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丫头一饿肚子就找人撒气的凶悍样,不自觉缩颈藏肩的元逢春寒颤骤生,蹑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帮你端……呃!在下细胳臂、细腿,怕是帮不上忙。」
看似纤弱若柳的秀姑两手端七大盘早膳,每一盘都满到尖成小山,她不觉重,姿态游刃有余,走得沉稳。
若换成元逢春怕是端了两盘就气喘吁吁,难怪他连忙打退堂鼓,很是装模作样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劳力的活。
师爷用的是脑子,是文弱书生。
「主人,来膳了,你要床上用还是下床梳洗后再用膳,奴婢帮你拧巾子净面……」秀姑无平仄起伏的声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见的浮现惊慌。
一只男人的大手拉开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长润指优雅地撩挂床头边的浮雕银勾。
纱幔后露出的那张面孔令秀姑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摆餐,神色如常。
「给我来挑帕子净净手,你家主人昨晚折腾得紧,累得没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温顺的送上净手巾。
她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视,无视他话中令人想歪的暧昧,而宫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点滋补的汤汤水水来,她现在需要的是养足气血的炖品,你也是女人,该用什么为你主人补身不用我多言。」过了今天,事情就解决了吧?同时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处,一箭双雕。
秀姑一顿,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吗?依她对主人的了解,他的麻烦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发飙了。
「是什么是,随便两、三句话就唬住你了吗?他是天生烂肚肠的黑心人,口蜜腹剑,佛口蛇心,他的话能信猪都能当皇后了。」一个个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儿一言成真,日后新后姓朱,史称朱后。
第9章(1)
「主人晨安。」秀姑和平常一样行礼,恭敬顺从。
「不安,你没瞧见这只妖孽杵在这里吗?主人的心里火冒三丈,想把他架在炉上烤来吃。」她又被他算计一回,根本是挖了坑等她跳,而她居然查都不查往下跳,简直有辱她的声誉。
「奴婢去取烤架,主人的蘸酱要加花椒还是芝麻,火烤的熟度为何?」秀姑对主人的发话从无怀疑。
「等等,回来,我随便说说你还给我当真,你几时看过我有吃人的行径?」天哪,她的头好疼。
走到门边的秀姑又走回来,越过笑得捧腹的元逢春。「款儿,你有个闻弦知雅意的好奴婢,真是不错。」一板一眼的耿直颇令人发噱,难得的忠心不二。
主人杀人她埋尸,主人喊烧她放火,主人说跳,万丈悬崖她也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曲款儿火大的一瞪眼,玉腿一抬就想踹人。「不许叫我款儿,还有立即、马上、刻不容缓的下去,不要劳烦我多费气力,姑奶奶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你确定?!」温润面庞笑得好不惬意,却给人一丝不安好心的感觉。
「当然确定,你给我滚下床……」被褥一掀开,曲款儿连发怒也媚到酥人的软嗓硬生生截断,她又飞快的盖上被子,脸上一抹动人的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宫仲秋的上半身是光溜溜地不着存缕,裸露于外的胸膛十分结实,是常年习武的结果,下半身只着一件博得透光的亵裤,某个物体的形状十分明显,可看见顶起的小蓬。
曲款儿没尖叫是她太错愕了,一直以来她眼中的宫仲秋就是十来岁的少年,布料今日乍见他刚硬的男人体魄,蓦然惊觉他已不是当年的小子。
他已经长大成人,是个不容忽视的大丈夫。
「你们在干什么?!」女子的尖锐叫声又快又急的传了进来,是左青瑶。
「他们在床上。」某人很好心的解说。
「我问是不是这个,是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不,不是真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行不道德之事?」某人再度补充。
觉得自己的心快碎掉的左青瑶悲愤地红了双眼。「不要脸,你勾引我的男人,你……你是狐狸精!」
「错了,这儿是款儿姑娘的闺房,是某个下流的登徒子半夜翻墙偷香窃玉,可怜的款儿姑娘被威逼就范,女人家的清白毁在万恶淫徒手中。」这猜是事情的真相呀!
