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青苗不想让丈夫落了面子。“算了,她想来就来,咱们防着点就是,家里的贵重物品要锁好,银子首饰收好……”
她唠叨着,身后做事一丝不苟的乔嬷嬷频频点头,表姑奶奶有“借”东西的毛病,她每每瞧见牛青苗戴的镯子、用的簪子,她看得中意的便会走过来说两句赞美话,然后就要人家取下来让她瞧瞧,一拿到手就不还了。
吴秋山的一套湖砚、柳夫子送给牛青阳的墨宝,甚至牛青果的粉珍珠小耳坠,只要能卖上几两银子的值钱物她都顺。
“媳妇儿,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大不了咱们派个人跟在她身边,她走东就跟东,她走西就跟西,让她没得使坏心眼。”吴秋山觉得家里人都在,表姊再神通广大也使不了坏。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就是他这种凡事不计较、不把人想得太坏的心态,让他差点儿错失今生挚爱。
“得手了没?”压低的男声有几分兴奋。
“有我出马还能失手吗?我眼眶泡在泪水里,一眨就凄楚的流下,再拉着他的衣服不放,诉说我们曾经的过往,只要是男人,哪受得起我的软磨功。”颇为自得的李文瑶媚波横送。
“呵呵,别说大话了,要是你真能将他拿捏在手上,怎么两个多月来毫无进展,人家避你如蛇蝎,你连他的宅子也没进过几回吧!”她太没用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都勾引不了,脱光了送上前还怕他不要吗?
“二表哥,你别忘了我们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我好你才好。”他急她不急吗?她不想再在卤味铺子卖卤味了。
吴夏生讪笑道:“我是担心你又搞砸了,若等老三媳妇生下个胖儿子,咱们的算计就全落空了。”
“呸呸呸!乌鸦嘴,这次一定行,有你们的配合,我绝对能将他手到擒来。”只要先把挡路的移开。
李文瑶并不怨吴秋山,他的不受诱惑只会让她更想得到他,牛青苗才是她最痛恨的人,牛青苗的软言软语像一把刀刻着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是卑微的、低贱的,不配站在他们身边。
所以,她想先让牛青苗消失。
第十二章 真正的财神爷在这儿呢(1)
“东家大姊,小心——”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越是想防越会发生,谁会料到某些人的心比浓墨还黑,居然连小姑娘也利用,让人无法去接受。
中秋夜,团圆夜,但是对吴秋山一家来说,却是月圆人不圆。
“快!出血了,把人抬到床上……还有稳婆,先备着,以免万一……”中年大夫替牛青苗诊着脉,面色沉重。
“我媳妇儿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有事?我看她流了好多血……”吴秋山焦急的问道。
“不好。”
大夫这简洁的回答,像当场判了吴秋山死刑,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不……不好?”
“嗯!动了胎气,要生了。”最教人担心地是孩子胎位有点不正,而宫口已经开了,若是脐带缠颈,生产过程过久,孩子生下来也会没气。
吴秋山一惊,双手都在发抖了。“什、什么,孩子才七个多月……”
“七活八死,救救看吧,听天由命。”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是死是活,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什么听天由命,我媳妇儿可不能死,你一定要救她!我不能没有她……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她不能有事……”说到最后,吴秋山再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能救的还能不救吗?你求我,不如求你媳妇儿,让她坚持住,不能晕,孩子没她的努力出不了世。”母亲的宫缩才能让孩子早点出世,否则只能闷死在肚子里,连母体都有生命危险。
“我要去把那女人给杀了!居然敢害我姊姊,我饶不了她!”满脸泪的牛青阳愤怒地往外走,面颊上的泪抹了又流,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青阳,你别胡来,这事留给东家和东家大姊处理,我们不能把事越闹越大,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姊姊。”如今人还躺在里屋生死未明,连点最起码的呻吟声也听不见,只怕……唐文镜不敢往下想,东家大姊真如青阳所言的是个好人,他才来几天就能感受到她对自己人的照顾,让他有种她就是他亲姊姊的感觉。
“可是……”牛青阳是真的害怕了,他怕姊姊出事。
“你先冷静下来,别慌,你看看东家,魂魄都去了一半,你必须为他们撑住。”就如他家出事时,一家人哭成一团,他是长子得稳住众人的心。
唐文镜的爹是九品小吏,一日和府衙的同侪前去流云阁喝酒,隔壁包厢出来一名穿着云锦的男子,两人都有点醉了,在二楼廊道上推扯,谁也不肯让谁。
