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他怎么瘦成这样,两颊都陷下去了。宫仲秋心口抽了一下,难掩酸涩。
「把皇上带走,要快,外公不要紧,他们还要起草退位诏书,你们把人救了,带到四郊的横山寺暂避一阵子,走,不许回头……」他还能挡一挡,假装病重的皇上还躺在龙榻上。
「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要走一起走,孙儿背你。」宫仲秋强行背起不肯走的外祖父,再一回头瞧瞧其他师兄弟。
皇上奄奄一息的靠在大师兄背上,无力攀附,三师弟扶着他几欲滑落的身子,四师弟开路,五师弟断后,六师弟、七师弟、八师弟也都在……等等,款儿呢?!
一声猿啸骤起,一头比人巨大好几倍的黑猿从高粱跃下,牠头上两只弯曲的羊角尖角向外,两颗眼珠大得像铜铃,嘶吼着张大嘴,嘴里是两排参差不齐的獠牙,两只耳朵挂着十只银铸的重锤,牠一脚踩下,地面立时出现五寸深的六趾足印。
「曲款儿,你就不能不闹事吗?!」非常时刻她还非要乱上加乱,就不能忍到他们离开后再闹翻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很安静地蹑足跟在你身后,是这只丑得要命的猴子在山头边睡觉,边流口水,牠留下来的涎液很臭,滴到我了, 我猜用轰天雷炸牠的脚底板。」
众人听了很无言,明明是惹祸精还推给猴子……不,是听得懂人话的黑猿,被比做弱小猴子的牠很愤怒,仰头大吼,拍打着胸膛,表示牠是兽王,不接受侮辱。
「你就不能少惹麻烦吗?」宫仲秋边说边护着外祖父后退,把他交给五师弟照顾后,抽出腰上软剑迎上直冲而来的大黑猿,一剑削掉牠半边的羊角,让牠左右不平衡的摇晃一下。
一见自己少了一角,黑猿更加怒不可遏,随手抓了百斤重的石屏就往宫仲秋砸去,怒气冲天的顿脚,要他他把角还给牠。
可是断了就断了哪能接得回去,牠吼得再大声也没用,力大无穷的曲款儿单手接住石屏,在师兄们惊诧的眼神中掷回去,那力道之大竟教黑猿抱不住,连连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不如我们收了牠,牠有七百年左右的兽丹。」好迷人的兽丹,是金焰带紫,有鸽卵大小。
「不行,我们没有时间多生枝节,下回我把牠诱到宫外扑杀。」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宫仲秋知道只能诱哄,让她主动放弃。
「可是不取丹很可惜……」少见的兽火丹耶。
曲款儿表面上不再争取,可是袖口下的莹润柔荑轻轻一动,悄悄放出术魂甲一,让它去挑弄被打怕的黑猿,把猿性激到不死不休,以为有别的雄兽要来占牠的地盘。
这是看准牠的兽域性,尤其是统领兽群的公兽,牠的地位不容许挑战,一闻到外敌侵入的气味便会陷入疯狂的攻击。
果不其然,黑猿一跃而起,用牠仅存的羊角要去顶宫仲秋等人,兽本就无理取闹,又受到术魂的刺激,发了狂地逼近正欲进入暗道的众人,把他们冲散开来,现场一片混乱。
「杀了吧!仲秋哥哥,不然我们一个也走不了。」你不好下手,我可以代劳,好久没用斩魔刀了。
明知她的楚楚可怜是装出来的,宫仲秋还是心口一柔被蛊惑了。「站远点,不要被兽血溅到。」
「是的,仲秋哥哥,你对我真好。」快,颈子一剑,牠的内丹不在胸口,是在靠近肩膀的脖颈处。
听着娇柔的媚嗓低唤,他的双腿一软,差点想要直接把人抱起,找个房舍洞房。
「别乱我。」
曲款儿嘻嘻直笑,眼带得意。
黑猿不愧是兽王,蛮力十足,着实不好应付,宫仲秋好几回被牠的长爪子挠破衣服,幸好他闪得快,衣破人未受伤,倒是黑猿吃力不讨好,倒吃了他好几剑,伤痕累累。
但是最可怕的是受了重伤的野兽在垂死前的反扑,眼见不敌的黑猿益发凶猛,每一起跺得地面震动不已,让人不易站稳,宫仲秋好几次险象环生,最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一剑插入黑猿的肚皮,像切西瓜似的由下往上切开。
「啊!兽丹,我的。」一颗兽火丹从黑猿体内弹出,见状的曲款儿笑眼眯眯的接着,脸上欢欣无比。
「敢杀本座的座骑,你们真够胆,把命留下,用血祭我的兽,你们一个个将是天命灭亡的祭品——」
「布阵。」
「是。」
「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
咦,旋天灭地九环缚神阵?
