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助殿下得成大业,这点委屈有什么可抱怨的?”她鄙夷地笑。“那,那晚往我屋里扔纸团的人……也是你吧?”
“众目睽睽之下,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提醒你了。”
“那你现在突然跑来和我暴露身份,想干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唐云曦的下落?”
聂春巧又习惯性地耸肩,“我说我不知道,你和左剑都不相信吗?”
“他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确不信。”萧冲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的穿心之箭。“看他那天对你的重视程度,他就算是不便带你同行,也必然会告诉你他走的时间和方向。”
见聂春巧沉默,他又逼问一句,“你该不会是对他……真的动了心吧?”
她横眉竖目道:“胡说什么?别忘了,他是太子的敌人之子!”
萧冲冷笑道:“他还是一个多情的翩翩美少年呢。”
聂春巧脸色有些难看,“好,我的确知道他的下落,他是今天寅时三刻走的,你现在去追,肯定追不上他了。但是临走前他和我约定好要在王府附近的一间小茶肆见面,那茶肆叫‘悦来’。”
“既然知道,为何刚才不说?”萧冲咄咄逼人的问。
这回换聂春巧嘲讽地冷笑“你是谁啊?你问我就得立刻告诉你?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你有什么凭证让我相信?”
萧冲思忖了一下,起身冷笑道:“等回了京,在太子面前,太子自然可以为我证明。”
见他举步要走,聂春巧忽然尖叫了一声,“你这个恶人!原来是你一直在陷害我!”
他不解地回头看她,正要问她瞎喊什么,忽然身后一阵轻风吹过,他只觉有剑气逼近,还未回头,已经被人剑抵背心。
“别动。”那清淡而温润的声音让萧冲一怔。竟是他正要外出追踪的唐云曦?
“春巧,他都招了?”唐云曦低声问。
聂春巧得意地对着萧冲身后的他笑着,回道:“他都招了!他就是太子派来的那个内奸!”
萧冲立时觉得形势不对,举手喊道:“且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是太子派来的内奸了?”
她嗤笑一声,“你还想瞒公子吗?刚才你在我面前已经亲口承认你是太子的内奸,你费尽心思潜伏到王爷身边,陷害王爷,如今又到公子身边来,想陷害公子!还好公子聪明绝顶,想出这个计谋,引你上钩。”
萧冲从如堕恶梦里渐渐明白过来了,并不是聂春巧和唐云曦设计陷害了自己,而是聂春巧在出卖自己!
他怒喝道:“灵儿!你居然敢倒打一耙?若是让太子知道了,你也休想活!”他不顾身后唐云曦长剑对自己的威胁,扑向聂春巧,双掌如鹰爪,狠狠箍向她的脖颈。
但他动作快,唐云曦动作更快,就在他扑到聂春巧近前时,她踉跄着往后倒了一下,他的指尖险险差了一点没有勾到,而身后一阵剧痛传来,唐云曦的剑尖已经刺进了他的背脊。
萧冲疼得直不起身子,一掌撑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聂春巧,“臭丫头,你以为你牺牲了我,就能博得唐云曦的全部信任了吗?太子殿下绝不会放过你的!”
聂春巧俯视着他,面无表情,“你是死到临头还不忘再插我两刀。我聂春巧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你污蔑,公子自然知道我的清白。”
“他知道?哈哈,他是个傻瓜,怎么会知道?”萧冲猛地回头,满是杀气地瞪着唐云曦,“你以为你捡到了宝?其实你捡到一把杀人的刀!到最后,你死在她手里,还会笑着给她擦刀!”
唐云曦静静地看着他,启唇问道:“你承认你是太子的人了吧?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
他仰起头,“弱肉强食,时势逼人!”
他将手腕一抖,剑身穿胸而过,萧冲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已经没了生气。
聂春巧这是第二次看到唐云曦在自己面前杀人了,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每一次,她都心情复杂。
她不想看到他杀人,不想看到美玉上染了血。
但是……就如他所说,弱肉强食,时势逼人!
唐云曦要她和自己联手演戏,试图引出那个给她丢纸团的人,这是一个让她骑虎难下的要求。
她如果答应了,就有可能引出自己的同党,她如果不答应……必然会被唐云曦怀疑。
她的确没想到那个同党竟然是萧冲。在萧冲自曝身份之后,她也在问自己——
究竟要不要出卖萧冲?
但是唐云曦就在隔壁,纵然萧冲和自己说的话他不可能听到,但她屋中有人进来又出去,他是知道的。她要怎么和唐云曦解释萧冲与自己见面的事?只说这个局并没有引出他想要的大鱼吗?
