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救回来了?
方才死死压住的忧心,此时尽数涌起。
“建安,对不起。我不求你的原谅,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能不能活下去,给我一个让你谅解我的机会?”不再自称本宫,骅烨汗如雨下,不断滴落,他不去管那里面有没有和着泪。“建安,你不要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我不能失去你……”
宁又仪睡得很沉,呼吸平顺,连梦都没有。
正因为她听不到,无人能听到,他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的话。
“建安,我很想你,我每夜每夜都睡不着,想着你的样子,连梦里都是你在笑。我以后……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都不离开。我要好好守着你、宠着你。
“才半个晚上,建安,我们才拥有半个洞房花烛夜。我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做我的新娘,你说,上天不会这么薄待我们,对不对?建安,从这个晚上起,我要和你在一起,每个晚上都在一起过,一直到老。建安,我要抱着你,就这样……一直到很老很老。”
骅烨在宁又仪身边躺下,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呀说的,说了很多很多话,流了很多很多泪。当他入梦时,眼前依然是新婚那天,红盖头一揭,他的建安羞涩一笑,睫毛微扇,就扇动了他的心。那样的甜蜜呵……
抱着他的新娘,骅烨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宁又仪只觉得腰际沉沉的,耳边有轻轻的呼吸——有人睡在自己身边!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仿佛预感到什么,心砰砰地跳着,偏头看去——湿发一绺绺地粘在额际,脸上脏脏的,有混着尘土的汗迹,也有隐约的泪痕——这个看上去狼狈无比的人,是的,是太子骅烨。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越跳越快。每跳一下,都很痛,每次痛,都让她更清晰地想起在谷底时绝望的心痛。她一直在等他,等了那么久,直到听见七的声音,她都以为是他。见到七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弃棋,她被自己的夫君完全放弃了,那一刻,她仿佛听到碎裂的声音,她的感情被丢弃在地上,摔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她的心,彻底地被伤了,痛了,死了。
宁又仪努力地深吸气,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是,那每一下心跳,都提醒着曾经的痛彻心扉,让她不断地去想那时的死心绝望,于是更痛更痛……
百花帐上,一枝鸢尾自骅烨脑后斜斜地伸出来。曾经,她对着鸢尾说——我病了,殿下,好难受,浑身都痛,你会不会来看我呢?
他来了,太子他终于来了,就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一下一下,宁又仪拚命忍着心口的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睡梦中,骅烨仿佛听到一声抽泣,他猛然惊醒过来。“建安!”眼前的她正悄无声息地流着泪,泪水濡湿了一大片绣枕。
“建安!”他抱紧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你哪里不舒服?伤口痛得厉害吗?冷不冷……”
宁又仪咬紧牙关,不敢开口,怕自己忍不住这痛。
“我去找轩辕夫人!”骅烨当机立断就要下床,却见宁又仪微微摇头。
“不用……啊……”她忍不住细细地喊了一声,好一会才能接道:“一会……就好。”那些什么太医神医通通没用,他们都不会像七那样子帮她疗伤,回到岁波城的这几天,心痛到她都习惯了,忍啊忍的,慢慢心跳平稳了就好。宁又仪看着骅烨,他眼角一滴泪落下来,滑入发间,再也看不到。
她想起,七在帮她包扎伤口时,脸上细细的一道泪痕。宁又仪心里一软。太子……当初,她把匕首交给骅烨,他的激动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他不知道,现在无论有多少把匕首,也再不能让她忘却七!她注定要辜负他了……因为、因为能让她不心痛的,只有七。
“殿下……”她很想说抱歉,很想让他再不要对自己用心,却不知如何开口。
骅烨轻轻抱住她。“乖,别说话。”他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希望能够吻掉一点她的痛,但到最后,他已分不清那是她的泪还是自己的。
慢慢地,宁又仪呼吸平缓下来,但已是汗湿衣衫。
“好点了?”