突地,那名男子不知是没站稳还是被推了一把,失足跌落一楼,头部撞到搁置玉石盆栽的石台而一命呜呼,偏偏那人是府台大人的岳父。
这事不大也闹大了,没人敢背这个罪名,唐文镜的爹比较倒霉被推了出来,因为他当时站的位置离男子最近。
原本判了秋后处决,但是唐文镜和牛青阳说过后,牛青阳写了一封信给何长风,请他出手帮忙,唐父判了失手杀人,罪不及死,目前仍在收押中,有可能外放。
而这外放嘛,也有学问了,往北是苦寒,朝南是闲差,就看朝中有没有人,一句话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文镜,我好怕……”看着几乎失去理智的姊夫,牛青阳哭得不能自己,从出事后他的眼泪就没停过。
唐文镜其实也怕,但他仍极力劝道:“我们是男子汉了,不能怕,再怕也要挺住,东家大姊可是什么也不怕,她在里面生孩子呢,我们不能让她担心。”
闻言,牛青阳眼泪一抹,恨恨地瞪向不远处犹在冒着白烟的余烬。“对,我不能让姊姊取笑我没用。”
烟,是这场意外的起源。
中秋这一天,李文瑶提早带着女儿来到吴秋山在县城的宅子,她买了不少的烟花和水炮要和大家一起玩,还主动表示要帮忙做月饼、挂花灯,消弭大家对她的疑心。
因为她一直表现良好,十分友善地对待所有人,见谁都一张笑脸,因此也没人给她脸色看,渐渐地放下戒心。
殊不知这才是阴谋的开始。
有了牛青苗的交代,吴老三家上至主子,下至打杂的,都一心一意盯着李文瑶的举动,就怕她使什么么蛾子,却全然没注意到喜鹊不知何时不见了,也没人想过要找她。
这时候,忽然有股浓烟往人多的屋子吹,在后院的女眷也就牛青苗、牛青果姊妹,以及乔嬷嬷和服侍牛青果的丫头,李文瑶也混在其中,她趁机飞快的冲向行走不便的牛青苗。
窜起的白烟浓得看不见路,一片雾茫茫,李文瑶没撞到牛青苗,反而把乔嬷嬷撞倒了,于是她赶忙起身又撞。
浓烟中没人看见她做了什么,只以为忙乱中互相推挤所导致,懂得防灾步骤的牛青苗拖着笨重的身躯护着妹妹,压低身子往屋外走,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别人。
大家都以为这是火灾,惊慌不已的想逃,可是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烟而已,它扰乱了大家的判断力。
正在检查帐目的唐文镜刚好有疑问,来到后院想请教东家大姊,谁知看到是弥漫整个院子的白烟,视力比一般人敏锐的他,瞧见有一道白影朝正要走出浓烟的牛青苗撞去,他连忙高喊,“东家大姊,小心——”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牛青苗被撞得往前正面一倒,高耸的肚皮直接重重触地,当下两腿间流下长长的血痕。
此时吴秋山被突然上门的大哥、二哥缠住,等到听到后院传来的通报时,烟已扑灭,浓烟的窜起处站着猛用大蒲扇掮烟的喜鹊。
这场烟是人为的,先堆起一堆柴火烧旺,再用浇湿的稻草一层一层的覆盖,烧不起的柴禾冒出浓烟,在喜鹊的撺动下浓烟飘向同一个方向,造成大火烧屋的假象。
人在惊慌逃窜下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而意外随时都有。
闹出了大事,当然不可能轻轻揭过,即便喜鹊是个孩子也得仔细盘问。
“我娘叫我做的,她说这样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听完喜鹊天真的回答,众人恍然大悟。
李文瑶的计划是,只要牛青苗不在了,她便能以表姊的身分安慰表弟,进而住进吴老三家,成为宅子的新女主人。
屋内,坚持守在媳妇儿身边的吴秋山急得快要落下男儿泪。
“媳妇儿,你不要睡,快睁开眼睛,孩子要出来了,你、你要帮他……我们的孩子要见爹娘……”
一滴泪滴落牛青苗脸庞,她感到温热,无意识的发出低喃。“秋……山……”
“嗳!媳妇儿,我在,你会好起来的,没事的,我陪着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好害怕……”吴秋山哭喊道。
怕……谁在怕?她一点也不怕,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神志恍惚间,昔日就职的山上小学,她好像看见了。“走……快往上走,不要回……回头,老……老师不会有……有事……徐小佳,不要怕,快爬上去,老师托着你,你上去就安全了,我是老师,要保护学生……”
啊!怎么往下掉,失速的感觉好奇怪,轻飘飘地……咦!谁在喊媳妇儿,好老土……
“……媳妇儿,媳妇儿,醒醒,你在生孩子……用力,快用力,不然孩子出不来……”她明明不去害人,为什么别人要来害她?吴秋山的双眼朦眬了,蒙上一层水雾。
谁在生孩子?牛青苗感觉肚子忽地抽疼,这才想到她已经怀胎七个月,她难忍的溢出呻吟,“痛……”
听到呼痛的声音,泪水满面的吴秋山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生孩子的事只有你做得到,我帮不了你……”
“秋山?”神智一点一点的回来了,她吃力地睁开眼皮。
看到妻子微微掀开的双眸,他都要跪下地感谢老天了。“嗳,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你……”他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她不会穿到十年后了吧?
