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匽这才皱眉。「天下谁不知儿臣不喜欢人气,她不知死活定要上前,未死在儿臣的掌风之下已是万幸。」他态度依旧淡然,根本没打算交代什么。
萧裔听了脸色一变,皇后更是尴尬,怕从此君臣起了嫌隙,便起身打圆场道:「芸儿接近太子固然有错,但太子也不该下重手,这么着,本宫做决定,为了补偿芸儿,就让她搬进东宫,请宫中太医仔细照料,如此才能尽快医好她的伤,给萧相一个交代。」
「宫中太医的医术自是比外头的大夫高明,好,臣同意这么做。」萧裔点头。
可榆匽却拉下了脸。「东宫从无陌生人入住,儿臣反对!」皇后气结。
「母后知晓你不喜欢有人打搅,更讨厌太多人气,可母后听说唐七七的妹妹唐八八已经找到,此刻就在东宫的紫宸殿里住下,此人不比唐七七,你与她素昧平生,既容忍得了她,为何就接受不了芸儿?」
「她不同。」榆匽不假思索的回道。
「有何不同?难道她也能令你不厌恶?」
这话教他忽然愣了愣。唐八八昨日住进紫宸殿内,过往除了七儿以外,他绝对容忍不了有人睡在自己附近,可昨夜……是自七儿离世后,一次能够安然阖眼入睡。
「其实母后已知晓你对人气没那么嫌恶了,是能容许旁人亲近些的,而这都是唐七七的功劳,母后对她也很感激,可惜她福薄命不好,无缘与你相伴,既是如此,你该看开点,试着与芸儿相处,悉心照料她的伤势,说不定,她会是另一个讨你欢心的唐七七。」皇后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心盼望自己中意的萧芸能与他有结果。
他收拾起对唐八八的思绪,对于皇后的话不住冷笑。「萧芸要留在东宫疗伤之事,儿臣便随母后的意,也不坚持了,至于其他的,母后是多想了。」他直接浇了她冷水。
「太子实在是太不懂母后的心了!」皇后恼怒了。
「请母后恕儿臣不孝,这会还是请您与萧相回去吧,这殿里人太多,气息浑浊,久了让人不好受。」他索性下逐客令,连皇后也赶。
「你!」皇后气得甩袖,见他还是那般冷漠,只得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萧裔见皇后对榆匽也莫可奈何,便跟着退出,可他脸色并不难看,唇角甚至弯了弯,显然对这结局尚且满意,至少萧芸是顺利进到东宫了。
寝殿里,榆匽凝望着窗外苍凉无垠的夜色,浑身散发出悲凉与寂寞,良久,他转身出了寝殿。
守在殿外的姜满见他出来,以为又要去寒室,正准备跟去,岂料他不是往出宫的方向去,而是往紫宸殿去了,可这会紫宸殿睡的那位可不是七儿郡主,殿下去那做什么?
姜满不敢多问,只能跟随在后,见主子在寝室门前似乎迟疑了一会,之后才推开门进去。姜满疑惑,这里头的可是八儿郡主,主子与她共处一室,不会感到不舒服吗?
当姜满侧着脑袋在想这个问题时,榆匽已来到唐八八的床前,锐利的双目正紧盯着沉睡的她。
床上的人儿唇形优美,即便是睡梦中,也总是乐观地微微向上弯曲,就跟七儿一般,就算身处逆境也能豁达面对。
过去许多夜里,他若不能入睡,便会来此地与七儿共处一会,静静望着七儿的睡颜,自己内心就能平静,之后回头便能入睡,而今……盯了她好一会后,他身子逐渐往她倾靠,她身上的味道突然沁入他鼻间,这似兰非兰的味道,熟悉得令他心颤。
他缓慢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头顶上,心想若是自己一不小心,动了气,一掌就能击碎她的天灵盖……他深深一个吸气,渐渐地,他极度惊讶起来——没有,他的身体没有反感,她的气息没有令他起杀机……怎会如此?
难道同是姐妹,连气息也会相同吗?
他心潮翻涌起来,自己是因为白天时母后的话才刻意来到她的床前,想证明自己能安睡与她无关,但此刻,他似乎只证明了……他真的不排斥她!
这世上会有第二个能令他接纳的人吗?不,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她就是……「太子殿下?!」她忽然睁开眼睛,见他就在床前,一手还覆在她脑袋上,当下大吃一惊。
见她醒了,他已快速收了手站直身子。
可她表情依旧惊慌,身子连忙缩到床角去,离他的手掌越远越好,仿佛将他当成杀人魔姜满公公在她住进东宫的那一刻就警告过,切莫近太子的身,太子出手如闪电雷击,转眼间就能要人命。
「殿下是不是不想履行承诺找回姐姐,所以想杀我?」她惶恐至极的问。
他倏地敛容,如此惊恐的模样绝不会出现在七儿脸上,七儿不会怕他的。
「住口,本宫没要杀你!」他咬牙说,确定她不是自己的七儿,七儿不会蠢得以为他想杀她。
哼,气息相近又如何?她不是就不是!