宁又仪微点下头,无力地躺着,看骅烨起身下床后在柜子里找着什么。不一会,他竟抱着一堆被褥回来。
他将床上汗湿的床褥通通换过,又一件件地脱掉她身上汗湿的衣物。宁又仪满面通红,将左手放在里衣上,却被骅烨不客气地移到一边。
“你身子虚弱,穿着湿衣不好。你我本是夫妻,为夫的帮妻子换衣,天经地义。”
他轻轻解开宁又仪的里衣,看到她的伤口时却楞了一下。那心口箭伤已开始结痂,随着心跳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好像在告诉他,她的心是多么痛、多么痛。
“建安”他涩然道:“你信我,从此我只会爱你宠你,再不会伤你分毫。”
他轻抱她坐起,一件件帮她穿上干爽的衣衫。他很用心地穿着,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替她穿好衣服又不碰痛她。唯有如此,他才能不去想,新婚那天的她多么纤秾中度,而现在的她又是多么轻、多么瘦。
“太子……”门外有人小声地唤着。系上最后一条衣带,小心地让宁又仪躺回床榻,才去开门。
门外是翡翠,她提着一大壶水问道:“太子,公主渴不渴?轩辕夫人说要多喝水。”
“好。”他让翡翠进屋,自己倒了一杯水,扶起宁又仪让她喝下。
“慢点、慢点……”
喝得太急,宁又仪突然呛了一下,尽数吐在刚换好的衣服上。
“太子,这种事奴婢做就好。”
翡翠手脚俐落地帮自家公主换衣喝水。
骅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才明白自己刚才帮妻子穿的衣服顺序根本就不对,里面的穿在外面,衣带也系得歪七扭八;而喝水,建安被呛到完全就是他的错,他那……分明就是硬灌!应该像翡翠这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喝……骅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开始学怎么照顾人——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要学的东西。
从这一天起,照顾宁又仪的事就完全由骅烨包揽了。每晚,他都陪着妻子睡,一有什么动静,他会立刻惊醒,白日里换衣换药喝水吃药也都亲自动手。
“公主,太子真的对你很好呢。”骅烨难得不在寝宫内,翡翠笑咪咪地夸道。
别说翡翠了,上至宁王,下至景鸾宫扫地的婆子,无一不对骅烨交口称赞。贵为太子,竟能亲自照顾卧病的太子妃,这种情意,并不是人人都有。
宁又仪只有苦笑。太子的好,她很清楚,但她的心已经装不下另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再好,她曾经死去的心今后只会为一个人跳动。
第7章(2)
宁又仪的冷淡,骅烨也看出来了,不能说不在意,只是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毕竟,是他亲手伤了她。
一开始,他见到她时说,他不求她的原谅,只要她给他一个能够让她谅解他的机会。现在他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原谅他,他做这一切,完全是心甘情愿,因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他所爱的建安。
每晚每晚,拥着她入眠,就是他觉得最满足的时刻,他感谢上苍,给了他一个爱她的机会。如果说,他还有一点奢望的话,那就是——希望建安能够明白,他真的非常非常爱她。
终有一天,他会看到建安真心地对着他笑,就像大婚那天,羞赧一笑,那就是他最大的甜蜜。
宁又仪好得很慢。能够连续说几句话而不累了,能够坐起来靠一会了,能够喝米汤了,能够喝粥了……要好多天,她才有一点好转,但每好一点骅烨都很高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道理他明白。
这天午后,夏永曦例常来看宁又仪,把了把脉,问道:“心口还痛吗?”
“嗯,好多了。”
“还痛?怎么还不好?”骅烨唯一着急的,就是妻子心口的伤,每次她痛起来,他都恨不得一箭插到自己心里去。
夏永曦安慰他道:“不能急,心口的伤在内里,只能慢慢调养。太子妃现在情况很好,过些日子慢慢的就会好了。”
宁又仪拉着夏永曦的手,笑道:“那也是夏姊姊医术高明。夏姊姊在岁波城还住得惯吗?.”夏永曦大她一些,人又亲切随和,她便喊她夏姊姊。
夏永曦行走江湖,素不拘礼,私下也喊宁又仪妹妹,只在骅烨面前稍微注意一下君臣称谓。
夏永曦道:“很好。而且岁波城竟然这么早就下雪,在平遥城,还得等一个多月呢。”轩辕山庄所在便是平遥城,地处金乌皇朝和萨罗国交界,位置比岁波城南很多,天候自是没有岁波城寒冷,下雪也要晚很多。
“下雪了?”宁又仪喜道,“下了多久?大不大?”
“很大,已经下了一夜,刚来时还在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两个人手拉手,互相交换着经历各种雪天的感受,在雪里玩过的各种游戏,搜集了雪是泡茶还是酿酒……
骅烨微笑地看着她们,看着妻子脸上难得的兴奋神情,突然插嘴道:“建安,你累不累?”
宁又仪的兴奋突然烟消云散,她以为骅烨又要催她去睡觉了。“不累,我……还不想睡。”她沮丧道。
骅烨间夏永曦,“像建安现在的身子,穿得厚实一点,坐在避风的地方,看看雪有没有问题?”
