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真及时,恰恰好看上一出好戏。
凤磬硕笑得好不愉快。
「参见十九皇爷。」
接见贵宾的琉璃宫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居然将这三大巨头全拢集于此处了。在场的皇家护卫和太监、宫女纷纷敬畏地下跪请安,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狠角色上场了。
伊格猛盯着气质华贵出众的凤磬硕,脸上似笑非笑。「十九皇爷,本王今日终得以亲睹皇爷贵颜,实是深感幸之。还未向皇爷答谢贵府管家代为送至狼王府的厚礼,本王不过边陲之地小小族王,皇爷又何须如此客气呢?」
「狼王盛名威震大漠,本王素来久仰至极,敬上薄礼不过是聊表心意,狼王就莫须挂怀了。」凤磬硕英挺无双的俊颜笑里藏刀。「只是狼王心急面见皇兄,虽说大大有心,怕只怕孝心至纯的太子对此盛情却是无福消受……尔善皇侄,你说是吗?」
原以为十九皇爷今日是替太子出面挡下,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却是一记冷箭射向太子。
伊格猛虎眸不着痕迹微微一闪,有三分幸灾乐祸看热闹。
太子若不是貌若温文内心精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到这一刻依旧笑容可掬,像是丝毫未觉风云变色。「来人,看茶,进酒。」凤尔善笑笑的开口,「十九皇叔,侄儿记得您最喜爱喝晚秋摘取的凤州枫露茶,恰好昨儿个上进了一批,还请皇叔品评品评。另外,我也闻说狼王善饮烈酒,尤其是漠北私酿狼血烧,方凤饱畅淋漓,可惜宫内无此佳酿,不过已备下七蒸七酿烈火烧刀子,醇香劲足,应可略合狼王脾胃才是。」
伊格猛和凤磬硕目光一亮,心下微微凛然。
没想到太子暗底里也做足了工夫,竟连他们俩私下的嗜好也了如指掌。
伊格猛咧嘴一笑,嗜血的熊熊斗志被点燃了。
凤磬硕则是唇畔魔魅之美的笑意更深更沉。
果然是他的好皇侄,果然不负皇兄的亲手调教,但是一切仍旧是垂死的挣扎,徒劳无功。
凤磬硕拿起了枫露茶,凑近薄唇,和着笑,一仰而尽。
苏满儿果然从那天起,就呵护备至地养起了那两颗鸟蛋。她将两颗鸟蛋小心翼翼放进凤磬硕差人送来的一只柔软暖和貂毛窝里,还在上头铺了层透气的干草,并移入整间小楼里最温暖的地方——也就是她的枕头旁,打算睡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它们,醒来的第一眼啾的也是它们。
她就这样很认真很开心很努力地孵了好几天。
直到有一天,她在园子里收集落叶干草要给它们换「被子」的时候,突然被天外飞来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剎那间一阵剧痛袭来。
「何人暗算?」她警觉地四下张望,痛皱了张小脸,还顾不得捂住痛处就感觉
有道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流到嘴边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血」
流血了?她流血了?她该不会要死掉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惨叫了起来,「啊啊啊!」
不行呀,她还没有亲眼见到鸟蛋里孵出什么鸟儿,还没有吃遍天下美食,还没有……还没有纠正行差踏错的十九皇爷,甚至还没能让他改邪归正……她不能死!服侍她的美婢桃花闻声而来,在见到她捂着流血的额头,惊惶害怕泪汪汪的模样,非但没有任何慌乱之情,反而得意一笑。
死了了事。
谁教这苏二小姐自以为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厚着脸皮住进十九皇府,还成日霸着皇爷不放。
桃花眼底满是快意,嘴上还故意说:「哎呀!苏小姐,妳怎么流血了?怎么回事?莫不是妳自个儿粗粗鲁鲁的,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吧?我们十九皇府里虽然有的是金创药,可也禁不得妳这样胡乱折腾呀!」
如果不是额角真的好痛,血又流得特多,苏满儿铁定会狠狠赏她一拳。
她害怕得手脚发软,却还是撕下一截裙襬紧紧压住伤口,极力抹掉流进眼里刺痛得要命的鲜血,忿忿地瞪了桃花一眼。
「苏小姐要不要紧哪?啧啧啧!看起来像是划破了额头,将来怕会落下了个丑陋的大疤呢!」桃花还在那儿幸灾乐祸。「真可怜呀,女孩儿家最忌讳破相,将来苏小姐若是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还说?信不信我揍妳?」恐惧又慌怕到极点的苏满儿火冒三丈,恶狠狠地道。
桃花脸上浮起一丝惊悸之色,可想起这儿是十九皇府自家地盘,不禁又恶向胆边生,故意讽刺道:「苏小姐,我瞧妳是搞错了吧?这里可是十九皇府,不是你们小小相府,在这儿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款儿?」
