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遥望、或凝眸、或立、或倚,不仅神韵神似,甚至连他自己不知晓的细微表情全喻然纸上,鲜动鲜明。
倏然,一张纸飞来扑在她的手臂处不走,他定睛一望,脸色骤变!
那纸上写满了字。
一个个如米粒般大小的字挤满了张纸。
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除了「幽皇」两字还是「幽皇」,唯一例外的是最末那行娟秀字迹——
不见幽皇七百二十五日。
思之、念之、悬之、系之、终不得之,唯别已矣。
这,可是她的临终之言?
无法传达,无人知晓,默默隐于心、化为尘,消逝人间……
「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于养虫人家。」
她说过之语,此时于他脑中回荡且逐渐清晰。
「倘若能重活一次……」他喃喃低语,似有所觉。
抚了抚她冰冷唇瓣,他倾下的唇为她注入了一口气……
「幽……皇?」
看着眼前熟悉的他,她露出了一抹笑。
「你来接我?」她多多少少到了他的身分,只是未加证实。「我很高兴是你。」
生前的最后一眼没见着他,死后的第一眼竟见着了。为此,她漾开了唇。
「妳说妳想生于养虫人家。」
「是。」她凝视他,不觉人生苦短,只觉遗憾。
「倘若无人与妳相伴,妳能否坚强活着?」
「自小到大我一直如此。」识得他之前,她一直是这么过的。
「那好。」微微一笑,他伸手抚着她的头、她的发。「记住,妳得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着。」
「幽皇?」她惊慌一唤,为了他忽隐忽现的身影。
「我违背纪律对妳施了延命术,阎王要召我回去问罪了。」
「不可以!」她想牢牢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摸不着。「幽皇!」她急得泪流满面。「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别担心,妳我若有缘,一定能再相见。」他说的是对她的安抚,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一言为定?」她索讨着他的允诺。
「一言为定。」
抹去泪,她将他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容貌镂进心坎里。
「下辈子我要承担你的灾厄,不让你受苦。」她举起了手。「而我,绝对会找到你与你相见,我发誓!」
她一人,独自又过了三十个年头。
三十年来,她如她所愿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过着她想要的生活。
寂寞时,她总是对禽鸟说话;孤单时,她总是想着他的容貌、念着他的名,而后如同往常一样晨起提笔落下一个「幽」字,睡前再提上一个「皇」字,如此日复一日,不曾中断。
临终前,她抱着一迭又一迭积年累月所绘的他的画像于一株樱花树下甜甜睡去。
她认真地过好每一日,因这是幽皇赐予她的;她期盼着来世的每一日,因那是幽皇允诺她的。
她不怕死,只怕来世寻不着他,因而她总是一遍一遍地念他的名、绘他的像,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划,永志不忘。
「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阖上眼前,她说得深情。「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沉睡前,她见着了他的身影。一样俊挺、一样地令人倾心。
他走向她,朝她张开双臂,迷人的唇瓣对着她动了动……
第10章(1)
「绯语,绯语,快醒醒!绯语!」
焦急的语气,微颤的嗓音,一声声传入她心房鞭笞着她的心。
她想掩上他的唇要他别担心,想环上他的肩要他放宽心。因而她不断地追寻着他的声音,只想牵住他的手,固执地要他守住承诺。
终于,她睁开了眼。
熟悉的屋顶天花、床柱纱帐,让她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多出了会儿神。
她,回到族里了?何时回来的?如何回来的?
他呢?又在何处?
满腹疑问让她理不出头绪来。
「妳可醒了。」有人自一旁的太师椅上起身向她走来。「若再不醒来,有人可是会急出病来的。」
眨眨眼,巫绯语好不容易回神将眼前之人看清。「伯……母?」
攸皇的娘?怎会在此?
看来,她确实没死。但,可能吗?她明明就……明明就……
是攸皇吧。
被牡丹所伤那回如此,被皇后所杀这回也如此。她总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关于前世的他俩,也是真的?
「伯母……」她想起身,想见攸皇,想问个清楚,想安抚自己纷乱的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唤我伯母?」老夫人神情带笑,按压着她的手不让她起身。
闻言,巫绯语愣了下,随即让快速飞窜的热流熏红了双颊。
「快,唤一声『娘』来听听。」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原以为不会有这么一日的她竟让她等到了,教她怎能不心急。
望着老夫人热切期盼的眸光,她无法推拒也不愿推拒。红着脸的她动了动唇,难掩娇羞。「娘。」
「太好了,我的好媳妇!」老夫人高兴地一把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眼角难挡直冒湿气。「妳能醒来真是太好了!那么,娘答应妳的事,才能向妳交差。」
听老夫人这么一提,她想起了那天与老夫人的一段对话——
「在我离开您一个月后,请将我即将结婚的消息告诉攸皇。」这便是巫绯语当初答应设法让攸皇与老夫人相见时,与老夫人订下的协议。
「妳要成婚了?」老夫人颇惊讶。
「是。」
「老身不明白。」
「这是一项赌注。」巫绯语语带无奈。「他若真在意我,必会赶来见我。倘若……」她苦笑了下。「那便是我俩无缘,我也不再强求。」
「万一攸儿赶不及,妳真将自己嫁了?」那可怎么办?
