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如痴如醉的日方工作人员忘我的用日语说着,还因为太入迷差点忘了拉幕,不知是谁在他肩上一点才猛地回神,赶紧使劲拉扯手中的绳子,衔接上一幕布景。
如果他回头看的话,肯定会吓一跳,因为他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株蔓生的植物,约有一公尺高。
而此时的安姬正在舞台上表演雨舞,换下白无垢的她穿上艺伎的和服,手里拿着一把绘满木槿花的油纸伞,脚上是原木色的夹趾木屐,她在雨中漫行,旋转着油纸伞。
但跳舞的不是她,而是不停下着的雨,不论她往哪边走,雨都会自动的避开,形成女子曲线的雨帘。
她将手伸出伞面,想一试伞外的雨滴,可是淅沥哗啦的雨却内凹成ㄈ字型,当她手一缩回,雨就继续直线的下,地面的雨水汇集成一条小河,但它违反自然的从低处往高处流,舞台上有座人造假山,水流到假山上便往下倾泻,形成一道瀑布,瀑布下的小潭很快就注满水。
光这两项表演就耗去一个小时,接着安姬又使出她最拿手的催眠术,前三排的观众不知不觉中被她集体催眠,平常不敢做,不会做的动作全在无意识中做了出来……
没有水中脱逃术,不用铁链缠身,更不做人体切割术,但她的魔术依然引得满堂彩,独树一格的表演不给人提心吊胆的惊悚感,只有唯美、浪漫,让人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日本的演出很成功,如雷的掌声便是对她的赞美,她是顶级的魔术师,无人可以取代,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便是最好的奖励。
“小心!”
不习惯穿和服的安姬走到帘幕后,心情一放松就大意了,一脚踩在曳地和服裙摆上,一个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歪向一旁—
幸好,一只力气不小的胳臂及时伸出,将她一歪的身体拉正,没站稳的她先是前倾而后向后仰,脑袋瓜子结结实实地撞上身后的硬物,她伸手一摸,竟是男人的胸膛。
“多谢你拉我一把,不然……咦!怎么会是你?”一句谢刚出口,看到化成灰都认得的面孔,安姬就懊恼地想咬掉舌头,面对讨厌的家伙,她实在没法心平气和。
“不谢,职责所在。”咧出八颗白牙的刑清霆中规中矩地将她扶正,随即一板一眼的立于她身侧。
“我谢错了,是你分内之事,要是我跌倒了,你也有过失。”真是晦气,为什么救她的是他。
雷霆保全公司一共派出十二位拥有段数的保全人员随行,由保全主任带领,分三班近身保护安姬,每结束一个地方的演出,便会有一班保全先到下一个演出场所和下榻饭店进行安全检查,确定无误她才进驻,然后一班休息,另一班便随身保护,前后各两人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如此严密的守护,安姬有些缺德的想着,那个寄威胁信函的幕后黑手看到这阵仗,还有机会下手吗?肯定呕到捶墙壁,咬着小花棉被暗自垂泪,大叹想当坏人也不容易。
“童小姐说得对,的确不该居功,你的安全攸关我们公司的信誉,在你完成全球巡回演出前,我们会尽全力护你周全。”刑清霆背脊挺直,表现得就像一个称职的保全人员。
他太正常了,正常到不正常,若是一般寻常人倒是没什么好意外,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第一王子,太过平和的语气反而显得诡异,和他以往的性情迥异,实在是……不得不防。
“你吃错药了?”居然没有尖酸刻薄的嘲讽,真不像他。
“我身强体壮,不用吃药。”倒是人界的空气脏得让他有点受不了,他得不时往植物茂密处走一走。
“那是撞到头了?被普西的毒液喷到?还是走路没看路掉到施工中的水沟?你正常得让我寒毛直竖。”
他眼角一挑。“这不是你要的吗?”
“几时野生的狼也会被驯化?你越是正经八百我越是不敢相信,肯定在设陷阱给我跳。”不是她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而是受过太多次的教训。
“多心是你刚养成的毛病吗?”刑清霆一路目光冷厉的观察四周动静,护送她返回贵宾休息室。
所谓的贵宾休息室附有更衣室和梳化间,以及卫浴设备,附设一台储放冷饮的小冰箱,以及一台研磨咖啡机,十几种顶级咖啡豆整齐划一的排放在柜子上,以透明玻璃罐装放,每一个罐子用中、英、日三种文字标示种类和产地,以及烘焙日期。
“只要是你,我就不敢掉以轻心,你给我的阴影太深太深了。”深到她一想起就想啃他的肉,饮他的血。
“不要忘了,你还要仰赖我的保护,有个人正躲在暗处想要你的命。”
她也不遑多让,以前他出门前总要检查坐骑和鞋垫,她有次在他鞋里放火荆棘,让他脚底烫得起水泡,七天没法下地,有次用烈焰玫瑰的刺扎进他身下的坐骑,痛到发疯的坐骑直接将他往下摔,好在他及时飞起逃过一劫。
安姬不以为然的轻哼,一走进休息室便进入更衣室换下重达十二公斤的和服。“我的白魔法只比你差一点点,自保绰绰有余。”
海丽太大惊小怪了,她一个可以自行变大变小,还能与植物交谈的妖精,会败在人类手上?
