然后他走了。

  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他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热泪无法抑止的再次夺眶而出,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不见他,找不到他——

  她知道他在这里,一定在这里,那个男人是他,她知道,可他躲起来了,他不想见她。

  她拔腿飞奔出大厅,在医院前方的草坪上转身再转身,但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倏地,一只大手抓住了她,她以为是他,还以为是他,心跳狂奔的回首,却只看见父亲的脸。

  「怎么回事?」屠海洋一脸惊愕的看着满脸是泪的大女儿:「怎么了?」

  仰望着高大的父亲,她喘着气,没有办法解释,她无法思考,直到她看见他大手上的手机。

  她有杰克的手机号码,她记得那个号码,她早已将他的手机号码铭记在心。

  「对不起,爸,手机借我一下!」她恐慌的抓过父亲手上的手机,挂掉了原先的电话,快速的按下他的号码。

  屠海洋愣了一下,但没有阻止她。

  屠欢将手机拿到耳边,屏息听着,在经过了像是无止境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听到电话拨通的铃响。

  他没有接,可她知道他还在附近。

  她将手机拿离耳朵,按住发声的喇叭,闭上眼侧耳倾听。

  好多声音,到处都有声音,说话声,引擎声,救护车的声音,她好害怕自己错过那首小夜曲,好害怕他已经改掉那首音乐,然后忽然间,她听见了。

  她张开眼,朝那个微弱的小提琴发声处拔腿狂奔。

  她穿过草坪,跑过花圃,经过好几个推着坐在轮椅上病患的家属和护士,奔到那首小夜曲的音源来处。

  但他不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

  花圃旁,大树下,他的手机,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的公园椅上,小夜曲依然在轻响,悠扬的琴声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她停下了脚步,无法动弹的看着它,只觉得全身好冷。

  她可以感觉到春风迎面而来,路边的花草随风摇曳,可他不在了,不在这里,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连手机都不要了。

  为了不让她找到,他干脆连手机都丢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里了,轻轻的响着,她低头看着它,按掉了老爸的手机,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

  他的手机,干净得像新的一样,但仔细着却能看见很多细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从没见他换过,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换,她这两年也没换过,因为上面有着和他往来的讯息。

  和她一样,他保留着两人所有互传的简讯。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删除过,她看过,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过。

  他很珍惜这支手机,因为她,他保留着它,但也因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将它留在这里,留给她。

  她看着它,吸气再吸气,然后再也无法克制泪水的奔流,无法压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泪眼蒙胧的抬起头,看见一张忧心的脸,她颤颤张开嘴,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着高大的父亲,豆大的泪,颗颗滴落,抖颤着唇,道:「我说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听着女儿的告白,只觉得胸口紧缩。

  这个女儿向来笑口常开,如他一般顽固,和桃花一样坚强,她成年之后,他几乎没看她哭过,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总是把泪水藏起来。

  可如今,她却用那双满溢苦痛与悲伤的大眼看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痛苦的重复着。

  「我告诉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顺从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像儿时那样,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颤抖着,紧紧的抓着他的上衣,彻底崩溃的放声大哭起来。

  第12章(1)

  春去,夏来,秋过,然后冬至。

  那一年,时光漫长的宛如已经凝结停止。

  但是,世事不断在变幻着,曾经的新闻,没多久就变成旧闻。

  山脚下老旧的商店里,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毛帽,采买着几样简单的蔬果、干粮与罐头,最后在杂志架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些杂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一本也没有拿就结帐走了出去。

  门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飘落,昨天夜里,这地区就已经开始下雪,他下飞机时,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银白。

  他将采购的东西搬上车,打开小货车的车门坐了上去,把车开出那简陋的停车场,驶向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刚开始还有几户人家,可没多久,建筑物就已完全消失,就连路上对向的车,也没再遇见过一辆,他继续在雪中往山里开,方向盘在他手里轻松的转动着,三个小时后,他转入一条更小的路,才终于在小路尽头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天色变得比刚刚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购买回来的东西搬下车,踏着开始堆积的白雪走进屋里。

  屋子里比外面温暖一点,至少隔绝了风雪,他走到厨房,放下采买回来的食物,然后出门去搬更多的柴火进来。

  等他忙完时,夜晚已经降临。

  沉重的疲累感,爬满全身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来的路上,他听过广播,知道这场雪会下上好一阵子。

  他脱去外套,摘下帽子,将壁炉里的火生起,随便拿面包夹了罐头火腿,瘫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其实没有胃口,这东西也不好吃,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半,然后才放弃再进食。

  好安静。

  看着壁炉中那开始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缓缓脱掉长靴,拿毛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静静的飘,整个世界像是变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应该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么爱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总是想着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一张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张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日子改变了他。

  当他真的有能力拥有自己的床时,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松睡觉的能力,即便是在远离人烟之处,丁点的声响,就会让他惊醒过来。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时候,是和屠欢在一起的日子。

  刚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才领悟是因为他知道她会守护他的背后,她让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松的睡觉。

  而自从离开她,每当他躺上床,他总会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几天,想到跨年的那一夜,想到她始终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温暖的身体,想到她发上的香。

  那一切,只让寂寞更加鲜明,总教他忍不住会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记得上回的教训,记得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样子,记得她温热的血浸湿了他的双手……

