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花吉莳说夜萧被施了易魂大法,也就是这具身体内的灵魂不再是周夜萧,而是子熙;但花灵却持相反的看法,她很直接地说这是催眠,所谓催眠就是透过一种奇特的方法下达指令,让被下指令的人得到暗示,会不由自主相信自己就是下令者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莲瞳是个实际的人,虽然相信花吉莳的说法应该不假,但根据这阵子对周夜萧的观察,她认为花灵所说的催眠可信度更高。虽然周夜萧仿得很好,但他永远不会是子熙。
如果他真成了子熙……莲瞳在心底想着这一点,手掌突然使劲,冷不防扯住周夜萧的手掌,将他用力拉向自己——
周夜萧来不及惊呼,出于反射动作地往后退,在稍稍踉跄一步后,定住身形,没有扑进莲瞳怀中。
「王?您……为何?」周夜萧惊讶地问。
「夜萧,你的力气还是很大呢。」莲瞳没发现自己是带着微笑说这句话的。
自从子熙被迫离开京岛后,莲瞳再也没与周夜萧好好说过话,更别说对他微笑了。
「王……」周夜萧直觉地想脱口说:我不叫周夜萧。但不知怎地,在莲瞳温和带笑的目光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中似有股酸涩堵着,而喉咙则不知为何发热……有一种好熟悉又好心酸的感觉……
「你不记得了吧?就算你没被施了法咒,也应该是不记得了。」莲瞳回忆地轻喃:「我在云莲岛第一次看到你,就对你很感兴趣。并不是因为你很美,而是我看到你轻易把两名企图轻薄你的女人给一把推入湖中,还把她们搭乘的那条舴艋舟随便竿子一拨,就打翻弄沉了。那需要多大的力气啊?!而你却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我那时也做得到这样的事,但我是女人,而且我天生力气大。所以那时我便决定一定要认识你。」
「我……不记得做过这样的事……」周夜萧微弱地轻喃。他是温雅的周子熙啊,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不优雅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把别人推入湖中?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说了,就算你人好好的,也不会记着这样的事。」莲瞳温和地道。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做过,我不可能……」
「夜萧,你被催眠了。也许你的心也愿意被催眠,所以才会任由自己变成这样。可是,不管你怎么愿意,或,我怎么希望,你都不是子熙。子熙……已经死了。」莲瞳定定地望着他的眼,不让他逃避。
「死了?」周夜萧木木然地轻问,并不企图躲开莲瞳的眼——又一个周夜萧的特色,从不躲避别人的眼光,常常忘了在女人的直视下,该要谦卑地低头回避。
莲瞳点头:「是的,死了。是你、是我一同害死了他。」
周夜萧震惊地瞠目,却没办法开口再问下去,也没有勇气去问,即使他心中好乱好痛也有好多疑问,可是……他就是不敢问!
莲瞳淡淡苦笑:
「吉莳时曾经对我说,我的人生被你们这对兄弟搅得乱七八糟。也许是吧。可是,我其实也知道,如果你们兄弟俩没有认识我,这辈子应该会过得更好。」伸出手指,依恋地抚上周夜萧绝色的脸蛋。在看周子熙,也在看周夜萧,眼神带着悲痛与爱恨,轻而沉地接着道:「那时我太天真也太自负,才会造成子熙的悲剧。而我后来又处理得太拙劣,为子熙所安排的一切,都没能真正保护到他。」
对周夜萧开口说实话是容易的,莲瞳从来无需在他面前表现出最高尚优雅的一面。他不是子熙,不是她最想呵护讨好,想给他一片只有欢笑而无任何丑恶的世界的那个人;因为不必担心会吓坏他,所以她能够把所有的丑陋呈现在周夜萧面前——
「那时我娶你,也是基于一分私心,我猜你当时没有反对,就是因为你知道我的企图,而不是我以为的为了侵占原本该属于子熙的幸福与富贵……许多事,我如今都渐渐想清楚了。那时,我想要日后子熙顶着你的名当我实质上的丈夫,然后在危机仍在时,让你为子熙挡去一切灾难。所以我娶你,我公开把子熙驱赶出京岛,并要他终身不得回到京岛这片土地上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我利用你利用得毫无愧疚,把你看成爱慕虚荣的男人,对我的计画比较方便,我可以不带任何愧疚地利用你。恨你,比对你感到愧疚容易太多了。」
周夜萧的表情仍是一片木然,双眸像是冰封了,透明而望不见任何情绪。但莲瞳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仍是说道:
「夜萧……你总是这样,思绪藏得太深,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看清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我让子熙看到我最美好的一面,却不在乎让你看到我最阴暗的那一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呢?我把所有的挫败、无能,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你身上来求得自己的解脱,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周夜萧静默,但眼眶微微泛红。
