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餐就吃这样?”四年来头一遭,他不习惯。
“不想吃算了,反正你看报纸也会饱。”她瞥了他一眼,淡淡讥讽,优雅地撕开吐司。
哼,还挑,要不是习惯成自然,她本来连牛奶都不想帮他热的。
卓曜邦闻言,马上收回正要拿报纸的动作,闭嘴喝牛奶,乖得像个怕被妈妈责骂的小孩。
老婆正在气头上,他最好少惹为妙……
“我打算出去工作。”她说。
“工作?”
“对,我要找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
她要赚钱养自己!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养喽?那可不行——
“若唯,你如果缺钱就跟我说,不需要让自己那么辛苦。”他陪着笑脸,劝爱妻打消这个念头,阻止她有任何“向外发展”的可能。
“我现在不缺钱,只是以后不想再靠你吃穿。”她把话说得更白,虽然现在是“硬起来”地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不是询问他意思。
从今天起,她要当梁若唯,做她自己,而不是一个处处替丈夫着想,以他的快乐的卓太太,所以她得开始学习独立,一步步走出他的“庇荫”,逐渐摆脱受他制约的生活模式。
“你出去工作,家里,怎么办?”一时想不出说服她的好理由,他恰巧挑了个最烂的。看他有多“憨厚”……
她杏眸一瞪,怒气填胸,就知道这男人根本把她当成免费的女仆!
“我会找帮佣来家里打扫,三餐可以在外头解决,反正你很少在家吃饭,影响应该不大。”她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尽量保持平和的口吻,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还很在乎他这个人的想法。从今以后,她要学着“淡化”他的存在感,把这个男人从心里慢慢移除。
“谁说的!我……我每天都要吃完早餐才出门,有时候也会回家吃晚饭,而且我喜欢吃家常菜。”他心虚又心慌地强调,在阻止妻子弃他于不顾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的立场有够薄弱,过去实在太疏忽家庭了。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找个会做饭的帮佣。”她四两拨千斤,回答得很干脆。
“若唯,你明知我需要的人是你。”他凝神注视,动之以情,温柔的目光深情款款地对那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温柔带电得仿佛要揉进她的灵魂……
“让我搬出去。”她清醒地主张,不会再轻易受他迷惑。
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笨下去,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
魅力失效,卓曜邦心头一惊,恐慌地发现妻子真的下定决定要离他而去,头也不回——
“绝对不行!这件事别再提了。”他面色一凛,态度比她更强硬,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她这个“不智”的决定,一想到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会推失去理智,感觉非常抓狂。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低头吃早餐,无言地咀嚼着嘴里食物,以及内心的痛楚。
沉默的早餐,两个人对坐无言,全都不好过……
他咽下有史以来最干涩的一片吐司,配上一杯无味的牛奶。
“我去上班了。”
“嗯。”她轻应着,表情也没抬头。
他穿上外套,提着公事包走向大门,这回当然没人送,而好笑的是他居然还习惯性在回头,奢望自己会看见一张娇灿如花的笑脸,站在门边对他挥手说再见,轻轻送上一个吻……
怪得了谁,全是他自找的。
他关上大门,带着满心懊悔离开家门。
今天的气温,似乎比气象局预报的还冷上一些……
中午,他又接到一通吴姮媗的电话,酒醒的她似乎想起自己昨晚的失态,急忙打电话来向他道歉,娇滴滴的声音里听得出她有被原谅的自信。
“阿邦,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消气?我昨天真的是喝多了,不是故意的……阿邦,你到底有没在听人家说话嘛?”等不到回音,她仍是嗲声嗲气地喊他,根本不晓得他已经气到快马手机给捏碎了。
“吴姮媗!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太太……”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斯文,怒不可遏地轰了她一顿,警告她如果再出现在他们夫妻俩面前时,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关系让她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接下来只能清闲到帮蚊子、苍蝇设计房子。
如果她还听得懂人话,最好记清楚他们俩早就互不相干了!
