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很忙。”抽掉挂在耳上的蓝芽耳机,沈致杰继续在跑步机上锻炼体能。
过不久,黎品琪打电话给他。她有明理的一面,听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闹,反而甜腻腻说,“那我们明天可以约会吗?我们一个礼拜没见面了。”
“抱歉,我明天约了陈朗曦见面,去中部打高尔夫球。”
“是吗?”发出轻柔遗憾,她声音娇嫩欲滴:“不能改时间?”
“不能。我们有公事要谈,可以约星期一晚上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关掉跑步机,缓慢停下脚步,沈致杰最后退了下来,随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当面说吧。”这一刻,他感到对她有份说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时他没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来之后,日常生活照过,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抚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绪,结束通话,沈致杰才开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个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传的钻石婚戒,说什么早在日治时代沈家好几代的祖先留下来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环的尺寸,再挑合适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周遭好几个同龄的朋友近一、两年纷纷结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亲要他好好考虑,毕竟女方是适宜人家,对感情认真,不是随便玩玩的。
他母亲说得对,但看来适宜的对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认喜欢黎品琪,却不爱她。如果今后生活中没有她,由别的女人取代,他也不会神伤心碎,更不可能自怜自艾、感伤失落。
他不像陈朗曦的人生那么戏剧化,要一个“非她不可”的灵魂伴侣;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将使他愿意割舍单身的自由,而不是宁愿选择叛逃。
当他在香港那个下着突如其来热雨的午后,转过身,望向玻璃窗内独自发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蛊惑,然后……
木已成舟。现在只剩如何告诉黎品琪,实情恐怕会伤她自尊,他才会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迟到约十分钟,黎品琪已到了,点了一杯马丁尼,独自坐在吧台高脚椅上。
见沈致杰步伐稳健不失优雅,黎品琪眼眸闪现焦躁。这几天,她为他的态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隐约不安,觉得两人关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刚刚,她从朋友那听见一些有关他不太好的传闻,不禁加重她的怀疑。
沈致杰向她打声招呼,拉开她左边的椅子坐下。
“喝点什么?”侧过脸询问,双眸一瞬不瞬凝视他;他剪了新发型,微染成深棕色,穿着剪裁合身条纹衬衫、裤管刷淡的蓝色牛仔裤,没打领带,模样看起帅气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说完,沈致杰向酒保点了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然后对黎品琪说:“抱歉,刚在公司忙完一个棘手的case,才会不小心迟到。”
“不是忙着另有约会?”微酸带刺的话语飘出,黎品琪很难自持镇定,眼眸黯然,内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驳,进而否认她刚听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进律师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静静际掠她不悦的容颜,饱满双唇经常笑意盈盈,此时却因吃醋过度用力抿成一直线。
停顿好几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轻松冷淡说:“她爸和我爸是旧识,不过才二十五岁,刚考上律师执照第一年就急着相亲,现在年轻的女生很少像她这么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约。”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脸惊愕,呆怔说:“我以为你爸妈……”没将话语说尽,但意思他应该明了。
第7章(2)
轻啜一口威士忌,沈致杰好整以暇说:“我爸妈当然希望我成家,但我倾向不婚,我不认为有哪个女人能牢牢绑住我。对了,我们似乎从没谈过这问题,你呢?对婚姻有什么看法?”
黎品琪脸微绿,亮丽眼眸很尴尬,若有所失。
“我向往结婚,我以为交往稳定的男女终究得步入婚姻。”
“哈,看来我们观念有很大的差异。”两三口喝干威士忌,在唇中品尝这酒的浑厚芳醇,安静几秒,忽有感而发说:“我对事业还有很大的野心,未来五年,不会考虑婚姻。”
“五年?”甜美声音充满惊愕,黎品琪不可置信地凝瞅他。“致杰,你真的没考虑结婚吗?”
“我刚不是说得很清楚?”黑眸如冰炭,又如冷冬深潭,锐利漠然。
“如果我让你怀抱不实的希望,只能说深感愧疚。”
黎品琪唇角下垂,尴尬硬扯笑。“是吗,愧疚?”勉强维持尊严说:“看来是我误解了你。我听说你最近除了涂小姐,还和其他不同的女人约会,你是有心疏远我?”
