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会的!”想起目睹马车滚下山崖时,眼前发黑的那一瞬间,古淮南感到胸口再将窜过撕裂般的痛苦。“不要再想了,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放开她的手,继续为她按摩双腿。
他无法告诉她,在看到车子翻覆时,他几近发狂的心情;他无法告诉她,为了赶来救她,他变成了野兽,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所有阻碍他的敌人,把老魔头王三界吓得只想逃走;他也无法告诉她,看到她在绝壁上时,他是那么的高兴,又是那么的害怕,高兴她还活着,害怕自己救不了她,怕她坚持不到他出现……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焦灼和痛苦,更无法理解那份焦灼与痛苦,何以来得那么强烈,又那么深沉!
就连此刻,一想到她忽然飘离崖壁的惊心一刻、想到他如果迟到一丁点,她就将葬身谷底的悲剧,他的身躯就难以控制的颤抖,双目更犹如火在烧。
第5章(2)
“古大哥。”玉蝉轻触他的手。
“嗯?”她怯怯的声音,令古淮南抬起头看向她。
望入她清澈的黑瞳,那份颤栗仍在,但喜悦也贯穿了他的身心。
她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该害担惊受怕。”她努力笑笑。“但我现在很好,你不用再害怕。”
老天,这女孩是一把柔软的刀,她能切碎最坚硬的心!
心疼、喜爱、愧疚,以及许多说不出的情愫袭来,击溃了他的自制。
古淮南忽然直起身,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冲动地说:“我害怕,非常害怕,从来没像这样怕过。”
被他拥入怀中的最初有点懵,但听着他的低语,她很自然地环抱住他,轻轻拍着他厚厚的背脊安慰他。“别害怕,我太顽劣,阎王爷不会要我。”
她的动作、语气,就像在哄一个稚龄孩童;他略显沙哑的嗓音低沉柔美;她亲昵的拍抚,搅乱了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
搅动了他的心?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古淮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兀地将她从怀里推开,低头注视着她。
“怎么啦?”她仰起脸回望着他。
怎么啦?她把他冷硬封闭的心搅得翻天覆地,却问他“怎么啦?”
他大笑,为了抑住笑声,他将脸埋在支在膝上的手掌中,笑得身躯发颤。
玉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直到他大笑起来,她才放了心。
“笑吧,我每次害怕完也会笑。”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歉疚地说:“都是我的任性让你担惊受怕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回家,你和路大哥他们,此刻一定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火炉边睡大觉,又怎会在这冰天雪地里跟王老贼拼杀?”
他停住了笑声,侧过脸看着她,而她满脸的愧色和同情让他心里充满了暖意。
难怪她的爹爹、同伴们个个都宠爱她,如此乖巧伶俐的女孩,有谁不想宠她?
“你不必把我的责任抢过去。”将理不清的思绪压入心底的某个角落后,古淮南恢复了一向的镇定自若,按摩着她的双腿平静地说:“我答应陪你回晋阳,就该想到路上的风险,是我的大意酿成大祸,所以错不在你,在我。”
“分明就是我的错。”
古淮南打断她。“天快黑了,我们非得在这里争个高下吗?”
玉蝉的思绪立刻回到了真实的现在,她看看四周,说:“当然不要,这里又冷又暗,而且那几个贼人,说不定很快就会找来。”
“你认识他们吗?”
“是的,他们就是抓我、打我的坏蛋!”她愤恨地说,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因为他们从五仙堂就一直跟着你。”
玉蝉打个哆嗦。“怎么可能?我在五仙堂两个多月,从没看到他们。”
“那是因为他们进不了那个院子。”
“是吗?那他们又怎么知道我在五仙堂?”
“这点我也不清楚,但王三界眼线众多,要从奴市弄到消息,并不难。”
“糟糕,我想我自己泄了底!”玉蝉忽然明白了。“跟秋霞她们在一起时,我还是穿着那身男装,但恢复了嗓音,所以沿路的人们都知道我是女的。”
“这确实为有心人留下了线索。”古淮南沉吟。
“那么说,从我们离开五仙堂后,他们就一直跟着我们,所以回到你家之后,你说看到的人也是他们,对不对?”
“对,他们是替王三界盯我们梢的。”
“这帮混蛋!既然他们跟来了,那我们还是快走吧。”
“你能走了吗?”
“能,你按摩了这么久,我身上现在一点也不麻了。”
“那好,下来试试。”古淮南本想抱她,可她已经自己跳下了石头。看她确实恢复了,他才放心地指指右前方。“走那,我们先离开树林。”
“好。”玉蝉答应着,看他把毛毡郑起塞进石头下。“不要了吗?”