第5章(1)
半个月过去了,卓家那股沁透人心的寒流仍然滞留原地,迟迟没过境,甚至有越来越加剧的趋势,特别是在家里真的多了一个钟点佣人忙进忙出后,卓曜邦再也不能把她的话当成一时冲动的情绪性言词。
她是来真的!正用一种称不上激烈,却非常坚定的步调展现她的叛逆,一改过去好说话的形象,按照自己的方法,一点一滴切割两人原本密不可分的生活形态。
梁若唯现在几乎每天都跟丈夫一样早出晚归,不是因为已经找到工作,而是无法待在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空间里,脑中总会跳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压迫她郁闷的心脏。于是在丈夫出门后,她也会跟着到外头找工作,做点其他事情消磨掉时间,直到晚上才回家休息,期望自己最好可以累得一觉到天亮,什么都不去想。
这个晚上,卓曜邦没应酬,她比丈夫还晚回到家,大概已经是九点半。
他等得心急,正想问她去哪儿——
“你剪头发了!”他惊讶地看着她。原来及腰的长发,只剩下不到肩膀的长度,感觉焕然一新,更显年轻俏丽。
他难以形容心里的震撼,那感觉像是她已经毫不留恋地斩断对他的所有感情与牵挂,准备和他一刀两断。
“不行吗?”她冷淡地看着他,想起当年因为他一句赞美,就决定把头发留得更长,更加宝贝的那股傻劲,现在一口气剪掉还真是痛快!
不过在看着他的这个当下,她居然有点担心他的评价是好还是坏……会不会输给那个长发飘逸的女人……
“不,这发型很好看,很适合你,不过为什么突然想把头发剪短?”他对妻子的新发型没有意见,可是对她剪头发的原因感到很惶恐。
“看腻了。”她潇洒地丢下一句,讲完就回房。
其实她今天去面试,回程路过一家美发沙龙,店里正在举行帮癌症病友募集真发,制作成假发的活动。她最近心烦透了,刚好想换个新发型,于是没考虑多久,便决定剪去一头相随多年的乌黑长发。
但是她才没义务向他多作解释咧!现在她做什么都不会再跟他报告,反正他从来没听进多少。只不过听到他的正面评价,她心里还是很不中用的觉得有点开心……唉,爱他太久、太深了,一下子要戒掉谈何容易。
看腻了?!卓曜邦忧心忡忡地看着越来越不像他老婆的老婆,觉得她那句话根本是针对他说的。这半个月里她就是一副看腻他的样子,脸上不是冷漠就是愁闷,甚至整天都没跟都没跟他说上一句话,沉默寡言的程度简直快要逼疯他。
虽然她没再提起要搬出去住的事,但他感觉得出来,她的心已经对他筑起了一道高墙,存心要把他隔绝在外。无奈他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她心防的方法,越是想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就逃得更远、更快,害他只能在墙外苦苦徘徊,望而兴叹……
原来女人一呕起气来,真不是闹着玩的。
深夜里,他从书房里出来,准备回客房就寝,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下意识地走过去,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厨房里,梁若唯拿着一个马克杯,站在打开的厨柜下,愣愣地望着柜子里摆放的一罐阿华田,怅然若失的表情就跟半个月前站在院子仰望着屋子一样。
她放下马克杯,踮起脚尖,伸手想去取下那罐被推到后面的阿华田……
站在角落的卓曜邦见状,考虑着要不要出手帮忙,却怕她会不高兴他的靠近。
这时,她的手已碰到罐子了,但下一秒又突然收手,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红了眼眶。因为就在那么短短的几秒间,她想起曾被他抱住的甜蜜,却也同时想到这厨柜的高度是为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量身打造的,所以她老是拘不着……
她悲从中来,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想到这些琐事而鼻酸难过,现在住在这屋子里,分分秒秒都像折磨,每一处她曾努力适应、习惯的不方便,如今全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让她没办法平心静气,更惨的是出了门也找不到人可以诉苦,就怕连累那些关心她的人也替她操心。
一个人呆坐在外头,她才惊醒地发现,当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你过得很快乐的时候,你竟然没有伤心的权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哭,要忍住!
当然,她最不想示弱的就是卓曜邦,因此在他面前,她一直很用力地忍下眼泪,将所有苦涩都积压在心底,不让他发现。唯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偷偷地放任一下真实的情绪……
后头,卓曜邦面带忧容,颦眉蹙额,眼见妻子的伤心,他想安慰却没脸走近,深知自己便是害她抑郁寡欢的罪魁祸首,也终于明白她那晚站在屋前的原因……
“我没办法再待在这里……伤害我的人就是你……”
想到她含泪嘶吼的控诉,他的心也像要碎裂似地扯痛。或许这半个月里他一直有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也晓得她在这屋子里承受的压力,只是因为害怕面对失去她的结果,迟迟不肯正视她一心求去的事实,假装不懂她的苦,骗自己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等时间一久,她会熬过,他们也会和好如初,重拾往日恩爱。
然而她此时的泪水,却又再一次指挥着他的自私与残忍……
他带着自责悄悄退离,心里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睡卧不宁的长夜,他心思烦乱,脑中不停想着她衷伤的神情、啜泣的声音,作了一个心痛的决定……
三天后,卓曜邦傍晚就把妻子CALL回家,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她摸不着头绪,挣扎了一下还是赶回家。
一进门,他猴急地将她拉进房——房里的衣物间。
“收东西。”
“啊!”她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想搬出去吗?现在马上收拾行李。”他拿出一只行李箱,放到她面前,要她赶紧收拾自己的衣物。
她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他现在是要立刻赶她出去吗?!