“从我母亲那得知你父母对我有错误期待,我没有结婚的意思。”
“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认真的。”面容忧伤,黎品琪眼眶刺痛,脸颊肌肉微微颤抖,她快哭了。
这时,沈致杰不再言语,他不想说任何重伤她感情的话,黑眸冷淡,安静观察她,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其实,她相当可爱,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都怪他,太迟发现自己不爱她,却已招惹她。
来不及了。
黎品琪没说再见,静静起身,回首望他好几眼,奢求他能出言挽留;她对他仍有感情,他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挽回她的心,她甚至愿意暂时搁下“结婚”话题,她还年轻,才刚满二十六岁,也不是非要限时逼他成家。
然而,沈致杰却说:“品琪,女人青春有限,我不想耽误你,我们分手吧,你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
最后一句是他的真心话,听进耳里却格外讽刺。碍于自尊,她没说什
么,伤心转身离去。
有句话沈致杰说对了,到了怀孕后期,倪予晨确实需要旁人照顾。
倪母建议她搬回城中老家直住到分娩为止,倪予晨拒绝了。那地方她爸妈住了十多年,附近都是老邻居,她不能大着肚子搬回家,这样邻居问起,她母亲怎么回应?
她也不能麻烦江克森,更不能让他发现她目前的困境。按照他正直的品格,他一定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两人分手,错全在她,又怎么能接受他的好意?
怀孕期正式进入十八周,秋天正式来临,倪予晨孕吐状况大为减轻,腰围渐渐变粗,原来合身套装的窄裙塞不下,她改穿适合孕妇有松紧带的裤装或裙子。
接着一次产检,沈致杰又出现了。这次吕医生很确定胎儿的性别,是个小女生。倪予晨前不久曾做过胎梦,梦里也是一个小女生,在繁花盛开的地方和她玩躲迷藏,最后又招手要她过来。
出了诊间,倪予晨忍不住把胎梦告诉沈致杰,他很开心,俊颜展笑,再次提议:“不是我搬去你家,就是你搬来我家,你看哪一个方便,由你决定。”
“那……你女朋友呢?”考虑过后,她小心翼翼追问。
“分手了。她怎么可能同意。”沈致杰黑眸深邃,浓眉浅蹙,专注凝视她。“你母亲又打电话给我,她很担心你,我直说了曾提议和你结婚,是你坚决不肯。假如连单纯照顾也不肯,只能说你太顽固,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肚子里小孩着想。”
“我有想过,只是不想给人添麻烦。”秋季阳光金金灿灿,晒在人行道地砖闪灿发亮,她下意识抚摸小腹。“总觉得要更坚强,这样小孩出生我才能好好照顾她。”
“让我承担一点责任吧,就照顾你到坐完月子。等小孩出生,我会负起当父亲的责任,每隔两周去看她,经济上不会亏待她的。到时我们可以不要往来都没关系。”沈致杰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他深思过,她目前需要安定的环境,他只是暂时妥协。
“好吧,但我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卧房。”
“那就搬来我家吧。”他直率地说。
最终倪予晨首肯,愿意接受他的帮助直到宝宝出生为止。她觉得他个性理智温和,算好相处,两人生活上应该不会需要太大的磨合。
美眸凝视他,眸底隐含柔煦的笑意,她说:“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哈,朋友?”沈致杰移开目光,凝视远方林立高楼,笑而不语。男人怎会需要女人当朋友?
这男人绝对有洁癖。
住了一星期,倪予晨发现沈致杰擅长清扫、收纳和整理。她不是属于脏乱型的女人,但有时东西用完还是会一时忘了放回原处,一转眼,她发现那些东西,小如指甲剪、电视遥控器,大如沙发抱枕、厨房剪刀,都一一归回倪予晨住这里有自己独立的浴室,刚开始她随性使用,不致太过脏乱,但后来发现他会不定时帮她更换干净浴巾、毛巾,每次都会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
起初,她很不安,战战兢兢怕东西没归回原位会惹他嫌,结果反而是他俊脸笑得尴尬,对她说——
“不能忍受东西一团混乱,所以算是有点怪毛病吧,你忍一忍。”
幸亏他不会碎碎念,倒是不介意别人弄乱他在公共空间摆放的东西。
有时放假她会下厨做菜,都是一些简单料理,像义大利面或海鲜面之类;他如果在家,两人就会干脆一起下厨。
沈致杰很会做生菜沙拉,还会亲自调配和风酱和千岛酱,切菜速度超快,俐落到吓人。经常她这边还在准备食材,他那边已经完成了,而且流理台和洗碗台都整理得非常干净。
很少看过那么爱做家事、而且做得那么好的男人。倪予晨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母亲很开明,也很爱玩;小时候他母亲常出国,虽然有保母照顾,但他上了国小之后就很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东西。
“好吃吗?”他狼吞虎咽把盘内海鲜义大利面扫空,倪予晨抬睫觑他。
“好吃。”举止倒是不失优雅,抽张面纸,擦掉唇边番茄酱渍。
“锅里还有一点,要不要再吃一些?”