这是什么阵?
没人能解曲款儿心中的疑惑,只见九个师兄、师弟如空中猎食的猛鹫俯冲而下,身形似九只展翅的老鹰快速移形换位,高低不一的身影交错而过,无声无息,如鬼魅般飘忽,一晃眼,令人有眼花撩乱的错觉。
两两相望的矩阵,以宫仲秋为中心点,清虚和风越云为辅佐,迅速拉开一把锋利的长剑形状,将骤然发出声音之处围困在其中,只见明明无风,盘龙柱旁的垂地鮫纱帘却剧烈地翻掀。
此时皇宫上方的乌云更浓了,即便是白昼,天色也宛如已近黄昏,黑压压的不见半丝日光,像泼了墨汁似的,不断盘旋的黑气聚拢成雾状的云,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矩阵一完成,雷光暴闪,人眼来不及见的一百零八道疾雷劈下,九条隐隐约约的银线从阵内浮现。
在九条银丝交错纵横的中心道,一道水蓝色的水柱拔地而起,直冲而上,颜色如透质的蓝玉。
水柱中是一头渐渐成形的蛟龙,蛟首龙身,龙身上的鳞片有人面大小,闪着刺目的金光,炫烂夺目,唯蛟首是银中带白,蛟目重瞳,两目之间竟是深浓的黑,彷佛能灭了天地的明亮。
「呵,青崖老道倒是弄出不少有趣的物儿,教出了不错的徒弟,不过就凭这小小的阵法就想困住本座,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他终于被自己的修仙路逼疯了啊。」
金璨银晃,世间最俊美无俦的男子褪去龙身蛟首,一身全无绣纹的素面浮蓝色衣袍,腰不系带,豪迈的敞着前襟,凤眸如墨,美若寒星,水色长发披于身后,看来万分尊贵。
若是有心人仔细一瞧,那双神秘中带着忧郁的眸子竟与曲款儿媚色天生的丹凤眼有七分相似,但因从未有人见过水神玄冥的真容,自是无从得知两人的相像。
「师父他老人家智同太上老尊,有着仙家的大智慧,他红尘穿透,不沾纤尘,自在来去天地间,是你等逆天倒施之辈无法参透的。」宫仲秋声音冰冷,严肃的说。
太上老尊乃西方仙翁,灵生七窍,化作万千智慧。
「再聪明也是一具逐渐老朽的躯壳,垂垂老矣的他最后只是一把尘土,与数千年修为的本座相提并论,那是微不足道的萤光妄想与皓月争辉,可笑至极。」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敌不过神只,神无躯体,不死不灭。
「那是你太自负了,从未遇到真正的对手,我们师兄弟来会会你。」一说完,他弹动矩阵了银丝,掐破指尖,滴血于丝线上。
倏地,银丝发出万丈光芒,亮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待光亮一闪而过,又恢复发丝细的银线。
「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献丑,太不自量力……咦?这是……不可能!怎么可能九个都是……」玄冥脸色骤变,睥睨世间蝼蚁的倨傲神情在瞬间出现裂痕。
宫仲秋带头做了示范,其他八名师兄弟也将自身的血抹于所握之银丝上,八道光束闪现,交互辉映。
一时间,皇上的寝宫金芒灿烂,流动着温暖气波,缓缓地,流过每个人的心房。
一旁的宋东玑忽然咦了一声,他本来虚脱无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但是光芒一照在身上,他彷佛被注入一股气力,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顿觉神色清爽。