这世间没一个女子比得上他的七儿!
他双手负于背后,冷冷看她。「既然醒来了,就起身换套衣服,穿暖些,本宫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姜满见他出来,开口想问,可看他脸色阴沉,也不敢问了,闭嘴的静待着。
不久唐八八走出寝房了,见他果然在外头等她,咬了唇,挪步上前。「这么晚了,殿下要带我上哪去?」大半夜的被吓醒不说,还被强迫带出门,她不满的问。
他瞧了她的装扮,仅披了一件薄长披风在身上,当下皱了眉。「不是要你穿暖些吗,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这很暖了,这会是七月天,正热着,夜里加件披风也就够了。」她回他。
他脸一沉,瞧了一眼姜满,这家伙立刻就知晓主子的意思了,忙替她去取来一件厚大袍。
「走吧。」他旋身往外去,也不等她,更没交代要去哪,这就迳自走了。
她不满的情绪更高涨了,可有什么办法,眼前的人可是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他高兴怎样就怎样,爱半夜吓人就吓人,喜欢夜里拖人乱跑也随他的意,自己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
「姜满。」他带她来到宫外一处石造的屋子前,示意姜满为她穿上大氅。
「哎呀,这么热,为什么要穿这个?」她不想穿。
「寒室里很冷的,殿下也是为您着想,怕您冻着,您还是穿着吧。」姜满抱着大袍劝道。
「寒室?你是说这石屋是间寒室?」她讶然了。
「是啊,所以殿下才要奴才为您带来大氅的。」姜满点头。
「殿下深夜带我来此,这里头有什么吗?」她好奇的问向姜满。
姜满瞧向主子,见他不发一语,自己也不好多嘴,便道:「一会您进去就知道了。」
她不悦的抿嘴。「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将大氅给我穿了吧。」为了进去一探究竟,她愿意穿上大袍了,只是才刚穿上身,一回身就见到榆匽出神地凝视自己,这令她一阵诧异。
姜满见主子如此,瞧了眼唐八八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这大氅是主子特意命衣锦司的人做给七儿郡主的,而做给郡主的衣裳四季都有,这只是其中一件,但七儿郡主对这件大氅特别喜爱,生前即使是六月天还硬是穿去给殿下瞧,因此殿下对这件大氅印象深刻,才会见八儿郡主穿了这件大氅便失神,因为这令他想起七儿郡主了。
唉,方才自己急着去取大氅,也未多想,就拿了这件,这会害殿下触景伤情、睹物思人,真是自己的错,又让殿下难过了。
「殿……殿下?」唐八八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无处可躲,尴尬极了。
榆匽收起一瞬的悸动,失魂落魄的阖上双目,内心五味杂陈。
「衣服穿好,就随本宫来吧。」他掩下一时翻腾的心绪,快步往里头去了。
她不明所以,只觉得他阴阳怪气,莫名其妙。「世人都说齐凌太子性情古怪,跟谁都难以相处,果然如此……」她低声碎念的跟着走进去了。
可再怎么小声,这话还是教走在前头的人听见,他眉越蹙越深,脸色难看。进到寒室后里头极冷,连指节都僵硬了,只消一动,就感觉骨头要裂了,唐八八拉紧了大氅,还好太子坚持帮她带来这件厚衣,要不,这里面她是一刻也待不住的。
但瞧他身上,姜满公公虽也替他披了厚衣物,可他却不像自己还缩着身子直喊冻,反而挺真的往前走,只不过那背影虽挺,却难掩萧索落寞,这让她渐渐垂下眉来,再走几步路,就在一块巨大的冰床上,见到了一个人。
猛地,她立即领悟那躺着的是谁了。
唐八八全身一僵,没想到姐姐的尸体未下葬,而是被冰封在此。
她惊呆半晌后,掠过他奔上前去,果然见到唐七七残破的尸身,泪水迅速从她眼眶涌出,虽早知死讯,但真亲眼见到尸首还是令人无法接受,她悲从中来。
榆匽也来到了唐七七的冰床前,望着挚爱的女人已成一具冰尸,他心中的痛楚无法百除。
「七儿,本宫承诺为你找到妹妹的,她来了,本宫兑现了承诺,这能够慰藉你一些些吗?」他低低的问。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室的冰冷与沉默,他再度阴郁下来。
她见他如此悲戚,抹抹自己的泪,似有话要说,但张了嘴不知何故又闭上了。
「七儿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你,日日皆担心你在外受苦,而今你可以亲口告诉她了,你离家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他语气平缓的说,带她来便是要完成七儿的心愿。
她望了冰床上多年不见的双生姐妹,她们分开九年未见,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这怎不教人悲伤愤慨?
