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妹妹,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她问。
“我当然明白。”不想被她看轻,玉蝉努力挺起身子,“你不就是想回到古大哥身边,做他的夫人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玉蝉摊开手,潇洒地在空中挥了挥,“去找他,跟他道歉,求他原谅,然后,跟他回家。”
九儿半张着嘴看着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苦苦思索多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经过这个女孩的口,就这么简单地被解决了。
“去找他?”九儿若有所思地问。
玉蝉用力点头。“对,找他!”
“找谁?”古淮南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进入大堂。
“嘿,古大哥,那些伤者怎么样?”玉蝉高兴地起身走过来迎接他,很开心因为他和其他人的到来,她不必再与九儿继续这番带给她压力的谈话。
“他们还好。”古淮南摘下帽子,在她走近时追问:“你说要找谁?”
玉蝉信口道:“找你。”
“玉蝉妹妹!”火炉边的九儿忽然喊了她一声,玉蝉转回身看着她,她立刻换了个声音,轻声道:“你能跟我去厨房帮忙上菜吗?”
“当然。”玉蝉笑着向她走去,但被古淮南拉住。
“玉蝉是客,找别人帮忙!”他的眼睛看着玉蝉,话却是对九儿说的。
“呃,是九儿疏忽了……”九儿美目阴暗地看了他一眼,转向侧门。
但她还没走出去,大姐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了。“淮南,过来吃饭啦!”
听到可以吃饭了,玉蝉的唾液分泌忽然旺盛起来。
仿佛听到了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古淮南问她:“饿了吗?”
本来就忆饥肠辘辘的她,在闻到牛肉汤的味道时,更加饿了,此刻一听他问,立刻笑眯了眼睛回答:“是的,我好饿。”
“走吧!”他拉她走进位于大堂与厨房之间的饭堂,那里围着火炉,放了几张矮几,古淮南带她坐在同一张矮几前,路延和及其他的人也随即就座。
两个女人在古家大姐的指挥下,端上热气腾腾、香浓美味的羊肉汤,和烤得金黄的面饼,按照规矩先送给古淮南。
餐钵才放下,玉蝉便顾不得礼节,从汤钵里舀了大块羊肉想往嘴里塞。
“玉蝉姑娘,你不该抢少主的食物。”坐在对面的路延和一脸正经地责备她。
羊肉停在半空中,她回头看看身边的古淮南,有点犹豫。
“没事,你吃吧,他没事做,逗你开心。”古淮南对她说,又瞪了存心作怪的路延和一眼,后者只当没看见。
玉蝉知道路延和没有逗她,但既然古淮南不在意。她又何必跟肚子过不去?于是她安心地把羊肉塞进嘴里,边吃边说了句:“失礼了!”
看她的馋样,路延和本想再作弄她几句,逗少主着急,可随后,食物陆续送到,被饿坏的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事,还是先享受美食要紧。
这顿晚饭玉蝉吃得十分痛快,等肚子填饱后,她想起了九儿告诉过她的话,不由转向身边的古淮南。
他在她之前就放下了碗箸,此刻正跟坐在他另一侧的大姐说话。
看着他的侧影,玉蝉第一次仔细地端详他,发现他长得俊美。
虽然他给人最初印象总是平静、温和与耐心,但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有着隐然可见的冷酷无情曲线,那就是为何他即令人着迷,又令人惧怕的原因。
他的皮肤黝黑,身体结实而灵活,想起在悬崖上,他用一把刀相有力的身躯拯救她的过程,她就觉得他像一匹久经沙场的天马,优雅俊美、傲慢自信。
他表面看来温文尔雅,亲切随和,可是一旦需要,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原始的、未经驯化的野性展现出来,让企图控制他的人吃尽苦头。
现在她知道了,这就是他吸引她的原因。
做他的朋友,她得到的不仅仅是他的保护和照顾,还有他给予好了她精神上的慰藉和依赖,跟他在一起不过短短几日,她已逐渐摆脱了自从爹爹去世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可是,她还是有点迷糊,古淮南到底是成过亲?还是没有?
以前,她一直认为他没成亲,在庐奴千驹阁,她以为他有,可他坚决否认了,但今夜在他大姐家里,美得像仙女似的九儿,却自称是他的妻子,还是十年前就嫁给他的原配夫人!
她相信九儿的话,因为没有女人会随便乱认夫,可是,她搞不清他为何要否认有夫人的事,本来她并不想搞清,因为他娶妻与否跟她没关系,但她无法漠视,今夜九儿把难以启齿的私事告诉她的动机,是想要她做中间人,撮合古淮南吗?
尽管她不明白九儿人何以认为她有这样的能力,但她愿意尝试,而且,她也想知道,古淮南这么宽厚仁慈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能原谅他美丽的夫人?