莲瞳轻轻点着他额上的那颗朱砂红痣。
「醒过来吧,夜萧。不管有多痛,我们都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们都是伤害子熙的凶手,你是以易莲,而我是以爱……我好想知道子熙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中在想什么……而你,愿意将自己变成子熙,又是为了什么?醒过来吧!夜萧。纵然我们是彼此的罪业、彼此的折磨,这辈子都会活得很痛……」微微颤抖的红唇轻轻印上那红痣,气若游丝地低语:「我们可以软弱,但不能逃避……」
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疲惫得再也站不住似的,莲瞳的额头贴上周夜萧的,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再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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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外,除了四个被暂时点成木头人的武卫外,还站着三个不请自来的人——花灵、花吉莳、花咏静。
她们三人是特地为了找周夜萧而来,却没想到会意外地听到这些话。莲瞳与周夜萧的对话并不适合被人听到,而此刻的氛围,也不适合有旁人在场。所以花咏静在花吉莳的示意下,很快拿银针点了四名武卫的穴道,让他们暂时失去意识后,三人就屏息地站在门外,决定等他们把话谈完再进去,哪知道这些内容愈听愈令人沉重,尤其是花灵,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还要进去吗?就算是神经最大条的花咏静也认为此时不宜进去,所以悄悄地使眼色暗问。
花吉莳摇摇头,看了花灵一眼,想知道她有何看法。
花灵什么表情也没有,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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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今天通过闸关进京岛?」一个冷沉的男声质问着。
「你也看到了,所有前来贺寿的人,从上到下,从官员到粗使小仆,哪一个不是晕船与花粉害得几乎没脱去一条命?!你居然要我们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进入京岛?这像什么话!我所带领的使节团,可是代表了我堂堂华国的天威,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我堂堂华国的颜面,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进京岛的!至少要在这里休养生息三天,让所有人恢复体力,把仪容打点好后,以最风光的姿态进京岛才行!哈——哈啾!」向梅有气无力边打喷嚏,理所当然地说着。
「进京岛后也可以好生休息,妳的理由不成立。」男声毫不退让。
「李格非!我冒着至大风险,让你藏身使节团里,要知道我可是为了偿还你们的情义而赌上了我堂堂华国的名誉。你不感激无妨,但做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就不对了!」
没错,站在向梅面前,穿着一身平凡无奇小厮打扮、身材比一般人高硕建壮的人,正是李格非。
由于颂莲王四处通缉李格非,在其他国家或许力有未逮,但在盛莲国里,这项命令则一直被严格执行,即使已经过了七八个月,检查仍没放松,在每一个河关闸口都贴着李格非的画像,巡检人员对于每一个进入盛莲国的人都仔细打量,让李格非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所以李格非才会改而找上向梅,要求她把他夹带进盛莲国。
与向来随性的花灵不同,在花灵救下向梅的那天,李格非便已对向梅进行调查。一方面是防止向梅是敌人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知道「向」是华国的五大姓氏之一,猜测着这向梅就算不是皇族之人,也肯定与皇家有些亲戚关系,果然他没有猜错。
在得知向悔确实是出身显赫之后,李格非便一直派人密切注意向梅的动向,后来听说向梅在今年的大考上勇夺状元,并被公布了真实身分乃皇亲国戚之后,一时之间成为华国上流社会里最风光的人物,备受皇帝宠爱,决定委以重任,好好栽培她。第一件重任便是把今年前往盛莲国祝贺莲帝登基十周年的出使大事,交付给向梅操办。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格非立即找上向梅。这也就是今日他能顺利进入盛莲国国境的原因。盛莲国对于外交使节的检查通常宽容而优惠,只随意清点人数,确定实际人数与册子上所呈报的相同后即放行。
花灵失踪已经一个月了,心急如焚的李格非从不断呈报过来的消息中,知道花灵先是被富裕琴掳走,然后被一群神秘人士带走,后来因为颂莲王君被掳事件,让颂莲王率人攻进那批神秘人士的聚集地,救出了周夜萧的同时,也带走了身受重伤的花灵……
身受重伤的花灵!