再回头一看,病重得要人搀扶的皇上已睁开锐利的龙目,虽然依旧虚弱,但双目有了神采而不是灰败。
不过,这也只是油尽灯枯的面相,时辰有限。
「哈哈哈!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师父,我可以开荤了。」三十多岁的金霸兴奋的大叫。
其他师兄弟闻言,露出会心一笑,心中和他有相同想法,是呀,真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娶妻生子,当个真正的男人,爹娘也能抱孙了。
好大的一把心酸泪呀!被面容慈祥、笑意洁明的仙人师父给阴了,当初说练武强身,结果根本是想用他们的命格。
天干甲乙属木,丙丁属火,戊己属土,庚辛属金,壬癸属水,搭配上地支寅卯辰配东方,巳午木配南方,申酉戌配西方,亥子丑配北方。
天干地支以九人形成一矩阵,又称九环连星,以本身带有星宿命格的男子启动阵形,将具有神格的神只困于阵中,此为缚神,使其再也无力挣脱,困在此处。
「你……你们居然全是未碰过女子的童子身?本座大意了。」身上隐约可见绳索缠绕的玄冥咬牙冷笑。
什、什么,师兄他们都是童子身?!
闻言,曲款儿睁大一双水媚眸儿,无比震撼的掉了下颚,她怎么也想不到仙风道骨的师父居然想得出这么变态的方式,以人为阵,要他们硬生生憋住,阳精不泄以精粹阳气。
好个老道士,果然够阴险的,难怪会教出狡狯多智的妖孽宫仲秋,他们是蛇鼠一窝的阴谋师。
此时的青崖道长双脚盘膝,手拈莲花指,面上净是和煦笑意,一丝一丝的银白细光从他身体透出。
「你害人害己终将回报己身,世道因你而乱,百姓因你而苦,妖魔兽物的迅速窜起也是你所为吧?你将要为你的逆天行径付出代价。」宫仲秋左手一动,做了「收紧」的动作。
其他人见状也跟进,两脚站稳,使了劲道拉扯,但事实上他们手上空无一物,只有握不住、摸不着的金光。
「哼!世道乱与我何干,百姓苦又如何,天负我,我负天,何来害人害己,这是你们应得的,本座不过助其早日解脱,免在世间受轮回苦。」玄冥扬袖,试图以水龙术挣开越勒越紧的束缚。
「不用白费力气了,玄冥,这是师父专门为你准备的缚神阵法,他用了二十年时间反复尝试,将阵法修补的几无瑕疵,你今日想脱身断无可能。」他再度拉紧金光,薄汗沁出。
玄冥大喝。「大胆!竟敢直呼本座名讳,小小凡人也敢称大,本座让尔等小民瞧瞧神的力量。」
狂风起,大雨淋,虎啸龙吟声由四面八方回荡而来,宫殿因风雨大作而摇摇欲倒,顶上的琉璃瓦片往下掉落,差点砸到人,两侧的门窗不停的发出撞击声。
不一会,有兽成群结队靠近,一大片宛如黑色大水般淹了过来。
「这点小事难得倒我吗?真是瞌睡送枕头,给我送礼来着。」曲款儿纤足一点,轻盈一跃,葱指如作画般朝半空中划出手印,一朵巨大的莲花从她掌心推出。
无数道黄符瞬间与莲花结合,一道无形的光罩罩住整座宫殿,由外一瞧竟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托着宫殿,莲蕊、莲瓣幽静地吐着芳华,丝丝缕缕的流光如鱼儿悠闲游曳其中。