这么说……那她又该拿什么更接近唐云曦的心?和他靠得更紧密,博得他更多的热情?
思来想去,只有把萧冲牺牲了。
如今,萧冲毫无生气地倒在自己脚边,那恶狠狠满是咒怨的叫骂声还犹在耳边缭绕,她不由得咬紧了下唇。忽然她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在怀里,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温柔安抚,“春巧,难为你了,总要你见到这种场面……”
她倏地将头埋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公子,只要能帮到你,我……愿意牺牲一切,无怨无悔!”
唐云曦微微低下头,望着她涨红的脸颊和充满泪水的双眸,轻叹一声,双唇印在她的额头上,温软的触碰让两个人都轻颤一下,两人四目相投,盈盈相对,看到眸子中自己痴痴傻傻的身影,也不知那里的自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个幻影?
人生在世,有几人不曾自问自省——此时是梦还是真?若是梦,但愿梦不醒,若是真……但愿多喜乐。
只是,最终能称心如意的人,却能有谁?
杀了萧冲,甩脱了大批护卫,唐云曦决定带着聂春巧一起回京。
“他们都在前面拚命追咱们,殊不知咱们却在他们后面。”聂春巧笑道,“这样,纵然太子那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或是再有人叛变,也不可能得到公子的真实行踪。”
唐云曦亲自将萧冲的尸体背到郊外埋葬了。他折了一根胳膊粗的树枝,一剑剖成两片,用剑尖在其中一片上刻下“萧冲之墓”四个字。
纵然他是奸细,唐云曦也希望在最终给予他一个属于人的尊严。
他将马藏在另一间客栈的马厩里,此时也牵了回来,和聂春巧一起上了马,往京城奔去。
第6章(3)
路上,两个人也不敢多休息,一路上真是餐风露宿,赶到京城。
京城已经戒严,九道城门,关了六道,只留了正东,东南,和东北三座可供人进出,而所有人进出都要遭受一番盘查。
聂春巧远远看着,凡是带刀带剑的都一律不准入城,不由得有些焦躁。
“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把剑先收起来?”
唐云曦看着那进进出出的百姓,轻点头,“也好。”
他的佩剑比一般的剑身还要窄上三分。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乱草丛中,聂春巧将唐云曦的剑小心埋好,又在周围折了几枝树枝,抓了一把干草铺在上面,算作记号。
换了一身寻常衣衫的两个人一左一右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口,士兵很多,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挨个儿盘问。
聂春巧走在前面,被一个士兵先拦住,“站住,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
她笑盈盈地对那士兵先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军爷,我和表哥进京要来看姑妈。”
“你姑妈?”士兵追问:“住哪儿?姓什么?叫什么?”
聂春巧流利答道:“我姑妈是刑部崔尚书家负责厨房的,姓张,名讳……长辈没和我说,我做晚辈的也没敢问。”
士兵听着也没什么破绽,就点头放她过去。聂春巧回头拉了唐云曦,那士兵又喝道:“站住,这是你表哥?”
“对。我表哥天生是个哑巴,也听不到声音,军爷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聂春巧怕唐云曦一张口,露了马脚,便要他装聋作哑。这位贵公子,这辈子大概也没说过几句谎话,一张口就难免露馅。
“听不见?”士兵看着唐云曦那张俊秀的脸,只觉得他眼眸灵动,光彩照人,就算是在一堆要进城的百姓中,也很难掩住他的风华。一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怎么能这么引人注意?
他走到唐云曦耳边,忽然大吼一声,那一声震得四周百姓都吓得哆嗦了一下,但唐云曦却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他,轻轻点头行礼,好像全然没有听见。
聂春巧心里紧张,也强笑着对士兵说道:“军爷这么喊他也是听不到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放炮仗,两个胳膊粗的炮仗在他耳边炸响,他都没反应。”
士兵也觉得常人听到他那一声喊都要有些反应,这人全然没反应,看来就只能是个聋子了。
于是挥挥手,放他们通过了。
走出去好远,聂春巧才长吐一口气,对唐云曦笑道:“呼——你装得真像,我还生怕他那么一吼,把你吓到。没把你耳朵喊破吧?”