“不要了,我们得轻装下山。”
两人往山林外走去,走了一阵,玉蝉没听到他的声音,便回头去看。
见古淮南正小心地踏着她的脚印走,她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干么非要踩着我的脚印走?”
正专注于脚下的古淮南,被她一问,差点走歪一步。
他赶紧站稳,抬头对她笑笑。“如果那些人想抓你,他们追踪的就是小脚印,自然对这双大脚印不会有兴趣了。”
玉蝉对他的细心和谨慎,又有了新的了解,不禁地软佩说:“难怪大家都那么信任你,愿意你帮他们送货,你做事确实让人放心。”
她的称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让他顿感醺醺然,当下情不自禁地问她。“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让我照顾你呢?”
他的话让玉蝉想到了自己的孤独,心里不免有点伤感,但她仍乐观地说:“我当然放心,但你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我得学会照顾我自己。”
“为什么不可能?”听她说要自己照顾自己,古淮南皱起眉头。
“这个还要问吗?”玉蝉扬了扬下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等你娶了妻、有了孩子,你照顾她们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再照顾我?”
“我不娶妻!”他突然不太高兴地说,一个大步差点踩上玉蝉的脚后跟。
玉蝉急忙往前跳了几步,惊讶地问:“你干么不娶妻?”
“不想娶!”古淮南冷淡地说。
玉蝉闻言,转过身看他想发问,可一群白色飞禽,忽然“啪啦啦”地飞过她的头顶,扫落大片冰雪撒在她扬起的脸上,冻得她缩着脖子惊呼,“那是什么鸟啊,这么冷的天还不安分?”
古淮南过来帮她拍掉身上的冰雪。“那是雪鸡。”
“骗人,雪鸡我见过,哪有白色的?”
“那是你没见过冬天的雪鸡。”古淮南被她的话逗笑了,“难道你不知道雪鸡会随着四季,变换羽毛吗?”
“我从来不知道,它们真的能那样吗?”
“当然。”他推着她的手臂示意她继续走,边说道:“雪鸡飞行速度快,但飞不远,为了保护自己,它们就改换羽毛色彩。春季是斑烂青绿色,夏季则是接近山水的黄黑斑纹,秋季是如草木般的黄栗色,冬天则一身雪白,如此,它们才能把自己融入大自然中,保护自己免于飞鹰猛禽的攻击。”
听了他的解释,玉蝉若有所思。“这鸟儿为了生存,所以改变羽毛颜色以适应险恶的环境,这也正是我女扮男装的原因,我们都是想保护自己。”
“以后有我保护你,你不必再扮男人。”古淮南没想到,她竟然由鸟儿想到了自身,不由暗自责怪自己为何要多嘴告诉她雪鸡的习性。
玉蝉没回应,心里则想,尽管他想照顾她,但她还是必须学会依靠自己。
见她不说话,古淮南知道她仍不相信他真的会一直照顾她,而他也不想多说,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向她证明。
两人沉默地走着,山路突然变得陡峭。
开始时,古淮南还担心玉蝉是否能攀上这座陡峰,后来见她动作俐落,腾跃攀爬灵巧如猴,不由安了心。
当他们终于攀上山顶后,他真心赞美她。“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你能攀上这样陡的山崖。”
听到他的称赞,玉蝉兴奋的双颊绋红,纵身跳过一道二尺多宽的壕沟,得意地说:“这不算什么,我在老家每年冬季都会去打猎,爬过比这还陡峭的山峰。”
“打猎?”他跟随她跳过去,吃惊地问:“小姑娘打猎?你爹爹答应吗?”
“爹爹不想让我去,可每次都禁不住我磨,”她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色黯然地望着山林。“可是今后,爹爹再也不能带我打猎了……”见她伤心,古淮南赶紧转个话题。“如果你喜欢打猎,我可以带你去。”
玉蝉吃了一惊,仰面望着他。“你真的会带我去吗?”
“只要你愿意,我会。”
“我当然愿意。”她依然带着忧伤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古大哥,我现在明白了,你对我真的很好!”
她强压悲伤的笑容,令古淮南心中一悸,他表情柔和地,轻轻地将一缯垂在她颊边的头发塞进帽子里。“还不够好。”
“还不够好?”她忧郁的情绪,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玉蝉俏皮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会对我更好?”
古淮南欣喜地看到,她眼中的快乐取代了早先的忧伤,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他对她伸出手。“是的,可爱的姑娘,我会对你更好。现在,要是不想摔跤的话,就握住我的手,让我扶你下山。”
“不用扶。”玉蝉拒绝他的好意,自信地说:“我不会摔跤。”
看着她倔强的神态,古淮南没有坚持。“那就跟在我身后。”
见她大步往山下走,他匆忙走到她前面。
玉蝉没想到,硬邦邦的岩石和裸露的地表,覆盖着很厚的冰层,还十分地滑;她才走了两步,就“哧溜”一下滑坐在地。
她下滑的身子撞上了古淮南,害他也滑出一大步;幸好他迅速稳住脚跟,并将她牢牢顶住,不然,她说不定真会一直滑到山下。
“啊呀,这冰面又硬又滑!”玉蝉坐地在上惊呼。
古淮南将她扶起来,看她毫不掩饰地抚着臀部,忙问:“摔痛了吧?”