“好呀。”见倪予晨要起身帮他,沈致杰阻止她,说:“你坐着,我自己来就好了。”
超过二十周了,她穿着秋季杏色薄衫,稍微看得出肚子隆起,这时,举止不甚俐落,行动稍变缓慢,不像往常那般灵巧。
他后来又吃了半盘,她才把盘内食物扫掉一半,以面纸轻擦拭嘴边。他忽说:“重头戏来了。”戏谑的神采将他黑眸点得灼亮,看来更帅气。
倪予晨略感怀恼,看着他从冰箱拿出一碗鲜鱼汤,放在瓦斯炉上加热。
现在,她每天都得喝一点鱼汤,补充蛋白质,偏偏她不喜欢鱼的味道。
他把热好的汤端到她面前,见她低敛双眉,他唇角微扬,怂恿说:“慢慢喝掉吧,我可——”
“不希望我女儿太笨。要多补充DHA,增加宝宝脑部发育的营养,还可以增强抵抗力。”这些倪予晨都会背了。
“知道就好。”伸手轻捏她下颔,垂睫睇看她,深邃黑眸充满魅惑。
当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莫名暧昧。她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目光,档掉他的手。她想——
为什么都和他有了孩子,还对他这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很怪?
后来,她想,其实他们这样非常亲密。
说到底,他们不熟,但就是有男女之间纯粹的吸引力,最原始的那种。都怪荷尔蒙作祟,经常无端让暧昧情愫在空气中蔓延滋长。
她低头专心喝汤。这鱼不腥,加了姜和葱,但鱼的味道还是很重;她嗅觉依旧灵敏,幸亏不再那么容易恶心。现在,中午补充DHA,晚上还得喝鸡汤补充养分,听说这样宝宝出生后,妈妈才会容易分泌多一点乳汁。
除了很会做家事,沈致杰的记忆力也绝佳,会帮她记下怀孕该注意的事项,连每天服用的维他命和钙片都会定时提醒她。
对倪予晨来说,和他相处是一项前所未有、奇妙的经验。
很显然,沈致杰是个体贴温柔的男人。他们没有谈恋爱,他就已经周到成这样;如果谈恋爱,女人恐怕会沉溺在他呵护宠溺的情境里难以自拔。
江克森从来不是这样。他们两人各自独立惯了,工作领域不同,兴趣也不同,大部分时间都各过各的,遇到特别节日会一起庆祝,假期也会相约到外县市或国外旅行,但从来没有心心念念对方到难分难舍的程度。
经过多年相处,他们早就过了热恋期,这样平平淡淡、相知相惜未尝不好。其实,倪予晨觉得平淡有平淡的好处,甚至还觉得对方早就变成生活里不可缺的一环,情人、家人、朋友——江克森对她来说是三合一了。
然而,近几年,当她遭遇流产、开刀,陷入可能无法怀孕的恐惧不安,她和他的感情终究面临考验,她才发现不安的心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安慰,反而当她遇到挫折,她必须表现得更独立、更完美、更坚强,这样才配得上江克森。恍然发觉,有他在身边,她累了、厌了,原来这样的她一点也不快乐。
“想些什么?”见她出神发楞,沈致杰低声问道。
“没什么。”回神后,她浅笑一下,又舀了一汤匙,后来,慢慢把鱼汤喝完。
电铃忽响起,沈致杰很快反应过来,走向门廊去开门,竟是他母亲。
“怎么来了?”沈致杰纳闷,浓眉稍蹙,神情有些讶异。
“送补品。里面有乌骨鸡汤,还有人参鸡汤,我特别交代不能加薏仁,怀孕妇女绝不能吃到薏仁,那是清子宫脏污的,吃了会流产。”沈母看来爽朗大方,径自入内,低头换上室内鞋,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些我都懂,请司机送来就好。”沈致杰略显不耐,挡着路,没想让开。
“我看儿媳妇也不行。”横瞪他一眼,针对未婚怀孕一事,沈母已充分教训过他。
“她不是什么儿媳妇。”他只会回嘴。
“那我看孙女。”
“哈,还没出生呢,怎么看?”
沈母不理会他,态度很坚持,拨开他要走入客厅,他只好退开。在餐厅,倪予晨已听见两人对谈,她立刻起身走上前,先和沈母打招呼。
“沈伯母,您好。”
“欸,你好。你看起来气色很不错。”沈母大方上前,亲切拉着她的手,猛打量她,笑脸盈盈。“有胎动了吗?医生怎么说?”
“都很正常,经常动一下、动一下,但没那么明显。”轻摸肚子,倪予晨白净脸庞浅笑灿亮。
“是吗?”沈母上下打量后,回首说:“致杰,你呢,有感觉到胎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