她会帮九儿这个忙,找机会劝古淮南,让他原谅九儿的错。
错?
她忽然想起忘了问九儿,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四处寻找,看到九儿就坐在大姐身后,可是隔着两个人,她无法询问。
唉,连他们为什么分开都不知道,她要如何帮忙?
想了想,她决定明天离开前一定要找九儿问清楚,然后尽力劝他们和好,那样的话,回到晋阳她也比较安心,否则以后她恐怕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就连去庐奴见古淮南,也是为了带他找张侍卫的坟址,那之后,她与他也没机会见面了。
想到这个,玉蝉心里有些悲伤。
她已经开始习惯古淮南的陪伴了,尤其在经过今天这番患难与共后,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变了,他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陌生人,不再是过去她心目中那个,由传说和想像组合成的完美英雄。
他,真正成了她可以信任的朋友,和可以依赖的兄长。
第7章(1)
古大哥是个好人!
玉蝉阴郁地想,跟他在一起,她不再害怕担心,可是等找到中山王的宝物后,他将与她的生活再无关联。
而她呢?生活中失去了疼爱她的爹爹,和处处保护她的古大哥,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寂寞?空虚?她该如何去填满今后的每一个日子?
此刻,就连想起过去朝夕相处的伙伴,她依旧只有虚空感。
她的未来是空茫茫一片,一片片空茫……
想着、愁着,她的头愈来愈重、身子愈来愈软,当她失去主宰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古淮南身侧时,她已进入梦乡,梦到她在一片空茫中孤独地游荡。
感觉到她的重量,古淮南转过头来,看到她紧闭双眼,一滴泪珠正从她的眼睫毛下滚落腮边。
“啊,玉蝉姑娘睡着了!”
古家大姐伸过头来看,惊讶地说:“这里这么吵,她居然能睡着?”
这里确实很吵。
冬夜里围炉而坐,喝着温暖醇厚的老酒,吃着美味可口的饭菜,加上与亲人、朋友久别重逢,大家都很高兴,自然情绪高昂。
但古淮南知道,这些对犯困的玉蝉来说,根本不会有影响。
可是,她的泪水让他的心纠结成团,她晓得,她一定梦见她的爹爹了。
可怜地丫头,平时总爱逞强,其实内心还是很脆弱的!
轻轻地抹去那滴泪珠,他在心里柔柔地想。
“我让人送她回客房睡,床榻都安排好了。”大姐古珍热心地说。
古淮南立刻反对。“不用,找人带个路就行。”
他将她横抱在双臂间,站起身来。
“少主请随隶臣来。”一个家奴立刻过来给他引路。
他抱着她大步离开。
在他身后,大姐看着神色凄惶的九儿,轻轻叹了口气。
***
早晨,玉蝉醒来,想起昨夜决定要帮九儿的事,便急忙起身。
身上的袍子已经被脱了放在床边,古淮南给她的玉佩也好好地摆放在袍子上,而她从来脱下衣服都是乱扔,绝不会像这样摆得整齐有条理。
惊讶之余,她想了想,记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最后她想到,一定是这里的奴婢做的,只有她们是最有条理的人。
想明白了,她不再烦恼,便匆匆穿上衣服,梳洗完毕,跑出门去找九儿。
问了两个人,才找到九儿的住所,可才踏上廊檐,她就看到一个穿着锦缎花袄的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她正要跑过去把他扶起,一个乳母模样的女人,已经匆促赶来抱起了那孩子。
“哟,这孩子的衣服好漂亮啊!”她走过去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腼腆地笑。“是啊,这衣服,是孩子他娘,亲手纺丝织布做的。”
这可让玉蝉羡慕死了,她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针线活,因此时常羡慕女红好的人。
此刻得知此等华丽的衣服,竟是孩子的娘从纺丝、织布到缝制亲手完成的,不由更加惊奇。
她凑近想摸摸孩子身上的衣料,不料那孩子却畏惧地藏进乳母怀里。
她忙安抚那孩子。“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漂亮衣裳。”
那孩子忽然转过脸来,对她露出傻傻的笑。“啊……啊,漂亮,娘说漂亮……呵呵……全儿漂亮……”
玉蝉僵住,盯着孩子扁平的五官、呆滞的目光和嘴角长长的口水,心里惊讶地想:难道这个傻孩子是古家大姐的?
“他,呃,这孩子多大了?他爹娘是谁?”她同情地问,暗自为孩子惋惜。
乳娘替孩子擦拭口水。“全少爷快八岁了,是九儿夫人的儿子。”
九儿的儿子?
玉蝉震惊地想起这里是九儿的居所,这么说,这孩子的爹……是古淮南!