「闭嘴!」
「住口!」
「少说一句。」
几道声音同时一扬,有愤怒、有恼恨、有语带笑意,三个人三种神情,某人……不,元逢春被吐了一脸唾沫,他犹不知死活的火上加油,乐陶陶地开口。
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该找他结拜,他有成为「姐妹淘」的潜力。
「事已至此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请各位节哀顺变,该办的就办一办,家属答礼和幡幛……啊!谁打我后脑勺!」有人偷袭,快抱头自救。
「小兔崽子在胡说什么,一桩好好的喜事被你说得不伦不类,老夫还有几年好活,想早点抱曾孙不成吗?」干得好,不愧是他最看重的外孙,有勇有谋,一举成擒。
其实宋东玑早就儿孙满堂了,嫡亲的曾孙、曾孙女满地跑得欢,但他就期待外孙的。
「哎呀!怎么是你老……咦?刘县令、刘夫人也一道来看戏……呵呵,大家起得真早,东家有事,不便招待,有劳各位稍候一会。」呼!好冷,哪来的一股阴气森森。
元逢春往后一瞥,正对上宫仲秋寒冽双瞳,他暗呼苦了。
「我不管,仲秋哥哥不能有负于我,我们有夫妻之实,我昨晚就睡在他屋里,他不能不娶我,我是他的妻子!」左青瑶满脸是泪的哭闹,不惜自毁名节也要达到目的,她已经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别人如何看待。
「小子,你怎么说?」老相爷出面主持公道。
明润如玉,透逸出尘的宫仲秋笑若春风,已着完衣的他光采照人。「我是文官不是武将,哪来的体力一夜驭二女,我掌灯时分就在这里了。」
他的话意很明白,一个人哪能分处两屋,定是左青瑶胡诌。
「你……你胡说,你明明和我……做了那事,还说要娶我为妻,我有……床单上的落红为证……」左青瑶红着脸,大声地说出私密事,把女子最宝贵的颜面往地上丢。
「左姑娘说得是这个吗?」泰然自若的宫仲秋扬手一抽,竟能不惊动床上的曲款儿抽出她底下垫着的被单,从容不迫的展现上面的斑斑血迹。
东西一拿出来,众人没有不傻眼的,包括仍是完璧的曲款儿,他这人真是滴水不漏的大老奸,居然连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细处也设想周到,教人不得不佩服他想甩掉左青瑶的决心,以及顺便拐带娘子一枚的杀伐决断。
「你……你们……我不相信、不相信……仲秋哥哥不可以这样对我,我已经是你的人……」好刺目,好刺目的红,她想杀了那贱人,好想杀、好想杀、好想杀人——
一直被人忽略的麦子很沮丧,牠幻化成人身却留着尾巴,自个儿跟自个的尾巴玩。
蓦地,牠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波动,小貂耳忽然竖直,前前后后地一掮一掮。
「左姑娘大概是遇上道行不弱的山魅,被他所施的幻术迷惑住了,你的破身确实与我无关,相信只要稍具智慧的男人都不会要别人穿过的旧鞋吧?我可不想妻子未过门先绿云罩顶,替人养有妖魔血统的小杂种。」 宫仲秋此言何其毒辣,令闻者为之不忍,但也是直接戳人心窝的利刃,让有心算计别人的左青瑶反受其害,是她亲口说出与人有染,那奸夫是何人也只有她最清楚了。
「小心,她入魔了——」
一道红影掠过,漫天黄符洒出,瞬间如同一面墙,黄光中阵阵银白闪芒直射而出,刺目的光墙将笔直冲撞而来的身影弹出。
重重往后一摔的左青瑶嘴一张,吐出一口血,那血不是鲜红如艳,而是腥黑如墨,黑血落地像是活物,居然还会不规则的蠕动,试图向前爬行好求生,不久猜慢慢平寂。
着了魔的左青瑶憎恨着媚态天生的曲款儿,她被嫉妒、怨恨、不甘、悲愤等种种阴暗情绪侵蚀,觉得自己大好的姻缘路是断在曲款儿手中。
杀了曲款儿,杀了曲款儿,杀了曲款儿,杀!杀!杀!心里有道声音不断的催促,让她深信不疑只要杀了碍事的人,仲秋哥哥就是她的,他们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因此她毫不犹豫,全无顾忌地听从心的使唤,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以命来相搏。
左青瑶用着豁命的力道横冲而去,腰间的长鞭往手上一卷欲击出致命一击,瞬间可怕的撞击声冲击众人的耳膜,她再度被弹开,任是寻常肉体经其一撞,就算不成残也重伤。
但已染上一身血的左青瑶竟有余力再从地上爬起,以手背抹去嘴边的黑血,无事人一样地往前走了几步,她两眼红得不寻常,是赤红色,瞳仁诡异地拉起,像是猫眸。
旁人瞧不见,身为大术师的曲款儿却一眼就能看见她周身有一团薄薄的黑气围绕,引导她走向罪恶深渊。
「滚开,不要挡路,我要杀了她,那她杀了,仲秋哥哥就是我的……桀桀桀……我的……我的,杀了她……杀了她——」血,鲜美的血味,她要喝血……
理智已失的左青瑶分不清敌友,被宫仲秋一阵伤人的言语刺激后,空前绝后的绝望袭卷而来,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心爱的男子推得更远,让她的心痛到麻木了。
她知道她失去他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呀!为什么他不要她,他不能怜悯地施舍她一个眼神吗?
好痛,身体似乎快要裂开了。
他们让她痛,她要让他们更痛,一报还一报,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息得到,她要用自己的血毁掉他们!