威胁信一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为了让海丽社长放心,她还特意从房中搬出十株最具灵性的植物,安放在饭店和她的表演场地,以此充做眼线,有可疑人物出现立即通报。
这比监视器还管用,植物虽在盆栽里不能任意走动,但它们的根、茎、叶是能四下伸展的,在一定的范围内探听他人的动向,没人会防备它们,畅所欲言的大谈特谈。
“明面上的暗算你防得了,但是不动声色暗下毒手你不见得躲得过,人模拟我们想象中聪明多了。”刑清霆往柔软的沙发一坐,跷起二郎腿,十指交迭往膝盖一放。
“我从来不敢低估人类的智慧,我们事务所的成员就没一个笨人,尤其是海丽,她简直是人界的神,几乎无所不能。”海丽没有办不到的事,个子虽小但能力超强。
“难得看见你这么推崇一个‘人’,以前在妖精学院,最常被你挂在嘴上的是艾翠丝夫人。”也就是她的母亲。
有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艾翠丝夫人相当杰出,她是他见过最具统御力的女妖精,同时兼具美貌与聪慧。
一听到母亲,安姬的声音微带哽咽,“当初我离家的举动一定让她很伤心。”
“我那时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么强悍的女妖精居然也有感性的一面,不断自责没多关心女儿一点。
安姬一听,抱着换下的和服红了眼眶。“我妈很爱我,她……她为我承受了很多外面的攻讦。”
“原来你知道,黑发绿眸在白羽族是不被允许的禁忌……咦!你在哭吗?”听起来像捂着嘴抽噎。
黑发绿眸是魔女的标志,当年带走前一任国王的魔族女子便是黑发绿眸,老一辈的长老记忆犹新。
“谁在哭,我鼻塞。”她倔强的否认,穿上舒适的便服就走出更衣室,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楚楚可怜,有如十六、七岁少女纯真又可怜。
“鼻头都哭红了。”本想嘲讽两句的刑清霆一看她两眼泛红,话到嘴边有些不忍,改口取笑。
“别想拐我,我哭的时候才不会红鼻子……啊!我怎么自己说出来。”他太阴险了,在她难过时还套话。
“果然我没猜错,你真的哭过。”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里有股酸涩,不喜她背着他哭。
“那又怎样,我不能哭吗?”流过泪后的安姬口有点干,她拿起放在桌上自备的花茶,扭开瓶盖就要就口。
花茶的气味很清香,盖子一打开,淡淡的桂花香溢了出来,但是隐约中多出一味,鼻子堵塞的她却没闻到。
“等一下!”
“不能喝!”
两道声音同时扬起,一是刑清霆,一是雏菊盆栽,前者急促而低沉,后者细如童音,轻轻柔柔。
“茶有问题?”真糟糕,她闻不出来。
妖精一族对和植物有关的事物都十分敏锐,长期浸淫在花香中,轻而易举地就能分辨出花的种类,连种在哪里,花开几日,土壤和温度如何,有没有被蜂蝶采过蜜,统统知道。
身为妖精王子,刑清霆这方面的感应更为灵敏,茶香刚一飘出,他立即捕捉到空气中的气味不太对劲,连忙出声阻止。
“味道不对。”有股杏仁味。
“小菊你说,是不是有人进来过?”她看向无风摇得欢快的重瓣蟹爪形黄色染紫红小雏菊。
“安姬,你出去不久后,有个打扫的家政妇进来擦桌拭椅、倒垃圾,然后把你的水瓶拿出去,一会儿又拿回来,她的动作好奇怪,一直在擦瓶盖上白白的粉末,还低头闻。”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她没叫人来打扫,工作人员没她的吩咐也不会自作主张,魔术师的休息室是很私密的地方。
“我没看清楚,她用一块花巾包住头和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但是她的背有些驼,肩膀很宽,不是很高但手掌很大,她一直看着地下,眉毛很粗,有一双大脚……”
“会不会是男人假扮的?”听得懂植物语的刑清霆这般猜测。
“那你就去查呀!还号称万无一失的保全公司,有人悄悄潜入居然毫无所觉。”这么多人盯场还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过。
他面色一肃,按下挂在耳朵的耳麦让全员出动,彻查可疑分子,“看来真的有人要和你过不去。”
“少说风凉话,我也不过是赚点房租的魔术师,我碍到谁了?竟然要下此毒手。”安姬一气,鼻子就通了,她嗅了嗅瓶内,很快分辨出被下了什么粉末。
是一种消化药草制作的,不会致命,少少一些能帮助肠胃蠕动,但分量过多会上吐下泻,喉头发肿,大半个月说不出话来,严重时会喉道堵塞,氧气无法进入人体,窒息而亡。
“我先送你回饭店,里里外外三十多个监视器,不可能逮不到人,除非那人会飞天遁地。”刑清霆说完,转身出去了。
第4章(1)
