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当年孙霏说她累了,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时,陆静深并没有想到她会从此退出伸展舞台,不再在世人面前露脸。如今想来,才明白她当时便已经打算永远离开镁光灯下、离开陆云锁这个令她心痛的男人了吧。
既知如此,他怎么能放任陆云锁再去打扰孙霏!
更甭说,当初孙霏会与陆云锁结上这段“孽缘”,还是他阴错阳差牵上的线。就这事说来,他亏欠这个小学妹,是以打定主意,不论陆云锁出价再高,那画,他不卖;孙霏下落,他也不说。因为陆云锁不懂珍惜!
听见陆静深的拒绝。陆云锁转过脸来瞪向他,淡漠面容上,嘴角一贯噙起的嘲弄消失了。
“画你不卖;她人在哪也不说。好个陆静深,这可是你对我的报复?”
陆静深只是笑看着陆云锁,回答:“不是。”他并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报复上。
“哦?那就是你见不得你的前女友回我身边了。”陆云锁扯了扯唇,笑对宁海道:“弟妹你评评理,静深堂弟居然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初恋女友。”
冷不防的,宁海站起来赏了陆云锁一个巴掌。
陆云锁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打醒你。”宁海冷冷道:“她爱你,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可她为什么不愿回来,难道你会不明白?我打你,是要打醒你这个只有脸皮好看,脑袋里全是废渣的蠢蛋!为什么不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心?你需要的不是这幅有她的画,而是学着在爱情面前谦卑一些。”
陆静深热烈拍了拍手,为宁海喝采:“说得好极了,陆太太,你完全说出我心里的话。”挽起她的手握住,他温柔地说:“不过也不要太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哼”了一声,宁海左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身为一个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孕妇,宁海挽着丈夫的手走出艺廊沙龙时,特意回过头看了面色阴沉的陆云锁一眼,低声问丈夫:“真不告诉他吗?”
陆静深眉心一蹙,好半晌才道:“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宁海笑问。
“不知道。”陆大爷如是说。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报复的意味在。
是说,陆云锁未来如何与他俩何干?虐虐他,权充怀孕这段期间不能上山下海的苦闷日子里的娱乐,也不错啦。宁海想。
于是乎,他俩再不理会陆云锁,手挽着手定了出去。
这一天伦敦的街头,风有些大,但两人交握的双手却温暖极了。
番外篇(二)没有鸭
陆承宁三岁的时候进了私立幼稚园的幼幼班。
这孩子不怎么怕生,在家里素来懂事乖巧、人见人爱,一到幼稚园里,老师疼同学爱自是不稀奇,可说打小便生活在充满爱的环境里。
农历春节前夕,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朋友自是懂事乖巧地写着老师交代的寒假作业。她咬着笔杆趴在厚地毯上翻来滚去一阵子后,突然“噔噔噔”地撤开短短腿儿跑向厨房——
“婆婆、婆婆、婆婆。”连续叫着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陈嫂,问道:“婆婆你是什么生肖的啊?”寒假作业里有这么一个家庭成员生肖大调查的项目。
陈嫂笑道:“婆婆属猴的。”
“哦。知道了。”赶紧记下来。
听说陆承宁要写寒假作业,调查家庭成员的生肖,钱管家立即召集其他人到客厅里报告自己的生肖属性。
管家爷爷属马,司机伯伯属兔,园丁爷爷属蛇……
调查完以上数人后,陆承宁又“噔噔噔”地爬上楼梯,再“啪啪啪”地敲着主卧室的门,大声喊道:“爸爸、爸爸……”
等了好半晌,她的爸爸陆静深终于开了门,妈妈正巧也在里面,陆承宁一见母亲,便飞扑上去抱住宁海大腿。“妈妈、妈妈……”
宁海抱起女儿,啾了她红苹果似的脸颊好几下后,才道:“陆承宁,找爸爸什么事?”
陆承宁有很多名字。管家爷爷叫她“小公主”,园丁爷爷叫她“小花儿”,厨娘婆婆叫她“小心肝”,司机伯伯叫她“小小姐”。静雨叔叔和云开叔叔都叫她“小美人”,云锁伯伯则叫她“小宁”。
至于她最爱的爸爸则总是叫她“小宝贝”。
只有妈妈坚持叫她的全名“陆承宁”,说这样她才会知道自己是谁,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失方向。
小小陆承宁虽然不懂名字跟方向有什么关系,不过妈妈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所以她才三岁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曾祖爷爷还说她很聪明喔!对了,曾祖爷爷都叫她“小羊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叫陆承宁有些害羞,不太好意思讲。
想起来意,陆承宁赶紧道:“爸爸你是什么生肖啊?我们老师要我们问的。”她亮出手上的作业本。
宁海接过那本寒假作业浏览了一遍,看见了这项促进亲子关系的习题。
“你爸爸属鸡。”宁海回答。她知道陆静深从来没注意这种事,就像他也不看星座运势一样,他连他自己是最龟毛的处女座都不知道呢。
ㄐㄧ。陆承宁还不会写“鸡”的国字,便在本子上写了注音。写完后她又问:“那妈妈呢?”