“快让开,给她喝碗糖水鸡蛋。”一见主家清醒,端着糖水鸡蛋的乔嬷嬷连忙济了过去,逮着机会赶快喂。
“那是我媳妇儿……”吴秋山不满地想把乔嬷嬷壮硕的身体推开,老婆情况紧急,他要守在她身旁。
乔嬷嬷不慌不乱的啐了他一口,“想她平安生下孩子就闭嘴,没体力怎么生孩子,我在帮她。”
吃下糖水鸡蛋的牛青苗恢复些许气力,她轻轻推了推丈夫。“你……出去,不要在这里。”
“不行,不看着你我心很慌,我不能……”吴秋山吸了口气,忍住鼻间的酸涩。
“不要逼我离开你。”
她想笑,眼眶却红了。“傻瓜。”
“媳妇儿,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一生一世都许了你,你……只能是我的。”没有她的日子他要怎么活?
间隔的抽痛又来了,不敢喊痛的牛青苗只能咬着下唇,蓦地,一股血腥味流进嘴巴里,她舌头一舔,就能舔到温热的血。“秋山,你的手……”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别再咬唇,我看了会心疼,你咬我,我皮粗肉厚。”不怕疼。
这男人呀,真傻,他会心疼,她就好受吗?“你出去,让……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孩子。”
“媳妇儿……”吴秋山就是不肯。
牛青苗抚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神柔和的望着他。“你不是最听媳妇儿的话吗?我答应你,我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瞧,打我嫁给你后就一直平平顺顺的,我们是天作之合,你要相信我们的福分还很多,一辈子也用不完。”
他紧抿着唇,眼也不眨的瞅着她。
“东家,女人家生孩子是一鼓作气,你在这里反而让她产生依赖,不想使劲,为了她好,你不能留在屋里。”一脸坚持的乔嬷嬷面无表情,拿出女主人的安危来威吓。
“真的不能留吗?”吴秋山说得有气无力,头一低似在哭。
“真的。”
两个女人同时出声赶他,其实牛青苗已经痛得快说不出话来,全身冷汗直冒,濡湿了衣衫和垫在身下的枕头,而被李文瑶撞倒的乔嬷嬷伤到腰,背一伸直就痛得椎心刺骨,她也在忍痛。
为了这个提早来到的孩子,每个人都在忍,就在于忍不忍得住,而女人比较耐忍,韧性强。
吴秋山再怎么不愿,但为了让媳妇儿好好的,他只能拖着脚步离开产房。
“生了没?”
他一出来,所有人都神色紧张的围上前问,除了抚着胡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惯了生死,处之泰然。
“你们怎么不问媳妇儿有没有事?”吴秋山把担心、焦急、愤怒等复杂情绪全都迁怒到眼前的众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伙儿先是一愕,继而能体谅,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还是个老婆奴。
“还不是你自个儿做的孽,好意思对别人发火,要不是你纵容那个表姊,今日她也不会贪你有几两银子而加害你的妻儿,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时你的不计较便是助长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胆气。”
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何长风,这是他第一回表情这么冷肃的同好兄弟说话。
已经很后悔的吴秋山眸光一沉。“不会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会,你只要一遇到吴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会心慈手软,总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改变,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他们是一家人。”
他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别人对一分,他便会挂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摧毁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种执念,他仍渴望父亲、兄弟间互相帮助,相互扶持的亲情,眷恋着家的温馨,所以他宠着老婆,想营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吴秋山寂寞太久了,过了七年的独居生活,家成了他的执念,因此他无止境的包容老吴家的寸步进逼,他们来闹事他反而还欢喜,那表示他们并未忘记他,仍记得他的存在。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要变成石像时,吴秋山才又开口,“我父亲不是好父亲,但是我生病时他曾喂过我喝粥;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大哥、二哥很好,但他们未成亲之前,会带着我上山摘果子、掏鸟蛋、到河里捉鱼、烤栗子……”
何长风难得正经,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的媳妇撑不住,你还认为他们曾经也是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