唐云曦这时候才笑着开口,“我小的时候一弹琴便忘了周遭的事情,谁对我说话我都听不见。
要做到置若罔闻这四个字并不难。”
他说得轻巧,但是聂春巧却知道这一定不轻巧,毕竟她是在进城之前才和他编好的说词,他又不能在耳朵里塞东西,全凭内功和那颗心的绝对纯净,真正做到心无旁骛,才能真正做到“置若罔闻”。
“左剑他们走时说要约在锦绣居会合,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先不急着去。”唐云曦看着眼前的街道,声音一沉,“先去王府打探一下消息。”
两人来到王府,映入唐云曦眼中的景象令他的心沉了一下。
摄政王府,这个在诏河曾经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喧闹之地,现在就像是一处死地。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两条长长的封条,盖着的是太子的大印,而非刑部和兵部。可见这件事,是太子亲自动手,撇开了六部。是的,太子一贯不相信任何人,六部中多是唐川的死党,他又怎么可能用那些人去封王府呢?
王府内的家奴,早已被驱赶拉走,除了大门口的墙外站了一圈十几名士兵外,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王府,如今只剩下衰落的残梦。
聂春巧一眼看到门口的士兵,不禁低下头,“公子,离这里远些吧,小心那些人看到我们。”
唐云曦远远的,沿着王府的墙根外沿走,一直绕到西面,这里靠近一条小巷,周围没有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缘,吩咐着,“春巧,你在这里等我。”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已如轻云一般飘过高墙,落入府内。
记忆中的家园,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每次回到这里都能听到母亲惊喜又嗔怪地抱怨,“云曦,你还记得回来看娘!到底几时你才肯搬回来住?”
还能听到小时候负责带他的乳娘抽泣着说:“小王爷,您都长得这么高了!越长越好看了,再过几年,老奴都不敢认您了。”
而父亲的声音总是严厉而沉稳,“在东方家不要过于顽劣了,纵然父母不在身边,心里也要记得时刻约束自己,你是唐氏子孙,是我儿子,当时常面壁自省,自己此生是否处处问心无愧了?”
是否处处问心无愧了?
他真的很想问父亲一句——父亲,事到如今,您是否依然可以坚定地说,您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问心无愧?
人无完人,孰能无错?只是对于父亲来说,这“错”,究竟是他当年不该临危受命接受“摄政王”这个头衔,还是不该大权独揽,迟迟不肯还政于太子,终于铸成今日之大错呢?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见到父亲才能有个答案,但是要见到他,又谈何容易?
低头一叹,唐云曦悄悄转身,睁开眼,满目荒芜,枯木萧瑟,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份凄凉,想起那首古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治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得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迟缓的脚步声,他犹豫了一瞬,从廊下拐角处一位老人蹒跚走出,正用大扫帚扫着地面的尘土和枯叶。
他本应躲藏起来,但是看到那老人时,却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福伯!”
那老人一颤,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抬头看向唐云曦,却看不清楚,颤颤巍巍地问:“军爷,有什么吩咐?”
唐云曦知道对方把自己当作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了,连忙再走近些,扶住那老人,低声说:“福伯,是我,您看清楚些。”
福伯努力揉了揉昏花的双眼,凑近又看了唐云曦半晌,赫然认出了他,满脸的震惊,慌得要立刻跪倒,“老奴给小王……”
他轻轻用手盖在福伯的口上,“福伯,此地不宜多说话,您跟我进屋来。”
他随手推开一扇门,这院子是母亲平日住的,他推开的是母亲的卧室。一进门看,屋内一切陈设如旧,还好未被洗劫过。只是……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他努力收敛回心神,问道:“福伯,可知王爷王妃被关到哪里去了吗?”
“听说是被关到宫里的大牢去了。”
唐云曦记得谭谦硕说过他父亲是被关在天牢中。所谓天牢,是诏河皇宫深处的一处秘牢。只关押最重要的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亲国戚若有犯事者,大都关押在那里。目前两者说法是不谋而合的,但是是否真在那里,却并不能立刻判定,也要防止这是太子故布疑阵,引救兵上钩的谎言。
“小王爷,您冒险回来,若被王爷王妃知道了,一定会担心您的。”福伯急急地说道。
唐云曦问道:“这一回太子突然发难,我父亲就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没有。那天太子的兵马到来时,王爷还在和王妃一起吃早饭,府里的人都被吓着了,还以为是太子开的玩笑。”
“那我父亲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王爷,好像就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就跟着那群官兵走了。”
唐云曦听得心里沉重。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要发难?否则他干嘛先后派左氏兄弟和萧冲两拨人马去找他?当然,萧冲是父亲亲自派来的,还是太子派来的,暂且成谜,但是左风、左剑毫无疑问是奉了父亲之命专程去保护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