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唱我师傅最喜欢听的『莲华满天』好吗?」
对歌唱的自信表露无遗,然而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自负。只觉得他的模样神情千般好万般温雅,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丁点缺点,永远是让人如沐春风,不感到威胁厌恶……这是子熙,不是夜萧!不是那个神情永远孤傲淡漠,不只缺乏柔软,更是带着难以亲近、冰冷气息的周夜萧。
「要唱『莲华满天』吗?那是你唱得最好的歌曲之一了。」莲瞳轻喃着。可,这首却是周夜萧最讨厌听的曲子之一了。以前,只要子熙唱起这首歌时,夜萧一定会悄悄转身往外走。
一个这么讨厌唱歌,且,又是如此厌恶这首歌的人,如今居然说要唱给她听引这是对谁的折磨?对她?还是对夜萧?
「王,您过誉了。我只是唱得尚可而已。我喜欢唱歌,只是因为大家都说听了我的歌,会有幸福的感觉,我想要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幸福,所以我唱,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得好的事。」有些羞涩又无比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理念。接着,轻道:「那,我要唱了哦。」
「好……」下意识地同意后,突然又道:「呃,等等……」
莲瞳发现自己并不希望听到夜萧唱歌。
夜萧是……不唱歌的。
夜萧是……讨厌被别人听到他在唱歌的。
「怎么?」周夜萧一双水眸闪着疑问,启唇轻问。
莲瞳发现自己再也坐不住,在这个属于周夜萧的地方,面对着周夜萧,却是在跟子熙讲话。这让她无所适从,不想面对,一心只想逃离。于是借口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身子还需要休养,不宜太过伤神劳累,别勉强自己唱歌。我喜欢听你唱歌,但一定得是在你身子完全安好之后。不急于现在,知道吗?」仿佛觉得这样的借口还不够足以说服人——不管这个「人」是他,还是她。总之,她又说了:「书房里还有事等着我去办,我回去了。等会我让总管给你送来补汤,你要喝完,别又倒掉了……」一连串的话说到这里,突兀地顿住。
但周夜萧显然没有发现莲瞳的异状,只是接着道:
「又把汤倒掉?我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啊。」好苦恼地皱起眉头,不确定地瞅着她:「是不是我在生那场大病期间,性子变得很坏,常常为难了别人?」说到此,已然深深自责起来。「我真的好抱歉,对不起,王,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你别——」别说对不起!周夜萧从来不会轻易出言对人道歉,就算他觉得做错了什么事,心中后悔,也无法坦然地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周夜萧是别扭的。
周夜萧是倔强的。
周夜萧是……是好强到甚至恨自己怎么会身为男儿身的!
许多画面与记忆突然闯进莲瞳脑海里,那时,她还没认识周子熙;那时,她每年会在云莲岛与夜萧会面——她去度假,而夜萧去养病。那时,夜萧就是个沉默少言的少年,也相当的阴郁冷漠,常常是不理人。
可莲瞳就是忍不住与他谈话,逗他开口。对她这个天之骄女而言,若是有人知道她的身分,却毫不理会,甚至远远躲开的话,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周夜萧就是这样,真正的没把她放在眼底。
要不是她无意中发现了他,那么就算未来一百年她还是每年跑去云莲岛度假、共处一地数个月,也不会与周夜萧见上面,更别说认识了。
她对周夜萧是了解的。所以无法面对眼前这个动不动就因为自己为难了别人,而坦然认错道歉的周夜萧!
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别说对不起!」莲瞳沙哑着说道。
「王?」周夜萧惶然而担心地轻道:「对不起,我一定是说错了什么冒犯到您了吧?真的很对不起。您的脸色好差,要不要唤人来——」
「不用了。不用了。」莲瞳努力要笑,但笑得比莲心还苦。所以只能仓促道:「我没事。我回书房办公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再也没办法直视那双子熙的眼,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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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很好吗?如妳所愿,周夜萧没了,周子熙回来了。」心情不佳的花吉莳这么对莲瞳说着。
「妳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挖苦我吗?」莲瞳没好气地从公文中抬起头瞪她一眼。
「我是说真的。」花吉莳没有玩笑意味——至少从她正经八百的神情上看来是没有。
「哼!」莲瞳满肚子的不爽只能化为一哼,然后又埋首于成山的公文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找周夜萧,以及找到后适应周夜萧变成周子熙的冲击,她把太多重要的事都耽搁了。身为当今盛莲国最有权势的人,她并不容许自己如此懈怠,毕竟整个国家的运转都在她手上操作,她对盛莲有责任,而她也不打算把这分责任让贤!