「是。」这点巫绯语已思量过。
「啊?」
「我想……」巫绯语停顿了下。「婚期就定在元宵后。」
……
「多谢娘成全。」拉回思绪,巫绯语也环抱上老夫人的肩,然因用力而隐隐作痛的伤口让她瑟缩了下。
「傻孩子,是娘要谢妳才对。」老夫人松开手也拉下她的手,不让她拉扯到伤口。「若不是妳,娘无法活到现下,无法见攸儿一面,更无法见他娶妻,多了妳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可我似乎只会替他添麻烦而已。」若一切皆是真非梦,那她欠他的恐怕这辈子也偿还不了。
「胡说!」老夫人揉揉她的头。「妳不知晓攸儿有多喜爱妳。」
看来老夫人打算泄自己儿子的底。
「我不曾见攸儿为谁如此失神过。尤其知道妳的婚期之后,整天便魂不守舍地望着妳住过那房间发呆。」顿了顿,老夫人语带神秘续道:「这回将妳带回鬼族之后,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只是紧紧地守在妳身边紧握着妳的手不放。」老夫人对巫绯语眨眨眼。「娘我呀,还亲眼见他偷偷吻了妳好几回呢!」
「啊。」巫绯语的心里头甜了下。
「娘!」一声状似羞恼又无奈的叫唤自门口传来。
「你醒了。」老夫人朝门口应了声,又对巫绯语比了比噤声手势。「我明明交代韶安下手要重一些的。」她想,若不这么强迫他歇息的话,醒来的媳妇见着他那憔悴模样可是会心疼的。
一个时辰前,攸皇硬是被君韶安点了穴送进隔壁书房小睡片刻去。怎知忧心忡忡的他仍是提前醒来了。
「好了,娘不说了,以后多的是机会。」她拍拍巫绯语手,凑近她耳边。「等妳身子完全康复后,娘便说些攸儿小时候的事给妳听。」老夫人设下了门槛,这是她对媳妇的勉励。「未痊愈之前,娘可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喔。」
巫绯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老夫人离开了,慈祥的脸上满是欣慰。
抬眸,她对上眼眸始终不离她身的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攸皇如同上一回梦中的攸皇一般,未戴面具、绿眸闪耀,连温柔的注视神情也与当时并无二致。
未语,她泪已先流。
忍不住地,她身指抚上他颊上淡疤,温暖的温度、弹性的肌肤、真实的抚触引出她更多的泪。
能活着再见他,真是太好了。
「妳失约了。」他的嗓音低哑破碎。
点着头,她不否认自己的错。「我作了一个奇特的梦。」
「梦中可有我?」
「有。」泪水困在她眼眶。「我明明说好要承担你的灾厄,结果还是让你受了伤。」她的指不舍地留连于他颊上。
「妳承担的已经够多了。」握住她回温的指,他将唇轻轻印上。「我要的,从来不是替我承担灾厄的妳;我要的,只是好好待在我身边陪伴我的妳,如此而已。」
「至寺庙礼佛那两年,我天天为你祈祷诵经,只求让你无灾无难、安身自在的,怎知最终仍是累了……」
按压上她的唇,他不认同地摇头。「我还能再遇见妳,全是妳的功劳。」拿开指,他以唇替代。「谢谢妳。」他吻了下。「谢谢妳为我活着。」
「攸皇……」她仰首回报着他的吻,心绪激动。
她从不知晓,她与他竟有如此深的牵扯;不知晓初见他时的异样情怀也其来有自。
幸好,上天仍是让她找着了他,她前世念念不忘的他呀。
舔了舔被他吻红的唇瓣,她带喘的气息喷在他颈项让他又爱又怜。
「前世的我与今生的我可有不同?」忍不住地,她问出了窜过脑海的念头。
「有。」他的指沿着她的红唇描绘着。
眨了下眼,她听得仔细。
「前世的妳,温婉多了。」
「啊?」乍听之下,她一时无法厘清心中感受。
想想,她对他确实任性了些、我行我素了些,甚至还对他动了手、夺了物,不觉有何不妥地利用了他。
是现世报吗?
那么,她又该如何弥补?