“你妈妈属牛。”是一个固执的牛小姐。陆静深笑着回答。
见宁海讶异地瞅他一眼,仿佛对他能说出她的生肖有一点惊讶,陆静深不禁得意一笑,摆出一副“一切都在我掌握中”的表情,教宁海觉得有点好笑。
终于问完全家人的生肖了,陆承宁很高兴地问说:“那我呢?我呢?我是什么生肖的?”
宁海不回答了,她看着陆静深,等他告诉女儿。
果然陆静深是知道的。“宝贝,你属龙呢,是可爱的龙妹妹哦。”
龙、妹、妹?晴天霹雳!为什么她会是龙、妹、妹?
见女儿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陆静深赶紧问:“怎么了,小宝贝,是哪里不舒服吗?”
只见陆承宁颇为悲愤地道:“爸爸,属鸭不好吗?为什么我不是属鸭的?”
这问题……真是大学问!可能要从远古生肖神话开始追溯起。陆静深最后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因为十二生肖里,没有鸭。”
“什么?没、有、鸭!”陆承宁瞪着已经够大的大眼睛,瞪着瞪着,突然哭了出来。“呜哇……为什么没有鸭?我要鸭、我要鸭啦,呜呜呜……”
陆静深手忙脚乱地将女儿抱在手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是啊,十二生肖里怎么可以没有鸭呢?这真是个历史上的错误!必须加以修正才行。正准备乱哄一通时,身边的老婆大人突然间女儿道:
“陆承宁,你为什么一定要有鸭?”
陆承宁抬起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因为爸爸属鸡嘛。”说完又啜泣起来,小小脸蛋埋在陆静深的心口上。
“爸爸属鸡,跟你属鸭有什么关系?”宁海一时没想到两种动物问的关联。
“因为‘鸡同鸭讲’嘛!爸爸和妈妈每次都关起门讲悄悄话,秘密都不告诉我,可是我想知道啊。如果我属鸭,爸爸就会跟我讲那些秘密啦。”
这成语是这样用的吗?宁海脸上瞬间浮现三条黑线。
陆静深则忍不住大笑出声。
夫妻俩不禁面面相觑,怀疑女儿这耍冷的天赋到底是遗传谁的?
番外篇(三)他的眼
手术醒来后,陆静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起来孤伶伶的,有点落寞。
尽管每个人都告诉他,宁海很好,就在另一间病房里休养,很快就会过来探望他,可他知道,她已经再度离开他了。
方才,程律师送来手术之前他请他转交宁海的那个牛皮纸袋,打开来一看,里头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签上了宁海的全名,除了签名以外,还附赠了一句话——
去你的!
听说她是在知道他手术成功后签好的。
他没有瘫痪,她就算签了名也无法得到他全部财产,却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这只代表两件事——
她很生气。
以及,她很爱他。
为此,陆静深尽管还不能离开这病房去追回妻子,心里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踏实了。
开罗街头那场爆炸发生之际。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宁海,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的自负。老天垂怜,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这一回,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了。
宁海临去前留下的“去你的”二个字,是最好的定心丸,陆静深欣然服用。
为了及早恢复健康,好去寻回妻子,接下来几天,他都是个非常合作的病人,不但配合医嘱做各种精细检查,三餐也都按照医师的交代,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他已经能出院了。
但一出院,也意谓着一连串的麻烦会随之到来。
先前在医院里,还能拿自己需要休息当借口,拒绝采视。出了院,医师宣布他健康无虞后,陆静深已有心里准备将要拿起盾牌对抗他那群难缠的家族中人。
他的复明与否,必定会在家族里掀起波澜。
果不其然,先是几个叔叔来探路,想知道他到底恢复视力没有。
然而陆静深老是戴着一副黑通通的墨镜,让人实在无法看穿黑色镜片底下,那双眼睛到底能不能视物。叔叔们只好先后困惑地离去。
静雨则一向是信任他的,加上有王医师的配合,他对陆静深声称仍看不见的事不疑有它,只是替他难过惋惜。
陆云锁却不是那么好对付。几次对阵,他总是故意制造出一些危险情境,好逼陆静深用眼睛来闪避。比如在陆静深走路时伸出长腿绊他;又比如在陆静深下楼梯时手肘“不小心”拐到他;又比如假意请陆静深抽雪茄,但打火机却差一点烧到人家眉毛……诸如此类的事。
好在钱管家和陆静雨经常陪在陆静深身边,这些危机终究被一一化解开来,即使是杜兰笙亲自过来,也没能逼陆静深摘下脸上的墨镜。
几天后,所有人都接受了陆静深“并未复明”的事实。
陆云锁是这么说的:“既然你这么坚持你看不见,那么希望你能坚持到底,瞎一辈子吧。”
这话正说出了家族里几个掌权者的心声,他们巴不得陆静深一辈子看下见,也好少个人来跟自己争权夺位。
