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地睁开她那因情欲而蒙胧的双眼,眼中的迷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不解、惊愕、羞惭、愤怒等情绪纠结。
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没有反抗?她为什么任局面发展到这种情况?难道她真如他所说、所想,是一个下贱、放荡的女人?
过多负面的情绪涌上张君黛的脑袋,致使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面无表情的坐了起来,无意识的整理自己被扯开的衣服,然后木然的瞅了厉杰一眼,便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一直到门合上前,她都未再回头看他一眼。
「Shit!」厉杰恼怒地低咒了声。
这下她应该走定了,不会再坚持要留在厉风帮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了吧,但为何在看到她那五味杂陈的眼神及呆若木鸡的表情时,他竟萌生一股极为强烈的后悔情绪,并痛恨起自己的残忍来。
他不是从来不知后悔的吗?更何况他做人做事一向残忍,又为何会痛恨自己的行事原则呢?真是他妈的发神经了!
***
张君黛在里面发生什么事,田战和李奂并不知道,只见她走出来时神态恍惚、脚步虚浮的直往来时路走去,而且一副对他们视若无睹的模样,这让李奂忍不住开口唤她,但她似乎没有听见,因为——
她根本听不见。她所有的知觉感官都在瞬间失去作用,听不见、看不见,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离他越远越好,不要再被他伤害了。
她怎会忘了他素有「冷面无情」的称号,而奢求自己能得到比较好的待遇呢?
她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女罢了,她的存在确实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一点意义,就跟一件物品一样,他可以任意决定她的去留,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但她却没有体悟到这一点,还自以为是的跑去跟他兴师问罪,然后自讨没趣、自取其辱的回来,她怎会蠢到这种地步?
不管她还得了或还不了欠他的钱,她终究欠了他一份沉重得让她偿还不了的人情;她和他永远不可能处在平等的地位上,她永远矮他一截,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早已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苦恋,她又何必痴心妄想自己能向他表露长久以来的恋慕?她又何必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比较特别,以为他在听到她的告白之后会欣喜若狂的接受她的情感?
张君黛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跌跌撞撞的往她的房间而去,所有行经她身旁或跟她寒暄打招呼的人,她都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在她眼中不过是影子罢了,是没有形体的,她只看见厉杰那面带讥讽轻蔑笑容的邪肆样子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动,他那比冰还冷冽的嘲弄奚落一直往她的心上刺,刺得她痛苦难当、痛不欲生,刺得她想逃。
最后,她似乎瞥视到一个令她安心的身影,然后……
***
第3章(2)
「她怎么样了?」厉杰面无表情的询问坐在他面前的姚怡。
虽然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但他心里其实并不若表面上看来那么平静,对于她的情形,他多少是有些在意与关心的,毕竟她是离开他那儿之后才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不管他对别人是如何的绝情寡义,他好像就是没有办法对她一视同仁,总是不自觉的把自己唯一的「不忍」与仅存的「良心」用在她身上,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还昏迷不醒,高烧也一直未退,实在让人担心。」姚怡忧心忡忡。
小黛不是找帮主去了,怎么会一回来就突然昏倒呢?到底她和帮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请老吴来看过?」他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老吴是他们厉风帮的专属医生,专为帮内兄弟疗伤治病,医术可说十分高明,有他在应该就可以放心。
「当然请他来看过了,他说她是因为感冒才导致高烧不退,其他的倒没什么问题。至于她为什么会昏迷不醒,老吴说他也不清楚症结所在,恐怕要作进一步的检查之后才会知道,不过……」姚怡欲言又止的看向厉杰。
她的个性很直没错,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脑子,直觉告诉她,小黛这次生病绝对和厉杰脱不了关系。
从小黛知道是厉杰要她离开这里,一怒之下去找他开始,一直到她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的回来、然后软倒在地为止,这一段时间,她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根本是无人知晓。
但一个现在仍不省人事,什么都没办法说;一个深沉机敏,要他说出真相,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要如何得知内幕,实在让她伤透脑筋。
她是可以开门见山问个明白,不过他肯不肯说、说的是不是实话都是问题,所以她才会如此烦恼。
「不过什么,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喔,姚怡。」厉杰仍然不动声色,语气也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样,没有显露出任何一点情绪。
「不过老吴说她的昏迷不醒有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造成的,怕是她在现实生活中遭受到什么严重的打击,致使她因为害怕面对而拒绝清醒……」她别具深意的睨着厉杰,努力想要从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而厉杰也果然如她所预料的微微变了脸色,虽然他立即又恢复成他一贯冷然的样子,但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她尽收眼底,丝毫没有遗漏。
原来他真是始作俑者!