好,他无情,她也是有骨气的!收就收……
她打开衣柜,胡乱把衣物扔进箱子里,余光瞥见他默默地走开,更火大地把衣服往箱子里扔,气他居然真的舍得让她走——虽然那是她要求的,但女人心里就是存在着这样一种矛盾又微妙的心里状态,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即使脑袋里知道再不应该,心里依然没办法完全照着理智走。
她想离开他是一回事,他不要她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还挑了一个家里最大的行李箱,这么急着赶她走,简直让她痛上加痛……
坏蛋!他也不想想这四年来是谁在替他洗衣煮饭,做牛做马,孝顺公婆,养育小——没小孩,好险还没生,不然亏更大!
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一屁股坐下去,拉上拉链,气呼呼地走出卧房。
“都收好了?”他站在门外,不想看着她收东西的样子,怕自己随时会后悔,改变这个好不容易作出的决定。
“好了。”她怒瞪他,往前走——
他很快地跟上,抢过她的行李箱往楼下走。
她跟在他身后出门,看到他把她的行李摆到轿车的后车厢。
“你干么?”她还以为他是急着要把她的行李扔出大门哩。
“我帮你找好了房子。”
什么?!房子……
“不需要,我自己会去找地方住。”虽然她也不知道临时要去哪儿落脚,但绝对不想住在他找的房子里。
“想搬出去就照我的话做,不然现在就进去。”他不假辞色,两条路让她选。
她嗔睨着他,满腔怒火地掉头离开——坐进副驾驶座。
哼,小女子能屈能伸,再听一次他的话算是给他留点面子,况且他会这么费心帮她找房子住,还亲自送她,应该是想把她送得远远的,以后眼不见为净吧!
很好,那正合她意!
卓曜邦扯唇一笑,坐进车子,发动引擎,驶离原地……
她望着后照镜里越来越小的房子,莫名的,这一刻的感觉五味杂陈。
住了那么久的地方,当年搬进来时欢天喜地,现在却是因为这种原因而离开,怎能不唏嘘……
她往身旁一瞥——最感叹的在这里,当年不惜使出苦肉计向父母跪求来的姻缘,如今证明她的确是社会历练不够,才会被爱情蒙蔽双眼,认人不清……
“我们分居的事,先不要让爸妈知道,免得他们难过。”等她适应了分离,心不再痛,也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才有能力去安慰别人,说服他们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你爸妈还是我爸妈?”
“都有,还有其他家人也一样。”她没好气地说,恼怒这无情的男人现在就在跟她划分你的、我的。
“嗯。”他应声,两眼直视前方。
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直到最后一刻还这样,气死人了……
她把头撇向窗外,不禁猜测起他到底打算把她送到多远的地方……
车子减速,她下意识以为是停红绿灯什么的,不料他却转头对她宣布——
“到了。”
“这里?!”她诧异地看着车外。
“请下车。”他表情镇定地松开安全带,走到后头替她拿行李。
第5章(2)
梁若唯急急忙忙地跟下车,觉得两人的所在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里离你家还不到五分钟车程耶!”开什么玩笑?!隔了一条巷子、两条马路、三条街,不塞车说不定连四分钟都不用,这也太近了吧!
“走路要六分钟。”他微笑,换算成自己的脚程,实际走过也计算过了,不喘不累的距离拿来散步刚刚好。
六分钟,护一生。他的一生幸福当然不能超过这六分钟的路程,不然老婆真的跑掉了怎么办。
“六分钟也太近了。”这感觉跟搬到他家隔壁有什么两样?!
“住近一点比较好,你刚刚不是说先不要让长辈们知道这件事吗?这样万一我妈临时来访,你也可以马上赶回家,不会被拆穿。还是你希望再看到我妈受刺激病倒,二度中风?”他一脸严肃,搬出偶尔会无预警来访的母亲当理由。
“我才没有!”她连忙否认,自己怎么敢有这种大不孝的想法,走出去可是会被老天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