陆静深听见这话只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又过了好几天,家里的不速之客渐渐变少了。以为可以清静一阵子时,堂弟陆云开突然来访,陆静深正好摘下墨镜,坐在沙发上看宁海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钱管家在阁楼里找到的,照片里的人全是他。
有睡着的他、赖床的他,生气时的他、微笑时的他、坐在花园里的他、站在窗边的他;远镜头里有些一忧郁的他,以及近距离中眉头刚刚舒展开来的他……
陆云开一看这些照片,不由得“咦”了一声.赞道:“这些照片拍得极好。是谁拍的?”
“是宁海拍的。”陆静深一向不爱照相.却不知宁海趁他不注意时,竟然偷拍了这么多照片。而且拍得还极好。
“想不到嫂子这么有天分。”一同欣赏了这些一照片好半晌,陆云开终于说明来意,笑道:“我这阵子都在玩竞速帆船,不在国内,昨天回来才听说堂哥动了手术,看来应该是恢复得很好了吧?”
陆云开一向是家族里不受宠爱的孩子,自由放荡惯了,已经被视为无可救药。正因如此,陆静深反而还能跟他谈一谈话。听见他问,便回答:“看是看得见了,就是有点畏光。”所以这几天都戴着墨镜。
“云锁他们都说你看不见,这是怎么回事?”陆云开好奇问。
陆静深还在欣赏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头也没抬地笑道:“有时看得见,是因为有想看见的事物;而有时看不见,是因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意义。”
陆云开立刻反应过来,点头说:“原来如此,我懂了。”
“你懂?”陆静深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看向陆云开。
“这话别人也许不懂,可我就不一样了。”身为家族里的叛逆者,陆云开笑道:“难怪王医师说你手术没失败,可也不敢说已经成功。堂哥你这双眼睛,十之八九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候群’,你评评,我说的对也不对?”
看完了照片,陆静深再度戴上墨镜,笑答:“对。”
他这眼,的确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侯群”。
从此以后,他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失而复明的他,往后的人生里都只会注视那些,对他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物,再不会对那些没有意义的多瞧上一眼了。
“云开。”陆静深诚心地道:“虽然你没有念完医学系当心理医生,确实很可惜,可是人生苦短,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讨好别人上。”
闻言,陆云开叹息了声。“我爸如果也跟堂哥一样开明,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多啦。”
可惜人生总是很难尽如人意。这一点,他们倒是都知道的,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闲聊半晌,陆云开临去前问:“嫂子呢?准备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陆静深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岭春色,幽幽答说:“再过一阵子吧。”他想再给宁海一段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届时,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
“你忍得住?”陆云开调侃。
“忍不住也得忍。”陆静深深有体会地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月后。陆静深方启程南下。带着程律师交给他的另一把钥匙,去开启宁海的心门。
玛莉的小楼看起来荒芜却隐含生趣,他在其中等了一个礼拜,终于等到他一心所系的女子打开屋子大门。
他转过身,看见她。阳光自她身后斜斜照入,驱走他心中的阴影。
这是宁海,他知道。不会是别人。
他终于等到了她。
一个月后。
洗衣服时,宁海从长裤口袋里翻出一张小纸片,才想起来这是三天前他故意将她认作是钟点女佣时,抄给她的手机号码。当时她想说自己早已知道他的电话,便随手把纸笺塞进口袋里,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打开纸笺,才赫然发现上头的数字看起来很陌生。
陆静深赤着脚走过来,从身后揽住她时,宁海问:“你换手机号码了?”
“没有。这是新办的。”旧的还没停用。
“哦?干嘛特地办新门号?”
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忽然收紧,宁海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颜拧起眉。
“怎么了?”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哦,嘴巴翘嘟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