「那年……我教人口贩子给掳走后,被卖到了一户富豪家里当婢女,我想逃,却被打个半死,那主人家甚至一棒打到了我的脑袋,把我打傻了,忘了自己的身分与过去,从此就这样待在那恶劣的富户家中过日子……我就这样傻傻的过了九年,直到前几日,我突然脑袋清楚了,记起了一切,本想立即回西平找爹的,可无意间见到了殿下寻人的皇令,这才揭下皇令上京城来找你。本以为能够与你相聚了,哪想到……迟了一步,我若早日清醒,是不是就能与你见面,姐妹团圆?」她伤心落泪,说出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与来能见唐七七一面的遗憾。
「……你我是双生子,小时候我总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时时精神奕奕,从无忧愁,我羡慕你,所以爱跟着你,以为这样就能染上你的乐观,好忘记自己身上的诅咒,可辽人的咒语还是将你我分开了,而你,终究逃不过死劫……」她望着唐七七冰冷的身子,哽咽不已。
榆匽闭着眼,忍着内心的自责悲痛。
「是本宫害死她的,她若不随本宫上京,不与本宫相恋,今日哪会成为死尸……七儿,你恨本宫吗?恨吗?」他凄恻哀痛的问向冰床上的人。
唐八八怔忡的望着他,有些怅然。「其实,姐姐不会怪您的,她从小就知命,早做好有这一天的准备,且她常告诉我生命之重在质,而非长短,纵然花谢叶落,她也无怨无悔。」
「不,她能走得潇洒,我却做不到,本宫不相信她已死,不管多久,本宫等她,就算等到地老天荒还是等。」闻言,她内心震撼。「您真这么爱姐姐?」
「对,本宫与她风雨不离,盛衰不弃!」身为未来的帝王,竟有如此痴心,她为他而动容了。
「有些人,一辈子都注定不能在一起,但却能在心里守上一辈子,您与姐姐就是这样。姐姐香消玉殡,不能伴您,您何不深埋起这份感觉,另外为自己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如此一来……」她不知不觉就说出这些话。
他倏然变脸。「谁准你在七儿面前说这些的?你不是要本宫还你一个姐姐,难道你不想七儿回来?」他怒容满面。
「我……想,当然想姐姐回来,我只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哼!」他脸色极沉,再也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她见状无奈,只得自己走出这寒室了。
第7章(1)
早就过晌午了,榆匽脸色不好看的坐着等人,而眼前一桌子的菜,一口都还没动过。
姜满满头大汗,三度去催人了,而这回总算将人催来了,可她仍睡眼惺忪,像是还没睡饱就被硬挖起床的。
她见到榆匽,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草草行了礼的问道:「请问太子殿下七早八早让我过来,有何吩咐?」说着头都垂到胸口上了。
姜满见了忙将她的头扶回去。「什么七早八早?都过晌午了,哪个姑娘会睡到这时候还不起的?」他抱怨说。
她看看外头阳光普照。「才日上三竿而已吧,真过午了吗?」
「瞧,殿下等您午膳呢,这等得菜都凉了,刚才重新加热才再送过来的。」姜满告诉她。
她这才留意到桌上的菜以及榆匽的脸有多臭。
「这这……那真不好意思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咱们昨夜去了寒室探望姐姐,天要亮才回到宫中,回来后想着姐姐已死的样子,又哭了一阵子才入睡,这么一折腾,自然就睡晚了……」她向榆匽解释。
榆匽总算面色稍缓。「来了就好,过来用膳吧。」他让她同桌而食。
「喔。」她还是很想睡,拖着脚步过去,坐到他对面的位子,见这满桌的菜,疑惑的瞧着他。
「殿下怎会突然找我一道用膳?昨夜您对我好像很……」在他的瞪视下,她把「生气」两字吞回去了。
他昨夜确实很忿怒的样子,出了寒室后不仅没等她一块走,还把其他人一并带走,将她丢着不管,后来是姜满派人来接她回宫的。她以为他这一气可能从此就不理她了,岂知隔日就找她用膳,所以,这是气消了的意思吗?
「吃吧,不用废话!」榆匽阴着面容说。他没气消,只是不想一个人用膳,而她只需要安静坐一旁不说话即可,他便能将她当成七儿在身边一般,说穿了,他只将她当成促进食欲的良药罢了。
她见他样子阴沉,识相的拿起筷子,开始用膳了,只是她越嚼越没味,这饭菜实在难「姜满公公……姜满公公……姜……」她嚼到后头委实忍不住叫人了。
姜满在外头候着,听到她叫唤才进来,但也不好太靠近桌子,免得冲撞了主子。
「您有什么吩咐?」这位同样姓唐的郡主实在花样多多,令他疲于应付,不知这会又有什么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