「款儿,你退开,不要动手,让我来。」宫仲秋一闪身,把曲款儿护在身后。最恨别人挡在面前,阻碍她视线的曲款儿不快地伸出粉色纤指戳他后背。
「你应付得了吗?不要逞强,还是交给一流除魔师,别来碍手碍脚,妨碍我施咒。」
他轻笑。「小师妹,你一向低估我,不知我深浅,身为你的二师兄,青崖道长独具慧眼纳入名下的弟子,我的资质能差到哪去,你总得给我机会在美师妹面前表现表现。」
「你想护她?」那句「美师妹」让她又羞又恼,心口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沉甸甸地。
「她现在还不能死。」
「理由?」入了魔的人是回不到原来样子的。
「因为她父亲是蓝城大司马,手握二十万黑骑军。」天道自有轮回,他不能逼其提早表态,以免京中局势有变。
思忖了一下,曲款儿将已抽出三分之一的斩魔刀推回刀鞘。「别太丢人现眼,她的罩门是眉心的灵窥处。」
「知道了。」大掌一送,他将曲款儿轻轻推开。
满墙符纸骤然一落,在落到地上时,地面似有一张网将所有黄符网住,咻地一收紧,符纸如同大鱼如船,一张一张的回到曲款儿手上,叠成一叠方方正正的,没有一张不整活破裂。
符强一消失,防护的屏障也失去功用,双眼红似血的左青瑶再度举起带刺银鞭,啪啪啪地甩动,她盯紧每一个会动的活物,全身散发肃杀的气息,绝不留活口。
长鞭一挥,破空声立至。
宫仲秋回身一抽,软剑削向鞭身,兵器的交缠发出扎耳的铿锵声,软剑毫发无伤,鞭子却缺了一角,一撮乌黑发丝接着飘落。
「你……你削了我的头发,我母亲说过最漂亮的青丝,你居然一剑削了?!不能饶恕,不能饶恕,仲秋哥哥喜欢我的黑发,你却毁了它!」
左青瑶已经不太认得出人,她身体四周的黑气越来越庞大,逐渐凝结成雾状,挣扎着要成形。
「我就是宫仲秋,你清醒点,你在蓝城的父兄正等着你回去。」以她父亲对她的宠溺,她不能命丧青阳县。
长鞭欲挥又收,她面露困惑。「你是仲秋哥哥?为什么你的脸好模糊,我看不清楚……不,你不是仲秋哥哥,你和那些人串通好来骗我。莞玉、冬玉、荷玉,她们都被捉走了,好恶心的一群男人脱光她们的衣服,趴在她们身上……别哭了,莞玉,我救不了你……」
她救不了,她的侍女们哭得好难听,好多好多的血从两腿间流出,不,她要逃,必须逃,逃得远远的,她不要像她们一样被扒开大腿,毫无尊严地压在腥味冲天的黑泥上,被一个接一个男人凌虐……
她甚至还看见其中只有一只眼睛的驼背男人低身咬住荷玉的喉咙,咕噜咕噜喝着喷出的鲜血,神情十分愉快的伸出三尺长的舌头舔唇,再一口咬掉荷玉的半张脸嚼着。
「你们都去死,去死,死光了就不会伤害我,仲秋哥哥,我美吗?快来娶我,我们会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共度一生……」左青瑶毫无预警的目光一冷,一手拉起鞭尾做绳索状,想套住毫无武功防身的宋东玑颈项,一举勒毙。
见状的宫仲秋也不再手下留情了,长剑前挺挽出数十道剑花,将银蛇般飞窜的鞭子削成无数细屑,十尺长的银鞭顿时只剩下不到五寸的鞭身,柔软无力的垂落,再也逞不了威风。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我还没用膳呢,你想饿死我是不是。」曲款儿一饿就容易激动,忍不住灭魔。
宫仲秋闻言,叹了口气,飞快利落地出手,剑尖轻轻刺中左青瑶的眉心。
剑回抽,令人拧鼻的腥臭从左青瑶两眉间逸出,她往后一倒,周遭的黑气迅速退去。
「哼!你在婆妈什么,一剑穿透了一了百了,你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她就算不死也是废人,活着跟死了没两样。」时而神智狂乱,时而如同疯癫,还会想食人。
曲款儿扬手一挥,催动咒语,一条兽筋从她指间滑出,似有生命的爬上左青瑶的身体,一圈一圈绑得死紧。
「她的将来如何不由我们做主,我已经让刘知县派人到蓝城只会左司马一声,蓝城方面会来人接走她。」烫手山芋一丢出便与他们无关,妖魔肆虐,她能活着便是万幸。
左青瑶无法说出事情的经过,但她确实受妖魔控制入了魔障,这一切都是她私自离家造成的,怨不得人,左青武的纵容才是害女儿遭难的祸首,他想找人径罪也无从怪起。
「你松了口气吧?终于解决了令人头大的麻烦,以后不要再拿我当挡箭牌,否则我直接灭了你。」曲款儿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