「尽管如此,我还是为妳倾心、为妳痴迷、为妳神魂颠倒。」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唔?」巫绯语的脑袋不灵光了。
这个不曾对她说过任何一句甜言蜜语的男子,竟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令她心花怒放的话来,一时间,她还无法意会呢。
「再说一次。」她央求着,唇边的笑意惹人心动。
抚着她几乎不及他手掌般大的脸庞,他的心抽痛着。「妳若能乖乖吃药、好好用膳调养好自己,我便每日说一句给妳听。」
「绝不重复?」她瞅着他,上弯的唇彷如醉人的酒。
而他则情不自禁地饮上她这坛美酒。「直到妳听腻为止。」
整个鬼族今日再度张灯结彩。
不同于上回的诡异气氛,这回可是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一大清早,族人忙东忙西的吆喝声便不绝于耳,就连攸皇也忙得不见踪影,这让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眺望的巫绯语不自觉地噘起了唇。
放眼望去,看似只有她是闲人一个。
攸皇于新婚之别闯来之后,族人便一直嚷着婚宴得重办一次才行,在她耍赖地不与理会之后,似乎也暂时将声浪压下了。
岂知——
岂知攸皇的娘搬入鬼族长住之后,一切逐渐走样。
尤其当婆婆与枫姥姥凑在一块时,连她们说话时瞧她的模样,她都会不自觉地漾起苦笑。
有鬼!
没错,一定有鬼。
年近半百的两老搭在一块儿,就算明知她们意图不轨,她也只能默默认了。
更何况自她从鬼门关硬被攸皇抓回来之后,冲喜之说便不胫而走,挡都挡不住。
只是,好歹她也是今日的主角,怎么不但无人理会反而像是被人晾在一旁般的无所事事?
想想,虽有气却也觉得好笑。
看着族人个个眉开眼笑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她噘起的唇也不由得松开了。
伸伸懒腰,她随意走动瞧瞧去,晃啊晃啊来到了热气直冒的灶房,意外瞧见一抹熟悉身影。
此时,对方手里正拿着一篮菜,头微低地向巫绯语迎面走来,直至距她十步之遥时才发现了她。
「都翠掌柜!」虽感讶异,巫绯语仍是含笑开口。
眼前的巫绯语确实较先前又瘦了些,气色也不若以往红润,然那天生的娇美模样仍是刺眼地存在着。
「我可是为了大当家而做的!」都翠宣称着。
既然是大当家的婚宴怎可马虎?又怎可少了她这位玉馔楼的掌柜?因而当君韶安一时说溜嘴时,她便急忙请命来了。
为心仪的男子洗手做羹汤一直是都翠最开心之事,就算可能是最后一回她也绝不放过。
「妳仍想用佳肴抓住攸皇的胃,好让他对妳的手艺念念不忘?」这女人还真是不死心呢。「我可不会退让哦。」
都翠抬眼望她,表情透着一丝古怪与挣扎,半晌她闷声开口:「跟在大当家身边多年,大当家总是疏离中带点冷漠,不曾见他对谁大声说过话,也不曾见他动怒——除了那一回。」都翠有些哀怨地看着巫绯语。「妳在茶庄不见那一回,大当家勃发的怒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那时我就知晓我输了。」
第10章(2)
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啊……巫绯语双瞳发亮。他还真是对她保密到家呢。
「都掌柜条件不差,不难另觅良缘。」
「所以妳得小心了?」都翠意有所指。
「嗯?」
「只要妳一不在,我便会想尽办法趁机而入。」这便是都翠的打算。「若不想让我得逞,妳可得好好活着。」
原来是拐着弯要她保重身子呢。巫绯语心下一笑。怎么这些人说话都这么不坦率?
「这辈子我绝对比妳长命,让妳毫无可趁之机,妳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世事难料。」都翠挺乐观的。「咱们走着瞧。」
巫绯语正想回嘴却见喜儿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往她这儿来。
「族长,快!」喜儿拉着巫绯语的手。
「做啥?」
「梳妆打扮呀。」喜儿有些纳闷。「总管大人早已准备妥当,怎么您还在这儿闲晃?」害她几乎将鬼族翻了一遍。
闲晃?巫绯语瞇起眼。也不想想她的闲晃是谁造成的。
「族长,快走啦。您没听鹊儿说过吧,换上大红袍子的总管大人简直是……」喜儿咬住唇,犹豫着该不该将话说完。
鹊儿的口没遮拦众所皆知,难不成她也得跟着起哄不成?
「简直如何?」这将话说一半的,肯定有问题。
逼迫下,喜儿不得不开口。「简直是……秀色可餐!」
「什么?」
秀色可餐,巫绯语想着四个字。攸皇长像本就俊美,倘若再衬着红袍岂不是魔魅得不似人了?
那怎么成!若不赶紧随在他身侧将他看紧,真不知晓今晚会有多少姑娘借酒壮胆吃他豆腐呢。
尤其是……她瞄了目露彩光的都翠一眼。
该死的攸皇!没事生得那一副好看模样,是想累死替他挡桃花的她吗?不成不成,今晚非得同他说清楚不可,那称不上宽敞双人床上,可挤不下一个妾来!
顿时,她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啊……怪不得她近来常常见着族里的姑娘们动不动便脸红,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