要不是跟在厉杰的身边做事已有很长的时间,对他的一举一动知之甚详,不然她恐怕会连这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察觉不到。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实在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出来,因为纵使她可以证实他和小黛这场来势汹汹、原因不明的病有关,却无法看穿他的心思。毕竟他不是一个容易让人了解的人。
可是不管是出于关心也好,或是出于好奇也好,她真的非常想弄清楚原因。
「她会遭受什么严重的打击?」他佯装不知,明知故问。
「这要问你罗。」姚怡按捺不住地冲口而出。
她快要被好奇心杀死了,即使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顺她的心、如她的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明明白白,但她直肠子的个性实在让她憋不住了,再不开口问,她会憋死的。
「问我!?」厉杰似笑非笑的反问她。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不问你要问谁?」姚怡笃定地点了点头。
「你又如何能确定我是那个系铃人呢?」
「你当然是,因为她是自你那儿回来之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姚怡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
「厉杰,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对小黛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她那么坚强的人都承受不住?」
「没说什么,就跟对你说的内容差不多,要她离开厉风帮而已。」他言简意赅,不打算把他们的谈话内容与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真的是这样……」她怀疑的盯着他看。
如果谈话内容真是如此,且要小黛离开厉风帮是因为她跟厉风帮的属性、调性不同,她又非厉风帮的人,不必强留她在不属于她的地方,小黛应该不会有如此夸张的表现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黛的反应的确是满奇怪的。
照理说,要她离开厉风帮,除了会有些许的依依不舍之外,她不可能会那般生气,甚至还气得立刻去找厉杰,这简直太不像她向来清冷淡漠的性子了。
难道……电光石火间,有个模糊的想法在姚怡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想法逐渐清晰成形,且有了具体的概念。
她还真迟钝呢,竟然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种可能发生。
厉杰的五官那么出色,剑眉朗目、鼻挺唇润,俊美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黑帮老大!
尤其他那冷魅的酷模样,完全正对现代女人的胃口,因而所到之处净是女人爱慕贪恋的目光如影随形,一有机会,无不使出浑身解数以求博得他的青睐。
小黛是个女孩子,何况她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当然抗拒不了他那迷人的丰采与醉人的魅力,一颗芳心恐怕老早就悬在他身上了,难怪要她离开这里,她的反应会那么大。
只是爱上厉杰实在太不智了。
姚怡在了解张君黛的心事之后,不由得更加忧心忡忡。
「你不相信我?」厉杰挑了挑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语调既轻柔又和缓。
熟知他脾性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姚怡自然也不会笨到去穷追猛打、非将事情原委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虽然对属下都很好,视她亦如亲姐姐一般,但一旦他用这种口吻说话时,就表示要听者不要质疑他的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否则后果自己看着办。
所以她也从善如流的不跟他辩,反正她早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
「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去看看她,说不定对她的病情会有些帮助也说不定。」
「我又不是医生,我去看她对她的病情能有什么帮助?」他口是心非的轻笑道。
「很难说嘛,反正去看看她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就当是在做善事,OK?」姚怡不放弃地继续说服他。
她相信心病需要心药医,如果问题真的是出在厉杰身上,最好的解药当然就是他了。
第4章(1)
不是姚怡说动了他,而是他自己想来看看她。
虽然他完全否认是他说的话造成她今日的昏迷不醒,但他心知肚明他是难辞其咎的。
他只想逼走她,并不想害死她,她会这般不堪打击,实在令他非常讶异。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子,有些倨傲、有些淡漠、有些傲然,可是并不脆弱,所以尽管他用一些极其恶毒、非常伤人的言语来攻讦她,让她感到十分难堪,但她也不应该会害怕面对而选择昏迷不醒来逃避才是,否则他就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激她了。
他以为她和他在个性上应该是极为相像的,难道是他错了?
