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本就知她不是一般女子,兴趣自然也不一般,他见怪不怪,并未再多问什么。
「对了,陛下中毒的症状一般大夫一眼就能瞧出,可为何太医院的太医却瞧不出来?」她不解的问。
他垂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但未在人前显露出来。「可能真是因紧张之故,才诊不出来。」
「若真是如此,不是因为医术不精,被斩着实冤枉了点。」她惋惜的说。他面容一敛。
「身为太医背负皇家人性命,怎容出错,他死得一点也不冤!」见他变脸,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得那太医古怪,不过既然都要斩了,也轮不到她置喙。
「七儿,你这回救父皇有功,要本宫怎么赏赐你?」他收起严肃的表情,笑问。
「赏赐?不用了——呃,若真有赏赐,请把八儿找出来给我,这回别再食言了。」她本未想要求奖赏的,但自己转眼要十八,来日不多,得尽快找到八儿了却心愿才行。
到京城之后,她发现对于找八儿之事他漫不经心、敷衍了事,否则以他太子的身分,若有心找人,一声令下通令全国找人,就不信找不回八儿,所以这次她非得要他承诺不可。
他倒是爽快的颔首了。「好,就依你所求,本宫会下令让各州郡找人,务必为你找回妹妹唐八八。」她欢喜得咧嘴笑,甜美笑容化去了他惯有的森冷气息,连令人心生忌惮的厉眸也变得柔和。
这两人气质一冷一热、一阴一阳,天煞孤星配上朝露昙花,这可真有趣了……稍远处的萧裔见状,打量唐七七的目光有些不同于之前了。
皇后召见,唐七七由东宫被带往皇后所居的宫殿。
此刻皇后坐于凤座上,表情祥和偷悦,特别亲切。
唐七七向皇后行了礼。虽说她个性随和率性,平日疏于遵守礼节,但毕竟出身名门,基本的觐见之礼仍是做得十分得体。
皇后笑得热络,对唐七七更是满意。「起来吧,让本宫瞧瞧你的模样。」之前皇帝于朝凤台突然出事,自己因而未能仔细端详她,再加上当时并未想到她就是太子带回的女子,便没多注意,而今皇帝暂且无恙,等不及太子引见,自己就按捺不住的先召见她了。
「是。」唐七七起身,略微仰首让皇后瞧瞧自己。
皇后笑着审视她的容貌身形,见她明眸皓齿,俏丽如三月桃花,身材窈窕,胖瘦适中,尤其喜爱她灵活有神的双眸,让人见了精神都来了。
太子就需要这样一个水灵活泼的人相伴,若她能将这份活力渲染给过于沉静的太子,那可是大好的美事。
「你能救陛下一命,当真了不起!」皇后感谢的说。
唐七七微笑。「臣女只是对中毒急救之法略有研究,这才有幸帮上点忙。」她不居功。
「一般人对毒物多少避讳,你倒难得,喜欢研究,想来也是好学之人,很好,很好。」唐七七本以为皇后高高在上,不好亲近,可此时见她慈眉善目,自己又自幼丧母,便打心里喜欢起这位母仪天下的长辈来。
「本宫可真与你投缘,来,这串珠子戴在我腕上多年了,这就赏给你了。」说着皇后脱下手腕上的一串青珠子交给她,那珠子清透无比,一瞧就知非俗物。
她不敢收,忙道:「这是娘娘贴身之物,臣女不能收。」她要将东西还回去。
一旁的喜鹊制止了她。「这既是娘娘因您救陛下而赏赐,也是娘娘给您的见面礼,您就收下吧,别拂了娘娘对您的一番心意了。」喜鹊笑说。
喜鹊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唐七七不驽钝,听出含意了。
原认为皇后召见是要谢她昨日救皇帝的功劳,原来不是,连皇后也误会她与太子有什么「丫头,来,告诉本宫,你哪里人氏?府上什么样的人家?!」皇后慈蔼的笑问。
「臣女西平人氏,家父是……西平郡王唐明因。」生平第一次,她竟怯于说出自己是谁家女儿了。
萧裔问她时她答得毫不迟疑,可此刻却只觉心头惴惴。
花开花谢,寿命长短,过去她才不管这些,可今日,面对榆匽的母后,她有些放不开皇后的表情果然在听见她的话后,由笑转为惊讶了,脸孔甚至渐渐地敛下来,模样不再她由皇后的神情变化看来,知道皇后也晓得有关她的传闻了,不禁轻叹。皇后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你真是唐明因的女儿?」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失望。
「是……」她轻轻的点头,心下不由沉重起来。
「是他亲生,不是抱养来的?」皇后似是不死心的问。
「小女唐七七,是爹亲生,而且就是那个让辽人诳咒福薄命短之人!」明白皇后之意后,她握起拳直说了。
皇后倏然由椅上站起,脸彻底沉下。
就连喜鹊也惊愕不已。若她真是那命定无福之女,如何能与太子殿下在一块?两人不可能结有深缘的,难怪皇后娘娘会神色骤变。
「本宫身子有些不舒爽,你可以跪安了。」不再多说什么,皇后挥退了她。
「是。」唐七七垂首跪安,默默的走出宫殿。
然而,一出宫殿,就有股酸气由心田冒上来,直冲她的眼眶与鼻子。
她本就不图什么,只是对皇后先热后冷的态度感到受伤,可为什么会伤?她早习惯这些了不是吗?