李格非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疯了!为什么花灵会受伤?是谁伤害了她?该死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花灵的人!就在他冲动地打算一路闯回盛莲国时,与向悔相关的消息恰好呈报过来,让他心中马上定下了这个计画。
他回来盛莲是为了救花灵,所以不能任性行事,全凭一股匹夫之勇的快意是成不了事的。纵使心焦如焚,他仍然需要保持一丝丝冷静,不能让愤怒与冲动坏了人事。眼下,他只能把救花灵的事摆在第一,其他都不重要,他的将来会怎样也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明天妳不下令进京岛的话,我会自己进去——穿着华国皇家仆厮的衣服,硬闯闸关。」李格非平淡地说着。
向梅听了差点跳起来,连还在晕船中都忘了!
「你这是在恐吓本特使吗?!」
「随便妳怎么解读。总之,若我闯关失败被擒的话,一定会『如实』告诉官府,我是华国派来行刺莲帝的刺客。」
「李格非!你!你你你你——」向梅惊怒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怎么敢这样做?不行!为了我伟大的华国,我现在就叫人把你关起来,省得给我国惹下祸事——喝!」声音猛然噎住。
向梅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被李格非一掌劈成碎片的厚实木桌……这是铁木做的桌子,其材质之坚硬可比之于铁,于是称为铁木,据说就算是拿柴刀来劈,都要劈个老半天才能砍下一丁点木屑……
这个「据说」肯定严重失真!
向梅两个眼珠子差点吓得蹦出来,胸口直打鼓,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大的嘴巴只能无助地发出「咔咔咔」的怪声。还想要叫人来把李格非抓起来呢!眼前现下,她没被李格非用两只手指头捏死,就已经是祖上有保佑了!
这这这……这李格非还算是个男人吗?全天下有哪个男人像他力气这样大的?这这这,实在太不象话了!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他这样,那要叫世上所有的女人怎么活呀!向梅浑身发抖,在心底惨呼,生平第一次觉得印象中代表柔弱形象的男人,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在他们温顺的外表下,也许蕴含了无尽的爆发力……
李格非若无其事地收回劈桌的左掌,淡淡地看着向梅:
「明天一早进京岛,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很大好不好!她已经叫人把所有的行李卸下船、已经公告说要在这个「知客岛」的迎宾楼休息三天、已经与其他国家的使节官约好饭局,还有早就跟闸关官员说这三天不会进京岛,让他们把派来的迎宾大船都退回去了!
如今一切的一切,难道就因为要顺从李格非这个无礼的要求而改变吗?这样叫她怎么开得了口?他有没有听过什么叫军令如山啊?!好,就算没有听过好了,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做事也不该反复无常吧?!更别说她向梅这次出使到盛莲,可是代表着整个华国的颜面与形象,怎么可以就这样……
就在向梅在心底愤愤不平地骂着时,李格非漫不经心地将放置在供桌上的一尊半人高、以万年冰玉雕出的骏马轻易提起来……
天哪!不!那是华国皇帝特地挑来送给莲帝的主贺礼!很名贵、很珍稀、足以买下一个城池耶!李格非想对它干什么?!
「放下!快放下!小心、很小心地放下!快!」向梅双手捧颊惊呼,整个人喘不过气,看似就要晕倒了。
「那,明天,妳怎么说?」
「好好好!就明天!我现在马上去办!明天就进京岛!天啊!求求你快放下吧!」
第九章 离情
「王君,您怎么了?」青华小心翼翼地问着。
「为什么这样问?」周夜萧原本看着窗外天空的双眼,缓缓转回来,看向一旁正为他端来汤药的青华。
「啊……因为,因为属下觉得您……似乎很难过,所以才失礼地乱问,请您原谅。」青华连忙低下头。
「我看起来很难过吗?」周夜萧抬手轻抚自己的脸。「如果这样看起来像难过,那怎样才叫快乐呢?青华,你在我身边已经两年,曾经看过我快乐的样子吗?」
青华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啧嚅道:
「这……王君您一向都是静静淡淡的,就算是心底有高兴的事,也不会开怀大笑。」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以前……我开心时,都会笑得好开心,像是……所有的阳光都照在我脸上,亮得好耀眼。」周夜萧的手指轻抚向又在抽痛的额头。
「王君,」青华觉得不解:「你怎么会看得到你自己的笑容?除非你眼前摆了镜子,不然您怎么可能会见到自己的笑?」
问得周夜萧一怔。是啊……他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笑?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笑时,眼神有多温柔、笑容有多迷人,仿佛所有的春光都在脸上,美得让人沉醉……
有人会这么看待自己的笑吗?为什么他能毫不肉麻地这般称赞自己?自然到就像在称赞别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