刑清霆的话言犹在耳,但事实上,人真的溜了,还大大方方的从门口走出去,由大婶变成瘦小的小老头,一顶遮头遮面的帽子拉得很低,叫人无从看清是何种长相,是男是女。
可以确定的是这人擅长装扮,而且扮得维妙维肖,不是有这方面的专业,就是常接触这类人,久而久之便无师自通,信手拈来便能改变样貌。
在雷霆的保全正大肆搜捕之际,那人正叼着烟,大摇大摆的离开,等调阅监视器的纪录——比对,人已经走了老远,沿着河道进入下水道,至此失去了踪迹。
这件事成了所有人心中的重石,压得每个人快喘不过气。
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对从未出过差错的保全人员是一大打击,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他们之中还有几个和那名家政妇打过招呼,帮她拿垃圾袋,两个和小老头擦身而过却无视。
那人肯定在笑这群保全人员又傻又好骗吧,关键人物不只一次从眼前走过,他们不仅察觉不出异状,还成了帮凶助其逃脱。
“还没找到吗??”
唉,老想着谁要害她,睡都睡不香了,一向沾床就睡的安姬居然失眠了,在雪白床铺上翻来覆去,她的眼睛难得出现黑眼圈,可见这件事对她的影响甚大。
“那个人太会藏了,一直蛰伏着,未有太过明显的动静。”他的人手不足,只能被动的等待。
事情发生后,刑清霆另外从公司调来五名怀有特殊异能的专员,替换掉表现较差的员工,也就是和寄恐吓信的人接触过却未发现有异的那几个,他们的训练还不足,要回炉再造。
雷霆保全成立不过短短两年,由负责人马天雷和只肯担任保全主任的刑清霆共同创立,公司成员九十八名。
换言之,刑清霆来到人界最少两年,在适应了人类的步调后,他决定自组公司,以保全为主,并在短期内收了不少身手不凡的专业人才,加以编队和职前训练,所接委托都能圆满达成,在业界的声望一夕飙高。
但是在名气渐高的同时,也有人得意忘形,自以为是的疏于防范,才会栽了个大跟头,把累积两年的名声毁于一旦,而且还差点让被保护人出了事。
难辞其咎的刑清霆从此更是形影不离的跟着,昔日水火不容的仇人变成同行的伙伴,最不能适应的当属胃口不好的安姬,她都少吃了好几碗饭,两颊消瘦了几分。
别人看着是秀色可餐,她看着那张祸水脸却是益发的食不知味,想想过去每次遭罪都是他所为,那仇恨之火便会窜高,烧得她心头像烟囱似的闷烧,无处排解。
“你们也太没用了吧!找个人也找不到,难道要等他杀到我面前才围起人墙,大喊‘保护、保护’?”那就太掉价了,十几个大男人防不住一个变态狂。
听着她不耐烦的讽剌,刑清霆发现他的修养变好了,“我们是保全,并非警务人员,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捉犯人是警察的责任。”
只要她不受伤害,全须全尾的安全返抵国门,这一次的委托便算顺利圆满的完成,未负所托。
闻言,她莹绿水眸一眯,“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保全人员不负责捉人,只在于防范,被动地等人找上门?”
他头一颔,神情愉快,“没错,本公司的重点在于保护,使人或物不遭受损害,但我们无权执行警察的勤务,除了加强巡防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在法律的限制中还是有些事不能做。”
“你……你居然跟我讲法律,这对你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天书吧!你老实说,你来人界几年了,不会我前脚一走,你后脚也跟着来吧?”目露狐疑的安姬冷视着他。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谁预料得准,他性情本来就叫人捉摸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她都不意外。
“三年,我先是去了一个叫‘法国’的国家,落脚半年,在那里认识了来自台湾的马天雷,他是我的合伙人,也是狼人。”具有东方血统的狼人他还是第一次听闻,同是属于人界的异类,因此走得近,结交成友。
“狼人?”居然没灭绝。
一听到异种生物,被勾起好奇心的安姬眼中闪着星星光采,她比他早来好几年,却没见过化身为兽的人种。
“狼人,豹人,犬族,鹰族,他们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若是控制不住容易现出原形,有感他们在人界生存不易,因此我才决定网罗他们,以保全公司为名义提供他们工作的机会。”而他们也未令他失望,个个表现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