  八个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现在报章杂志或新闻媒体里,就连网路上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儿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为她背上的伤。

  每当他躺在床上,午夜梦回时,他总会因恶梦而惊醒,却再也不是因为旧时的梦魇,而是因为梦到自己不曾来得及救她,只能看着她在那黑暗的长廊,或在那肮脏的地牢,因为血流不止、伤口溃烂发炎高烧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远离了睡床,宁愿睡在沙发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学到了,睡得不舒服,梦就不会那么深,比较容易清醒过来。

  火焰吞噬着柴火,将那些木头烧得通红,他看着它们,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让那热源包围他始终觉得冰冷的身体。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觉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温暖起来。

  寒意,像是透进骨子里落地生根,再也不会离开。

  不自觉的,他握住了脖颈上那条她送的项链,项链的坠子,不是什么高级的宝石,只是颗黑色的石头,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是她陪亲戚的小孩去海边玩时捡的。

  他记得那一天她拍了张照片给他,照片里阳光普照,蓝天与大海连成一片,地上有着各色的石头,她摊开了手掌,手心里放着的就是这颗石头。

  她将它捡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绑上皮绳送给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里,也从来未曾到过那个地方,但恍惚中,他却几乎能听到浪花拍打着石头,听见她的笑声,听见她呼唤他的名字。

  然后忽然间,他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人还在木屋里,而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壁炉里的火仍在烧,但他依然觉得好冷好冷。

  阳光、蓝天、大海……还有她……都只是幻觉……

  忽然之间,一切变得如此难以忍受,等到他发现时,他已经起身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个在壁炉旁的东西插上了电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来,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它,感觉好了一点,真的好很多,而且这里更靠近壁炉,也比较温暖。

  他舍不得离开,所以继续坐在那里,将毛毯拉紧,伸手调整上面的小东西,假装自己还在那栋纽约的公寓,还生活在那七天的奇迹里。

  他一直坐着看它,彩色的霓虹不断变幻,看着那些缤纷的色彩,他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裹着毛毯躺下,闭眼睡去。

  远远的,女人下了车。

  「需要我陪你吗?」男人问。

  她摇摇头。

  男人看着她,再次提议:「你知道,你其实有别的选择。」

  这话教她为之莞尔,不觉露出微笑,过去这些日子,不少人和她暗示或明示同样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

  男人朝她伸出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勤哥,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放开手。

  她又用力抱了他一下,才笑着转身走入那条小路,穿过森林,朝目的地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轻轻再叹口气,然后开车离去,只是他刚开出一小段距离,就熄火停车,走入森林,爬上山坡,没有多久,很快找到另外两个男人。

  即便雪仍在下,他们还是很快弄好了一个还算舒适的窝,这个地点视野良好,风景秀丽,能清楚看见下方的木屋。

  那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把一杯热饮递给了他。

  他将热饮接过手,在男人身旁坐下,没有多久,另一个女人从另一头出现,看着他们三个,她好气又好笑的问。

  「告诉我,如果不成你们打算怎么做?打昏拖回去?」

  三个男人很有默契的同时看着她,一起保持着沉默。

  天啊,他们还真打算这么做!

  女人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只能无言的跟着坐在一旁,盯着那不远处的木屋看。

  真是的,她希望那家伙识相一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屠家父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亏她以前还觉得大猩猩很夸张呢,现在看来,大猩猩真的明理多了,他了不起就是暴跳如雷的叫嚣两下而已,哪像身边这三个。这就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想笑,然后最高大的那个男人递了热饮给她,另一个给了她暖暖包,还有一个则给了她一排巧克力。

  很快的,她的心情好转起来。

  不一会儿,平常最安静的那个,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那真的很好打发时间,尤其是她总是会赢的时候。

  好吧,她想他们父子三人也不是那么疯拄,大概只有一点点疯狂而已。

  她一边和他们打牌一边开口问:「你们确实知道绑架是犯罪行为吧?」

  「那不是绑架。」发牌的那个男人头也不抬,只用他粗嗄的声音,淡淡道:「我们只是带他回家。」

  闻言,另外两个男人都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胡扯。」

  女人轻斥一声,可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白雪轻飘飘的落下,木屋的烟囱冒着白烟,玻璃窗内透着微光,看起来莫名温暖。

  断断续续下的雪,慢慢在地上堆积。

  女人踩踏着白雪,在黑夜中前进,除了眼前木屋透出来的光亮,这附近没有任何光源,也许她应该要打开手电筒,但她担心会惊动屋里的男人。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有些汗湿,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见自己从口鼻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好不容易,她桌到木屋前。

  一辆小货车停在屋外,下午她曾远远的用望远镜看他开着这辆车离开那间店。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冲过对街,将他给拦下来。

  这男人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他滑溜得像条鳗鱼,即便是在密闭的房间,她都不确定她能逮住他,在任何开放空间拦阻他更是件蠢事。

  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所以她等,耐着性子,等他回到这里,等天色暗下来,然后才过来。

  纵然如此,她还是很紧张。

  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里面。

  她听不见丁点活动的声音,她深吸口气镇定自己,他一定还在里面,白雪掩盖了她前进的声音,而几分钟前,她已经请阿震哥帮忙把他的监视保全系统都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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