“有点。”她苦着脸说。“如果今天我穿的是男装,就不会这么笨了。”
古淮南扶正她头上的帽子,温和地说:“可是你是女人,就该穿合适的衣服。”
“如果这种衣服害我三天不能坐,那它就不是合适的。”她嘟嚷道。
“如果你听话, 拉着我的手好好走,这事就不会发生。”他也针锋相对。
“那好吧,你现在拉着我吧。”玉蝉终于认输,主动伸出了手。
“早该如此!”古淮南笑着握住她的手,带她继续往山下走。
第6章(1)
入夜后,山里的气温愈来愈低。
两人正走着,一声猫头鹰的叫声,令玉蝉打了个寒颤,但古淮南却停住脚步,凝视远方,随即高兴地说:“别怕,是延和,一定是他在寻找我们。”
路延和?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玉蝉半信半疑地由他拉着手,往山下猫头鹰叫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树林,又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而古淮南立刻发出了同样的鹰啸。
玉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惊讶地毫不费力地模仿出如此逼真的猫头鹰叫声。
“这是我们的暗号。”他笑着对她解释,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出密林。
淡淡的夜色中,三人四马,沿着山下积雪的道路朝山上奔来。
玉蝉看出,领头的那个正是路延和,显然他们听到了古淮南发出的“暗号。”
“少主!”路延和远远地跳下马跑过来,先跟古淮南打招呼,再看看被少主拉着的玉蝉,关切地问:“罗姑娘还好吗?”
“我很好,古大哥救了我。”玉蝉想抽出被古淮南握住的手,可他拒绝放手,她只好作罢。她看看路延和的身后,问:“就你们三个?其他人呢?”
“送伤者去白马镇了。”他回答着,转回古淮南,既高兴又激动地说:“三王界被少主的龙刀吓得直往西逃,属下因担心你们和受伤的兄弟,所以没追多远就返回。
可是顺着车辙印往悬崖下看,什么都看不见,却听到王三界的喽罗在崖下大声给同伙传话,说崖下没人,只有破车板。
属下估计少主已救下罗姑娘,若进山搜索的话,恐与你们走失,因此安排车马将受伤的兄弟们送去白马镇后,就带两人,在这通往白马镇的山垭口等着。”
“你这样做没错,而且我很高兴你没忘记带我的马来。”看到自己的坐骑一个属下牵来,古淮南满意地说着,将玉蝉带到蒙古马前,双手将她托上马背。
玉蝉伸手想抓马缰,却被他早一步抓住,她对他大皱其眉,他则笑了笑。“这马我俩得合骑。”然后继续问他的副手,“伤了几个兄弟?”
“四个,好在均无大碍。”路延和回答,心里则惊讶地发现,向来对女人兴趣缺缺的少主,却对罗姑娘不一样,显得格外温柔,而罗姑娘似乎变乖巧了。
从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和亲昵自然的肢体接触中,他绝对相信,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他们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
这可能吗?他讶异地注视着玉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顽皮的小姑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征服了少主那颗孤傲而受伤的心?
“延和,愣着干么?走!”见他直愣愣地瞅着玉蝉,古淮南不高兴地吆喝,然后踏着马提子上马,坐在玉蝉身前。
“我要坐前面,让我控马!”玉蝉大声说。
“抓紧罗!”古淮南没理会她,一抖缰绳,马迈开了四蹄。
玉蝉对着他宽宽的后背皱眉,双手拒绝抱他,而是用双腿稳住自己。
古淮南却抓起她的手,环扣在自己的腰上,低声命令道:“抓好!”
紧跟在他后面上马的路延和看到这一幕,咧开大嘴笑了。
没错,少主真的对罗姑娘很不一样,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好事。
他乐观其成,因为他敬重他的主人,也喜欢玉蝉,虽然那姑娘年纪小了点,人也莽撞了些,但她的聪明与勇敢,纯洁与率真,正好可以给少主的生活加点色彩。
见少主回事离去,他也赶紧催马,和其他两个男人紧紧跟上。
“你该让我坐前面的!”玉蝉因见古淮南不理她,心里有点生气,便想抽回自己的手,表示对他的抗议。
古淮南立刻压住她的手,轻声说:“以后吧,今夜风寒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