冲到最前头的魔兽撞到墙,很大的砰一声后反弹出去,后头不知所以然的魔兽照样闷头猛冲,一头又一头的大兽弹得半天高又坠地,掉到数也数不尽的大小兽群里。
弹出的兽越多,冲撞的力道也越小,撞得两眼发黑,脑子晕晕的魔兽们也发觉不对劲了,牠们集体站在殿外朝内吼叫,此起彼落的呼唤牠们的兽王,嚎声震耳。
只是黑猿已死,无法回应兽群。
「小丫头,你老是爱破坏本座的好事,本座是不是该先除掉你?」玄冥在阵中仍能行动,祂衣袖一挥,数十道水柱激射而出,看得宫仲秋目皆尽裂,极欲出手相救。
幸好曲款儿比他想象中强大,不避不闪的以术一挡,水柱被火溶,化为细碎的小水雾飞散。
「玄冥大人先顾好自身再说,小女子不劳费心。」她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对神只的礼,曲身一福。
「哈哈哈,好,好,有意思,本座今日也要有所为,不能让你这丫头小看。」
玄冥语毕,俊美不凡的人身忽然抽长一倍,下身生出龙爪龙身,头化为蛟首,有一根龙须。
化龙需要两根龙须,所以祂是半龙。
「师兄、师弟们小心,祂要用自身的血破阵,你们别被龙尾扫到。」曲款儿在阵外大叫,飞快地催动护身符咒。一人送去一张,九张腾空的黄符漫天飞舞,迅速地贴上。
听她在一旁提醒,又能及时防护,龙身蛟首的玄冥对她聪慧小有欣赏,可惜她是早夭相。
「师妹小心!」
「师姐小心!」
漫天的血雨落下,淋得地面一片血红,但是布阵的九人身上并无一滴血,曲款儿的符纸发挥了作用,保护他们免受龙血所蚀,那血一经碰触,立时皮开肉绽,深及见骨。
龙血可以救人,延年益寿,可是玄冥已如了魔相,因此祂虽具有神格却已是魔神,故而祂的血有蚀骨剧毒。
「小心?本座让你们避无可避……」噙着冷笑,巨形龙爪朝九人之中最弱的一个划下。
「啊!石头——」
石磊胸口浮现一道长长的爪痕,鲜红的血不断冒出,他不支倒地,面色惨白如纸。
「阵不能破,祂要逃了!」清虚慌乱的大喊,希望能挤八人之力稳住险被冲破的法阵。
看着小师姐长、小师姐短的少年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刚才在千钧一发用符纸罩住自己的曲款儿两眼发酸,悲愤到极点,只能先给他塞一颗护心丹在嘴里,保住他一条小命,治病医伤不是她的长项。
「我来顶上,不能让祂逃了,小师弟的血不可以白流。」她身上穿的不是火艳红衣,却被血染成鲜艳的红,怵目心惊。
「小师妹?!」太胡来了,她怎能以身涉险?
「款儿……」这个傻丫头。
曲款儿媚眼染火,纤手很快地拉住一条快滑走的银丝。「我是壬癸年亥时三刻出属水。鬼奴,照顾石头。」
「是的,主人。」鬼奴抱起石磊,以鬼灵之气冰封他伤口。
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到。
「你……你真是……一个女孩家逞什么强,老是不听话。」宫仲秋眼眶发热,眼底有说不出的深情与心疼。
「嘿,你别再唠唠叨叨了行不行,爱念经的小老头,我要是不出手,你们全死定了,要心怀感激呀!妖孽。」她好心帮忙还念个没完,真是妇人长舌,他真该易钗着裙。
妖孽一说出,所有人都哭笑不得,温润若玉的清逸公子怎会是妖孽,说是神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