「妳恨周夜萧,天天想着周子熙,勉强让周夜萧活着,不过是为了拿那张脸来怀念妳死去的爱人。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周夜萧没有了,现在住在他体内的是周子熙。虽然这个周子熙的记忆中没有妳、没有周夜萧,可是这不是正好?周子熙没有情伤,而妳可以重新掳获他的心,这次,可不会再出现一个周夜萧来破坏你们的感情了。」
莲瞳手中的笔重重往桌上一拍!
「如果妳一再提起这些事,只是为了掩饰妳查不到蛛丝马迹的无能的话,那妳就闭嘴吧!」
花吉莳难得被莲瞳的话给堵到。窒了一窒,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查不到,只是无法确定……」
「什么叫无法确定?!妳身为花家的宗主,而妳花家更是放眼整个千炫大陆上术法最高深的家族,公认是执祭祀、灵法、医学三大玄能之牛耳。可妳现在却来告诉我,妳不能确定是谁在周夜萧身上施了咒法?!我问妳,整个千炫大陆上,有哪个神秘宗教组织是妳们花家没有研究了解过的?!妳们花家那座累聚了两千年的神秘藏书阁是建来养蚊子的吗?别跟我说钻研了两千年之后,还有哪个派别的术法是妳花家没听过、没记录起来的!」
「瞳,妳别对我吼。」花吉莳看向她,声音不温不火:「我知道妳现在没有办法对着那个自称子熙的周夜萧发泄妳的脾气,有火无处发之下,总要找个人来替代——」
「胡说什么!」说这是什么话!莲瞳本来还没那么气,现在被这么一说,不真的动肝火都不行。
「这是真的,不是胡说。等妳自己冷静下来后,好好想一想吧。」花吉莳只是有一件事不太了解:「瞳,妳老实说,妳希不希望周夜萧就此变成周子熙?」
「我不希望!」想都不想。
「为什么?」
「周夜萧就是周夜萧!」
「可妳常常把他当替身——」
「就算是我总是把他当成子熙的替身,他还是周夜萧!是什么人就该扮好什么角色,就算是在台上扮演别人的戏子也有下台做回自己的时刻,不管他愿不愿意,每个人都该面对自己,不能逃避!」
「……可,如果说他被施的法咒是『移魂术』呢?」
「什么移魂术?」莲瞳不解。
「这种术法,只在古籍里有记载,却从来没有人能施展它。可是我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周夜萧身上施展了这种术法,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一句轻得像自言自语,也确定是自言自语。
「妳——」说重点!
花吉莳也没有太过挑战莲瞳的耐性。马上振作道:
「所谓的移魂术,就是指施法将躯体里的原主灵魂赶走,将另一个灵魂投进来。也就是说,如果周夜萧被施了移魂术,那么现在他身体里住的灵魂,是周子熙。」
「这是什么鬼术法——」莲瞳大惊。
「瞳,我虽是花氏宗主,但对这种古老术法全无研究。也没有把握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所以,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周子熙回来了,而周夜萧……不见了。」花吉莳望了望好友青白的脸色,平和道:「这样很好是吧?恭喜妳,我的朋友。妳的两大心愿一下子都达成了。作恶多端的人得到报应,而善良可爱的人得到重生。」
「妳住嘴,花吉莳!」莲瞳一点都不觉得这样荒唐的事值得被恭喜。
「为什么妳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在妳只能接受这种结果的情况下,妳该试着高兴的。而这对妳、周子熙,甚至是周夜萧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不接受!我命令妳尽快想办法把这种咒术破解掉!否则我抄了妳花家!」莲瞳一把揪住花吉莳,咬牙威胁道。
花吉莳最听不得有人威胁她伟大家族的存亡,于是双眼也冷冷地瞇起来,与莲瞳对视,再一次确认地问:
「为了一个妳恨之欲其死的周夜萧,妳说,要抄了我花家?」
「他爹的!什么为了周夜萧!本王是为了妳这张比砒霜还毒的嘴——」
没有招呼,一拳挥了过去!
花吉莳在中了一拳后,也马上反击。最近她的火气也很大,虽然反对暴力,支持和平,全身上下都带着贵族的尊严与神官的气势,看起来尊贵得像连人间烟火都不吸食了,又怎么可能会与人动手动脚?
但此刻,这两个盛莲权力威望数一数二的女人正滚在地上打成一团。
什么身分?什么地位?什么爱好和平、反对暴力?