「妳!」苏满儿捂着血直直流的额头,开始晕眩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宛若万载玄冰、又似地狱修罗的冰冷声音锐利响起——
「妳,立刻滚出十九皇府。」
桃花见是英俊迷人的主子回来了,不禁心下一喜,搔首弄姿就要迎上前。「皇爷英明,奴婢刚刚也正想赶苏小姐回她家去呢……」
「我说的是妳。」凤磬硕寒冷若利刃的目光直直劈来,桃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趴倒在地,浑身猛颤。
「奴、奴婢该死……」
凤磬硕眸中怒气渐渐弥漫,缓缓走近苏满儿,伸手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回头对桃花冷冷道:「妳是该死。马上去传太医来,然后,永远滚离我视线外,否则本皇定将妳碎尸万段!」
「遵遵遵……」桃花吓得连滚带爬地忙去叫太医。
凤磬硕这才低下头审视着怀里人儿的伤势,在瞥见她不断冒出血来的额角时,心头微微一扯,放低声音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
「我不要破相。」被搂在他强壮温暖的胸前,苏满儿因恐惧和痛楚而冰凉发抖的手脚这才有了些许暖意,可是那不断流出的血还是让她声音都变了。「我、我不想破相……」
「我不会让妳破相的。」他心下有些莫名的焦灼烦燥,因为她的伤在额头正中央,没有穴位可点住止血,只得用手紧紧压住她的伤口,扶着她在一旁的团凳上坐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拿小石子丢我。」苏满儿呜咽,忍不住小小声抱怨起来,「什么嘛,要是看我不爽就直接跳出来跟我单挑呀,干嘛在背后暗算人家?」话说回来,他的怀抱好温暖,心跳沉稳得令人好安心……
凤磬硕双臂紧紧环着她,告诉自己,惊悸不安的心跳是因为才第五天,他还不能让她死在十九皇府里。
一个念头陡然闪过脑际!
可偏偏有人想要致她于死地,彷佛想藉此嫁祸予他。
不会是苏府中人,莫非是狼王伊格猛……不,伊格猛生性豪迈直爽,对妇孺下手非他行事作风。
那么,莫非是……
他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他十九皇府里动手,伤起他的人来了!
狂怒间,凤磬硕未能多加思索自己因何将苏满儿归类于「他的人」,只是更加收紧了双臂。
第4章
宰相府
「把满儿从十九皇府给我接回来……还有小宝……狼王府那儿简直是火坑啊,呜呜呜……」苏宰相趁着被罚居家思过的空闲时期,不断跑到苏福儿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申诉。
呷着茶,抚着猫,苏福儿面露诧异地望着他,「爹,您怎么又来了?」
「爹爹心急如焚,只要一想到咱们苏府里的清白人落到那两个污秽不堪的地方,就觉得上对不起当今!」哭归哭,苏宰相也没忘朝东方一拱手。「皇上,下对不起苏家祖先十八代。若非爹老了,没势力没能力了,又怎么至于让十九皇府和狼王府拿咱们苏家人当猴儿耍?」
「宰相大人,您何必太过自谦呢?何况您就当她们是去敦亲睦邻、宣扬家威不就成了吗?」苏福儿挖挖被哭得嗡嗡作响的耳朵,脸上依旧笑得好不娇媚。「没什么事的,别哭,乖。」
「怎么会没事?」苏宰相一时哭昏头,忍不住冲口而出:「她们一个是妳亲妹子,一个是妳好丫鬟,两个都是妳手足至亲,妳这做姊姊的竟然不忧不愁,不闻不问……要是当初我生的是儿子就好了,起码现在也能抡着拳头上门去把人给我抢回来!」
苏福儿娇美的笑容几乎有一剎那的崩塌,随即又恢复八面玲珑的武装,甜甜一笑。
「可不是,生女不如男嘛,女儿也知道做女人吃亏,可当都当了,爹,您也只能『节哀顺变』啰。」
自知失言,苏宰相本来已有些懊悔了,可是见女儿犹是满脸笑意,不禁松了口气。「也罢,反正爹是没法指望任何人了,就拚着这条老命去告御状,也要把她们救出苦海……爹这就进宫求见太子爷,太子爷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强抢民女而不管的。」
「太子爷……」她嘲弄地一笑,「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那么喜欢女人,那么尊重女人,那么巴不得把世上每一个环肥燕瘦的女人都当作自己的干妹妹……身为太子,他不知多有「博爱」天下的自觉呀。
「妳也觉得向太子求助可行?」苏宰相突然想起,安慰地一笑,「说得也是,你俩关系向来亲厚,太子有一度几乎都要将妳认为义妹了呢,若不是咱们苏家身受皇恩,自知野雁难栖凤巢,否则……」
苏福儿娇娇软软的声音微显尖锐,「爹,您不是要进宫求太子吗?」
「喔,对对对,太子一定会给爹三分薄面的。」苏宰相这才想起,忙转头就往外走。
「三分薄面?」苏福儿嗤了一声,脸色略显阴沉,随即扬声娇唤:「小红,帮我准备文房四宝,我要修书一封。」
「是,小姐。」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她的大计,就连自己的爹爹也不行。
苏满儿叹了一口气。
「有必要搞成这样吗?」她无奈地问。
「头部的伤势不是小事。」凤磬硕自婢女手中取过一盅滋补养气、固本培元的人参汤,轻吹了吹滚烫的热气,然后递到她嘴边。「喝。」