“他怎会成这样的?”她阴郁地问。
乳娘叹气。“生下来就这样。”
因为我做错了事,他不要我了。
九儿悲伤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她心一寒,难道就是因为九儿生了个傻儿子,所以古淮南赶走了她娘儿俩?
天下怎会有这样冷酷的爹、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
带着一股怒气,玉蝉质问乳娘:“古少主来看过他吗?”
乳娘惊讶地看着她,孩子则因她的怒气也在乳娘怀里不安的咕哝、扭动。
“没有,少主从不来看全少爷。”乳娘说着,放开了孩子,看着他傻笑着走到回廊内,趴在地上用细小的手指捉虫子,便站起身跟了过去。
从不来看全少爷!
咀嚼着这句话,再看看乳娘把傻孩子从地上抱起,他却又哭又叫地要趴回去的情景,玉蝉感到心痛难忍。
古淮南不仅有妻子,还有孩子,可他却从来不关心这个可怜的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娘都不要。想到这儿,她就感到无比的失望和痛苦。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不合理的事情发生,她要去找古淮南,要他接回自己的妻儿,否则,她绝不带他找到他要的东西!
就用这个作为条件,逼他做正确的事!
主意一定,玉蝉拔腿就往客房所在的东院跑去;来找九儿时,她已经知道古淮南正在那里,跟他大姐一道,安排马车护送伤者返回庐奴静养。
进了东院,她看到两辆车四周围了不少人,其中不仅有古淮南的属下,还有龙泉庄的奴仆,就连大姐和九儿也都在这里。
玉蝉走入人群,看到马车下有人在换车轴,古淮南正蹲在新换上的车轱辘旁,跟车下的人说着话。
她没耐心等待,便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古大哥,你来一下!”
“玉蝉,我正想去找你……”听到她的声音,古淮南立刻转过脸来,而她严厉的表情令他一惊。他紧忙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害怕他拒绝,玉蝉抓着他的手就走,出了院门在转角处才放开他,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古淮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此紧跟着她走,可她拉他出来却不说话,只是呼呼地喘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猜到了她生气的理由,忙说:“你别生气,我本来打算今天一早就带你启程返晋阳,可是受伤的伙计们想回家养伤,所以我想先把他们安排好再陪你上路。”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峻,古淮南被她弄糊涂了。“那你生什么气?”
“我当然生气,因为我看错了你!”见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她感到失望,言辞犀利地说:“人人都说你做事公平义气,为人光明磊落;我爹爹活着时也总说你宅心仁厚、值得信赖,可我看,世人都被你骗了!”
“我骗人?”古淮南惊讶地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是的,就是你欺骗了世人!”因为激动,她在他面前挥舞着紧握的拳头。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认的男人,因为妻子生了傻孩子,就将妻子赶出门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仁慈的、公正的、宅心仁厚的?”
“玉蝉!”他喊她,口气严厉而低沉。“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玉蝉指着自己的鼻尖,仰起头瞪着古淮南。
见他张嘴想说,却又紧紧闭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惊讶、愤怒、失望和不确定时,她感到更加生气,因为他显然不想承认错误!
手指头一转,她指着他的鼻子。“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个叫全全的小少爷不是你的儿子吗?敢说关九儿不是你的妻子吗?”
听到她的质问,古淮南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满脸乌黑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锐利的痛楚。
玉蝉愣住了,当她谴责他时,她相信自己是对的,她是替那对弱小的母子教训他。
可是,此刻,面对古淮南深受打击的神情,她不再那么确定了。
他恍若受伤的猛兽,那犹如临死前向猎人投出的、充满不甘与无助、屈辱与痛苦的目光,深深扎痛了她,可她不愿相信自己错了,因此她放缓语调奉劝他。
“你应该接他们回去,他们是你的。”
“闭嘴!”古淮南发出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并将她猛地推抵在墙上,一手抓住她的指头捏在手心,咬着牙低吼:“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
“淮南,别动粗!”他们身侧传来阻止声。
正因古淮南骤然爆发的怒气而忐忑不安的玉蝉,很高兴看到大姐的出现。
古淮南投给姐姐淡淡的一瞥,然后甩开玉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回东院去。
大姐看着弟弟生气的背影,对揉着手指的玉蝉说:“今天也就是对你,如果换了别人,他绝不会就此放过你。”
“为什么?”玉蝉看出大姐眼里的指责和担忧,不解地问。
“因为这是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话题,谁要是敢跟他说这事,轻则与人绝交,重则以兵戎相见。就连我,也因为犯了他的大忌,被他遗忘了三年多。”
听着大姐的话,玉蝉眼前,出现了古淮南痛楚的双眼,她不由得带着些许不满指责。“他怎么能这样?是他错待了九儿娘儿俩,为何还不许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