夏永曦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当然没问题,时间不要太长就好。”
宁又仪看向骅烨,半是高兴半是惊讶,她轻声道:“谢谢。”然后就低下头。
她不敢看骅烨的眼,他的眼澄澈如镜,明明白白是对她的喜爱。
她其实完全不必道谢的,这显得她对他还是太客气、太疏离了。不过,她终究对着他笑了,没有其他情绪的、发自内心的笑。她的心,终于跟他之间又近了一点。
骅烨很满意自己这个决定,微笑地看着夏永曦和翡翠替宁又仪穿上厚实的御寒皮裘,又加了一件狐皮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骅烨看得高兴,过去一把抱起宁又仪。“走,看雪去。”
外面很冷,宁又仪在暖和的屋里待惯了,被寒风一吹,纵然穿得厚实,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马车已经备好,就停在景鸾宫外,骅烨快跑了几步,将她抱入马车。“冷不冷?”
宁又仪摇头,正要伸手揉揉鼻子,却被骅烨抢了先,他往手心里呵着气,再拢到她的鼻尖,她冰凉的鼻子渐渐暖和过来。
骅烨看着她的脸微微地红、微微地笑,不禁有些看痴了。这温柔的笑意,是给他的,是建安完完全全给他的……
夏永曦上了另一辆马车,正要出发时,却听到有人冲到宫门口,高喊,“报——”
“说。”骅烨在马车里道。
“安胜之将军刚到岁波城,求见太子。”
骅烨不禁踌躇。安胜之接下他的号令,夺下整个萨罗国之后,便留在那里安顿民心,可说是劳苦功高,现下回到岁波城,他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他一见,但……他刚答应陪建安去赏雪。
“有夏姊姊陪我就好。”看出他的犹豫,宁又仪主动开口道。
这段日子,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她身上,几乎没离她一步,她一直觉得奇怪,按理说,应该有很多事等着太子去处理,他怎么这么有空闲?后来有天半夜醒来,她看到他在灯下批阅奏章,才明白原来她睡着的时候,就是他最忙的时候。
他的用心她感受得到,但在她的夫君之前,他更是金乌皇朝的太子,是有野心一统天下的皇者。
骅烨犹豫片刻,终于道:“好,我速去速回。建安,你等我。”
宁又仪微笑点头。
骅烨搂过她,在她额际印下轻轻的一吻,才不舍而去。
寒风携着雪片从车门扑进,又被挡在外面,宁又仪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明白,他将越来越忙,这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马车轻快地向后花园驶去。
宫里后花园中有一座暖阁,四围都是窗,却不糊纸,只一片片嵌着琉璃,坐在里面,可以把四周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在这阁内赏雪,无风又暖和,她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宁又仪斜倚在榻上,夏永曦靠在她身边,两个人头挨着头,看着、说着,好不开心。
“夏姊姊,要不要把少庄主也请来一起赏雪?”宁又仪忽道。
夏永曦皱皱鼻子,“他那个人啊,很没情趣的,别管他。”
宁又仪微笑道:“可是,看夏姊姊心神不宁的样子……建安已经让人去请少庄主了。”
“我就是怕他找不到我,稍微担心一点点嘛。”夏永曦有些不好意思。
“夏姊姊和轩辕公子感情真好。”宁又仪由衷的羡慕。
“太子才好呢,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子,不像阿真,整天一副死人脸,扯着他的脸才知道要笑一笑。”夏永曦没好气的道。
“有的人天性冷淡吧。”
“是啊,”夏永曦叹道,“他呀,就是从小喜欢装大人,装啊装的,就再也改不了了。”
宁又仪心里一动。“世夏姊姊是怎么嫁给少庄主的?”七倒是跟轩辕真有几分相像,从小装太子,装啊装的,就再也改不了了……
夏永曦笑咪咪道:“这个说起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一直说要嫁给他,从小到大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他终于肯娶了。”
看她的样子,哪里是不好意思,分明是甜蜜无比。宁又仪微微一笑。
“公主,轩辕少庄主不在屋内。”侍女回报。
“不在?他那人,不可能一个人出去赏雪呀。”夏永曦惊讶道。
“我派人再找找夏姊姊你看那边。”宁又仪忽然看到什么,指向花园深处,那里的假山上,隐约有两道人影,不知道在干什么。
夏永曦凝神望去,“阿真?还有一个是谁?这么大的雪,爬那么高做什么?”
宁又仪轻轻摇头。
“妹妹你等着,我去把他们喊过来。”夏永曦兴致一来,说话间就跑了出去。
雪下得正紧,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风过处,打着旋忽起忽落,看上去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轩辕真身边的人,宁又仪一眼就看出来,是七。
她不知道七怎么会和轩辕真在一起,她也不在乎这个,她只知道,十五天了,太子回来十五天,她就有这么多天没见到七。
她甚至听不到七的消息,因为,他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侍卫。唯一一次听太子说起七,是她父王向太子提出想要收七当义子,七却坚决拒绝了,只得就此作罢,太子把这事说给她解闷。她心里清楚得很,既然七答应带她走,那就绝不可能再做父王的义子——他已经要负太子,何必再让自己多负一个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