厉杰将视线落在床上那张面无血色、几近透明的苍白小脸上。
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半遮的窗帘中洒进,把张君黛的面容照得既朦胧又虚幻,给他一种非常奇异的感受,好像她并不真实存在似的,而是天上的仙人到人间来游历,因此随时会搭着以月光铺成的桥回返仙界,徒留给他一个绮丽的梦境。
可是,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会相信鬼神之说的人,更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人,他怎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厉杰不免因自己的异想天开而哑然失笑。
但当他瞥见她紧闭的双眸、蹙拢的双眉加上干涩的双唇,一股陌生的怜惜情绪竟如潮水般迅速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
他坐在床边,细心的用棉花棒沾了些水润泽她过于干涩、已失去原来美丽光泽的唇瓣,还拧了拧毛巾擦拭她因退烧药发生作用而汗湿的额头,像个慈祥的父亲在照料他心爱的女儿一般。
是的!父亲。这是他所能想到比较切合的角色,毕竟两人的年龄的确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因而他自称为父亲并不为过。
不过他此时此刻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让帮中任何一个兄弟看到他这么柔情的一面,一定会吓得他们的眼珠子都跑出来,因为他们何曾看过号称「冷面无情」的厉杰会如此体贴的照顾一个人?
这分明是世纪末的异象之一,连他自己都很难想像呢。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尝鲜无所谓,不要成为习惯就行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使用在她身上的第一次好像特别多,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他屡次为她破例,就因为她的个性和他有那么一点点雷同吗?
厉杰轻摇了下头,不想深究这个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他继续把注意力摆在张君黛身上,为她再换了次毛巾,以减轻她的不适。
这时,张君黛的小嘴微微动了动,彷佛在说些什么。
他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她想聆听她在说些什么,但由于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且模糊,所以听得并不十分真切,可是她的表情却告诉他她很痛苦、挣扎。
因为她的梦不再安全,他的气息已经入侵到她的梦里头,将她逼得无处可逃。
在梦里,她听不到任何他对她的无情羞辱,她可以快乐地栖息在自己的回忆中。
那回忆是属于她和她爸妈的,在爸爸的公司还没有倒闭、爸妈还没有自杀之前,一直到她和他初识的那一天。即使自此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单恋,但生活都还是很开心的,直到他要她离开的那刻起,她的世界、她的期盼、她的生活重心都在刹那间崩毁、瓦解。
她不懂她爱的男人为何要如此伤害她,她不过想留在他身边、想待在一个看得到他、感觉得到他的地方,她不会打扰他,她不会要求他什么,可是他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为什么他要如此残忍?为什么?
如果今时今日才嫌她是个累赘,才要赶走她,那么当初就不该多此一举带她回来,给她一个无限的想像空间,再将她刺得遍体鳞伤,然后一把将她推向无底的深渊,他怎么可以那么狠?他怎么可以?
张君黛的潜意识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似的,所以她再也无法躲在她自以为安全的堡垒里、再也不能躲避,于是她醒了。
在昏迷不醒五天后,她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赫然清醒了,一如当初她倒下一般令人措手不及。
她幽幽地睁开紧闭许久的双眸,由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张开眼睛,所以看似柔和的月光也变成刺眼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还伴随着一阵阵晕眩感,让她忍不住申吟出声。
「你醒啦?」虽然她的这一声申吟既轻又浅,但厉杰依然耳尖的听到了。
这温和中隐藏着威严的声音是——他!
张君黛悚然一惊。
他真的在她身边?他果真不让她逃避!
「嗯。」她努力适应光线,想看清楚他的样子。
「你醒来就好了,省得你姚妈担心,硬是把帐赖在我头上。」厉杰不相信他会看错人,所以不改说话的语调,不带一丝关怀。
如果她愿意醒过来,就表示她愿意面对他加诸于她的言语羞辱与轻薄行为,一旦她认定他无情的本质与邪恶的个性,她会庆幸自己有机会离开厉风帮,不会再残留任何不舍的情绪;她会了解感情用事是非常愚蠢且不切实际的;她会清楚明哲保身才是一个聪明人会作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