她深吸口气,手中捏着皇后刚送出的青珠子,不知何时由晴转阴的天空。
一阵冷风由东面吹来,她迎去,远眺东面高耸的建筑,心里明白东宫贵不可言,实在高不可攀啊……
第4章(1)
百合捧着一碗汤药跟在唐七七身后来到皇上寝殿。
「郡主这可是要送进去呈给陛下饮用的?」萧裔也正要入内觐见皇上,巧遇唐七七后,客气有礼的问道。
见到他,唐七七立即欠身回礼。「是,我奉太子殿下之命,为陛下送汤药过来。」皇上身中何毒太医至今无法确定,体内残毒不能尽去,只能靠一般解毒汤撑着,这让榆匽忧心忡忡。
「竟有人敢于皇后娘娘寿宴上对陛下下毒,殿下与本官都在彻查,必定要找出谋杀君王之人才行。可在此之前,陛下身边侍奉的人都有嫌疑,殿下自是不放心汤药假他人之手,让陛下再陷险境,这才让信任的人亲自送药,殿下这般谨慎为上是对的。」萧裔说。
他言下之意是榆匽只信任她。这话听来似乎没什么,可她身上就是隐隐生寒,总觉得萧裔这人城府太深,总是话中有话,还是与他少接触为妙。
她当下只是淡笑,不去接这话题,仅道:「殿下正在里头,相爷要觐见陛下,不如就一起进去了。」他一听榆匽在里头,微微皱了眉头。
「既然殿下还在里头,那本官便不进去了,晚些再求见陛下。」他不进去,她一想就明白理由了,榆匽不让人近身,他进去岂不冲撞了,而这样也好,省得她得继续费神应付他。
她遂点了下头道:「那好吧,请你先候着,我与百合进去了。百合,咱们走吧。」她转身去唤百合。
可端药的百合却只是一脸痴迷的望着萧裔,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不禁莞尔了,这萧裔的魅力可真大,百合都为他失魂了。
「百合?百合?」
「啊!是,请问七儿郡主有何吩咐?」连唤了两声后百合才回神,晓得自己方才的蠢样后,难为情的脸都红了。
唐七七抿嘴一笑,连萧裔都摇头笑了,不过这类事情他遇多了,倒也坦然。
「陛下还等着用药,咱们进去吧。」唐七七说。
「咱们?呃,殿下在里头,这汤由您呈进去就好,奴婢在外头候着即可。」百合照例不敢进去。
唐七七蹙眉,总觉得大家对榆匽都太畏惧了,他根本没众人想象的这般可怕,近身者死,应该是言过其实吧?哪有这么严重,她自己不就好端端的?
「三人成虎」当由此看出端倪。
「走吧,大家都误解殿下了,他并不会随便伤人。瞧,我就是一例,若真有事,该已经尸骨无存了吧?所以你必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为证明抡僵不会潘杀无辜,她决定带百合亲身体验一次,如此其他人就不会再这么怕他了。
「可是,您是特例,奴婢不是您……姜满公公告诚过,万万不可以接近殿下的……」百合还是怕得不肯。
「姜满公公只是行事小心了些,且他此刻也不在这里盯着。再说,既然,郡主肯保你,你必然会无事,大胆进去一回。」萧裔说话,自有打算,似乎只想见结果。
唐七七瞧了他一眼,心中不爽这人,哼,若想见榆匽伤人,他会失望的。百合听心上人这么说,虽然害怕,仍是乖乖点头了。
「好,奴婢随七儿郡主进去。」
「嗯,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唐七七拍着胸脯告诉她,让她安心。
她领着百合走进去,皇帝的寝殿分内外,内殿是安寝之处,外殿设有桌案,让皇帝能随时批阅奏章以及读书写字。
刚踏进外殿时,就见到榆匽背对着她们,立于桌案前看着一份奏章深思。百合还是紧张,忍不住拉了一下唐七七的袖子,像是退缩不敢进去了。唐七七微笑回身拍拍百合发抖的手,要她别怕,百合这才忍住逃走的冲动,壮着胆子随她向前行。
在快接近榆匽时,唐七七开口要提醒他一声——「殿——」但她嘴才张,下一刻,甚至还瞧不清发生什么事,身边的百合已飞出去,身子破门而出,摔在殿外地上,躺在尚未离去的萧裔脚边,双眼圆睁,嘴角有血,死状奇惨。
姜满方才前去办些事,这时回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当场怒道:「又一个不听劝的蠢丫头,这已是本月的第三个了!来人,收尸!」唐七七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
榆匽见她那震惊的模样,不禁脸色下沉。「七儿……」他走向她要牵住她的手。
她惊慌失措的避开,碰都不敢让他碰。
他眉心倏然拢起。「别怕,本宫并不会伤你。」
「可您……您……」她望向殿外那具火速被人搬离的尸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该接近的,死有余辜。」他冷冷的说,眼中杀气未减。
她心脏用力一缩,面如死灰。「死……死有余辜?」
「没错,没人可以接近本宫,她明知故犯。」
唐七七几乎要窒息了。这么说来是自己害死百合的?!