一切都去他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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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花灵一边吃着午餐,一边抽空咂舌。
这是她在看到鼻青脸肿的花吉莳后,不由自主产生的反应。
花灵眼前摆的是简单的一碗汤饭,口味平淡无奇,除了有淡淡的莲香外,其他跟嚼蜡没两样。可是自从经历过被富裕琴凌虐的生活后,近来她对美食的的标准,已经从极度挑剔下修为「有东西吃,而且能吃就好」的地步,虽是破表到深渊去了,但总好过下地狱是吧?
唉,真是太堕落了。她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果然,当人情妇还是正确的选择——相较于当富裕琴的囚犯,以及当颂莲王家的囚客而言。
眼下她的处境委实尴尬。颂莲王营救了周夜萧之后,无可无不可的让属下一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来,这个「所有人」,其实也不太多,就是富裕琴和她的手下,以及她。
看也知道被打得吐血,就差那一口气的她,肯定不会是绑架周夜萧的共犯之一,可又看不出来她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随便把她放走又觉得不妥,于是乎……反正颂莲王府够大,多养一个闲人哪是什么问题?等有空查清楚她是谁、与这件事有无关系后,再打发了也不迟。
要不是颂莲王这阵子被周夜萧的变化搞得无心理会其他事,花灵的身分早就被拷问得一清二楚了。所以,直至目前为止,没人知道她是花灵,是那个被颂莲王连带通缉中的花灵。
所以,这也就是花灵此刻住在王府佣人房间,虽不用做什么活儿,但也称不上过着好日子的原由了。
还好在她的坚持下,每天可以吃三餐,但因为大家都只吃早晚两餐,所以中午这一顿,就随便泡个清水饭给她打发了事。对于这种待遇,身为一个妾身不明的闲客,花灵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这个时空不会有英雄,所以她还是认分一点吧,等时机到了、把自己养肥了后,就自力救济吧。
想想多蠢,被童话故事养笨的她还天真幻想望着李格非从天而降来救人咧,结果她都被打去半条命了,那家伙连个影子也没出现。搞不好他也在遥远的地方当了阶下囚,正巴巴等着她救呢……好吧,这是个没有英雄的年代,被迫化身为大女人的她,只好劳禄命一点,等她伤养好了,就跑去救他吧!
李格非你身强体壮,应该可以撑得比我久,保重啦——花灵在心里默默说着。
对于花吉莳的到来,花灵心底是欢迎的,毕竟是熟人啊,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真是好,再不说话,她都要以为自己哑掉了。
「妳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刚才跟猫打架了?还是跟狗抢骨头了?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面,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重视外表的妳这么狼狈耶。」
花吉莳当然不会说在几刻钟前,她还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别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但莲瞳的逐客令下得太急太无情,所以她只能在王府家仆冲来轰人前,勉力使用移形术离开书房,并按着记忆中花灵的气息找到花灵的所在——老实说,见花灵才是她今天前来王府的真正目的,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见。
「花灵,我没空听妳胡扯。我问妳一些事,妳好好回答就可以了。」
「好啊,妳问——」
「那好——」花灵的合作令花吉莳好惊讶。
「不过我没打算回答妳。」花灵说完,继续大口吃饭。
花吉莳紧紧握住拳头,怕自己刚才的火爆还没有泄尽,会忍不住一拳轰上那张很欠扁的脸。先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问:
「妳有没有把『花承万代』带在身上?」第一个问题。
「有会怎样?没有又怎样?」花灵问。
「妳有没有见过对周夜萧施法的人?那时妳还是清醒的吧?」第二个问题。
「妳都这么问了,一定是自己心底有数了吧?」花灵又反问。
「花灵,我问的一切,都关系到妳的生死与未来,妳最好正经的回答我。」
「看看我。」花灵指着自己。
「什么?」花吉莳不解。
「我全身上下都是伤,而且曾经半个月没洗过澡、换过衣服,更可恶的是还被饿得奄奄一息。还有,我都快怀疑脸上这些青青紫紫一辈子都不会消了。都惨成这样了,还怕什么生生死死的?妳这句话为什么不在我还没受难前说?那我搞不好还会怕一下。」
「妳以为区区的皮肉伤算得上什么伤害?这样就哀哀号叫,算什么女人!」
「搞清楚!就是女人才——」噎住。悲伤地再度想起这里是异世界、是盛莲、是女强男弱的地方,不是她那可爱的、美好的、男强女弱的故乡。于是声音弱下来;「是女人又怎样?大家相同是人生父母养的,被揍了都会痛,为什么不可以哀哀叫?」说到后来又理直气壮了。
花吉莳咬牙道:
「妳这是什么话?!请妳多少给花家留点面子吧!就算妳不承认是花家人,但妳是花家人却是不争的事实!维护花家的尊严与颜面,是妳第一件要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