「可是我只是额头破了一个小洞,犯得着!」她指指自己被捆成了活似番邦人士的头,一脸苦恼。「包成这样吗?我都梳不成发髻了。」
「本皇一生唯谨慎。」他专注地凝视着她,觉得她的脸色还是有那么一点苍白得吓人。「喝。」
「你也太谨慎了吧?」她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在太医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后,血已经凝固了,在经过一番小心翼翼清理伤口后,才襞现虽然血流得多,但伤口并不大,因为额头气血运行的分布周密众多,所以才会流了那么多的血。
「喝。」他眸光锐利,口气已经不太好了。
「可是我不想喝这么烫的,等放凉了再喝行不行?」她是猫舌头,怕烫。
「不行。」凤磬硕想也不想地断然反对,「头伤不能饮凉水,将来是要落下头风的。」
「这你也知道?」她忍不住满眼崇拜,「你真的好厉害,好聪明,好了不起喔!」
他不为所动,浓眉高高挑起,「拍马屁也没用,喝。」
哎呀,又被识破了。
她讪讪一笑。
他的眼神不禁放柔了,哄诱道:「快喝,喝完了我带妳去吃松香居的鲜鱼十八吃。」
鲜鱼……十八吃……
苏满儿双眼发光,小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真、真的?你、你没骗我?是、是正统的鲜鱼十八吃?不是相似度九十九的山寨货?」
凤磬硕被她激动的反应给逗乐了,眸底闪过一抹荡漾笑意。「正统松香居鲜鱼十八吃,本皇爷人格保证。」
「哇!你真是大好人!」她又欢呼着跳到他身上。
「当心妳的伤!」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搂紧她。
幸亏叔叔是有练过的,可以一手抱佳人,一手稳稳端住参汤一滴不漏。
看着面前头捆得跟个番洋葱似的,整张巴掌大的脸埋进大大海碗里的小女人,就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十九皇爷也忍不住看得发呆。
能吃,还真能吃。
要是将她放进国库里啃银子,可能不消三天就把满满充盈的国库给吃空一净了。
「要再来一份吗?」光看她吃都饱了的凤磬硕,略带嘲讽地问。
「可以吗?」苏满儿一连啃完了十八条鱼,小脸满是鱼屑酱渍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反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行。」
好吧,反正十九皇府多得是金银财宝,只要能让这小家伙对他心悦诚服、死心塌地,几条鱼算什么?
「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她咧嘴一笑,还不忘谄媚地夹了一小块鱼尾上的肉,送到他嘴边。「啊……」
他英俊的脸庞有一丝僵硬,敬谢不敏。「我不饿,谢谢。」
就只剩那么一小口才要给他,他十九皇爷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凤磬硕在心头冷冷一哼。
「你真不吃啊?」她那张小脸陡然黯淡了下来。「是因为不屑筷子上头有我的口水吗?」
他心微微一动,警觉起来。「呃……」
她悄悄地垂下筷子,眼圈儿可疑地红了。
「等一下!」凤磬硕四下张望,幸亏松香居都给包下了,而且四周都是金盔怒甲的十九皇府护卫严密守着,没有闲杂人等瞧得见他「欺负」宰相二千金的「铁证」。
他松了一口气,正想放心地跷起二郎腿,任凭她哭到天荒地老也无动于衷之际,敏锐的双耳却听见了一个小小答的一声!
凤磬硕瞪着落在桌面上,一滴跌碎了的泪珠……
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泼辣地哭滚在地上,甚至没有哭出声,就只是无声地落泪,却比狂哭猛号更令他心头揪成了一团。
爱笑的她,怎么真哭了?
他的胸臆间莫名涌上一股微微的内疚和刺痛感,又好像有什么堵在喉头,堵得他一阵发慌。
「咳。」他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才故作轻松地道:「怎么这样就哭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苏满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红红的、湿湿的、亮亮的可怜眸儿望着他,不发一语,小巧鼻头变得红通通的。
「我吃!」他冲动地脱口而出,「妳喂我,我吃就是了。」
「真的?」她吸吸鼻子,鼻音浓重。
「真的。」他叹了一口气。
就退让一步又有何要紧?不就是一口鱼肉,值得她在那边掉眼泪?反正也不过就是小小地让她一次罢了。
只是一口鱼肉,又非大好江山。
「不嫌弃我的口水了?」
「我几时嫌弃过?」真是天地良心。
苏满儿红着眼眶,噙着泪水,怀疑地啾着他好半天后,总算破涕为笑了,胡乱用袖子抹了抹鼻涕和眼泪,兴匆匆地夹起那块鱼肉送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