她胆颤心惊,不能承受是自己让百合去送死,转身要跑离榆匽,他却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他阻止她离去。
「不……不……不要碰我!」她第一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觉得可怕,太可怕了!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出殿外,撞上了萧裔。
他扶住她惊惧下跌的身子。「你还好吧?」
「我……我……」她脸色惨白,血色全无。
瞧见他嘴角有抹冷笑,这让她顿悟,这人想看的不是榆匽杀人,而是自己亲眼目睹榆匽杀人后的表情!她用力推开他的搀扶,不解这人究竟怀有什么心思?
这时见榆匽走过来了,她心一慌要再逃,转身却又投进萧裔怀中,榆匽面容立刻有如乌云蔽日,一片阴霾。
唐七七逃回紫宸殿,把门紧闭,上了栓。
她唇色发白,双手颤抖,榆匽就在门外,即便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仍不能平静下来面对他。
他竟真的如众人所说的残忍,「近身者死」这句话不是夸大其辞,不是危言耸听,他真的……真的有如魔鬼!
她根本还瞧不清他是如何杀人的,百合就已成尸首了。
是她,是她强迫百合陪她进去的,百合若不是因为她的无知,也不会死!她自责、难过,更无法原谅杀人的他。
再想起姜满见到百合的尸体后说的话——这已是本月的第三个……那表示,榆匽一直在杀人!
她感到一阵晕眩,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光。
「您走吧!」她大声赶人,不想见这杀人砰的一声,门被劈开了,他全身散发怒气的走进来,脸色阴霾的望着她。
「没有人可以将本宫关在外头!」他恼怒至极。
她整个人僵住了,张着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扣住她的手腕,表情危险。「你怕本宫?」
「怕!」她老实承认,之前那杀人的场面太触目惊心了。
「本宫并未伤过你一分不是吗?!」他声音极为压抑紧绷。
「可是您伤了别人……不,是杀了人!」那份惊恐清楚的写在她脸上。
「本宫早要他们避开的,但他们偏要来送死,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您没有办法?难道您控制不了自己?」他神色蓦然苦涩起来。
「没错,这是自然的反应……本宫讨厌人气。」
「可我也是人,您为何不杀我,却杀死百合?」他深深凝视她,神色难解。
「本宫也不知。本宫乃天煞孤星,终其一生,遗世独立,可你的气息本宫不排斥,唯你接近本宫不会有危险,但旁人,本宫半分都无法忍受,一有人靠近便血气翻涌,身子如火在烧似的痛苦。」往往等他从痛苦中解脱,靠近他的人也已经死了。他又岂是真自主杀人的,他也不愿,他也痛苦!
「怎么会这样……」她一怔,是听说过他命中无亲、注定独行天下,可她并不知原来他身不由己,杀人只是逼不得已的自保行为。
「国师东方红断定本宫将无伴终老、孤独一生,可你出现了……本宫以为……以为……然而你却怕本宫,不愿意亲近本宫……」他瞧着她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像是带着深切的她心霎时揪住,月亮虽仅有一个,却有众星捧着,孤星却是连众星都远离,那种寂寞不同于孤芳自赏,不同于知音难求,直到死亡都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痛楚,他一直都独自品尝……她突然不再怕他,固然他残忍的杀害每个靠近的人,可他也是痛苦的吧?
她慢慢的走近他。
「我没逃走,我还在这儿!」他心口一震,迟疑了半晌才按住了她的肩,起初是小心翼翼怕伤害到她,直等到确定自己对她完全没有杀意时,才缩紧了双臂,将她拥牢。
这一刹那,他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新鲜的滋味,令他欣喜若狂,长久以来阴暗的人生仿佛得到了一束光,如夜明珠般明亮,如月光般皎洁。
「上次说喜欢你是玩笑话,但那其实不是玩笑,不是,本宫就是打心底要你!」他抱着她激动的说。
她亲眼见到他杀人时,那惊惧的目光简直如刀在剐他的心,让他感到椎心之痛,再见她投入萧裔怀中寻求保护,更教他心痛如绞,怒火大炽,而她想排拒不见他,他又如何能忍受?他从未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害怕失去她,害怕连她也离他而去,所以他不再保留,定要让她明白自己的一切,他喜欢她,就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