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曦忍不住纠正她,“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而且,你好意思说你没牵扯打斗纠纷?
若真的没有牵扯,请问你现在怎么躲到东方世家来了?那天那几个要你命的人到底是谁?或是可能是谁雇的,你想起来没有?”
她叹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些线索,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你说说看。”
聂春巧清清嗓子,“上个月,我路过盂县,那里正好有一户有钱人正要成亲,我好奇过去看了看,发现是那家的老爷在娶第七房小老婆,我看那新媳妇哭哭啼啼的,向周围一打听,才知道那丫头是被家里人卖给这位老爷做小老婆,她自己很不愿意。我一时义愤,溜入婚礼现场,把那新媳妇偷跑了。”
“偷跑了?”唐云曦惊讶地睁大眼,“怎么偷的?”
“就是让她换了身普通的衣服,从后门溜走的。不过,可惜逃走的时候被那户人家发现,追了出来,那新媳妇虽然跑掉了,我却差点让人家抓住揍一顿。我想,那三个黑衣人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吧。”
唐云曦听完想了想,才开口,“若真是如此……你的确是行了义举,不过那老爷再娶一房新媳妇应该也不难吧?似乎不该为了这件事穷追不舍的,还誓要夺走你性命,这可就是小事闹大了。”
聂春巧心中暗想,这小王爷看起来纯真无瑕如一朵白莲花,但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白痴,她一个谎话编下去,对方就听出了破绽。
她表面镇定,应对自如的又说:“所以,我也不能肯定那三个人的来历到底如何,也许不是为了这件事?”
唐云曦却突然笑了,“看来你惹过的麻烦还不只一桩呢。罢了,反正入了东方世家的门了,那几个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要你的脑袋,你就放心吧。”
聂春巧却担心地看了看门外,今天她被唐云曦带入府中后,一路上的确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唐云曦跨院中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来争宠的新妃似的。她脑子转转,也猜得出丫鬟们的心思,必然都是盼着有朝一日小王爷变成大王爷,她们能跟着一起回京城的王府伺候,当个吃穿不愁的王爷侧室,所以人人都把她当情敌了。
此刻她趁势说道:“我能不能留在这里还不一定啊,万一那席管家回来非要赶我走怎么办?”
唐云曦安抚她,“你放心,自然有我帮你挡驾。”
聂春巧低头做感动状,“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还是修了什么福,竟然遇到小王爷这么好的人。”
他用手一指那刀削面,“我也一定是上辈子和你有缘,所以这辈子才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面。这面的味道真是不错,不过下次你自己再卤一锅肉汤给我尝尝,看是不是味道更好?”
这时候外面有丫鬟走进来,说道:“公子,厉少爷说要和大小姐去骑马赏枫,问您去不去?”
“不了,我昨晚睡得有些晚,今天又起得有些早,一会儿要去补眠,让他们自己去就好了。”
那丫鬟多看了一眼聂春巧,问道:“公子,这丫头是后厨新来的?要不要奴婢领她出去?”
唐云曦笑着介绍,“她叫春巧,是新入府的,就在咱们院里住下了,你看看院子里哪间房是空着的,回头给她找一间。”
那丫鬟听说过今天席管家出门去买人,却没想到唐云曦会亲自领一个回来,登时醋意大发,撇着嘴问道:“你是翠云斋出来的?怎么看着那么没规矩?给公子做饭也好,或者给他端饭也好,那都不是你这个新人能做的,以后记得你就负责到院子里打扫。”
聂春巧眨眨眼,一笑,“好啊。”
唐云曦帮她说话,“人家是新人,刚刚入府,哪知道那么多规矩?佩儿,你说让她住哪里好?”
佩儿耷拉着眉眼说道:“还能住哪里?三边的厢房里住了我和环儿、霄儿,和九儿,还住了两个老妈子,已经够挤的了,再住,难道要她和您住一屋吗?”
聂春巧很讶异一个小丫鬟和主子说话竟然这么没规矩又咄咄逼人,佩儿这么几句话说下来,显然是不愿意她住到这院子里来,她回头去看唐云曦,就见他的眉心似是轻轻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微笑道:“没事,那就让她住我这里好了,正好我外间屋子里需要住个人。”
佩儿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安排,一怔,立刻反对,“那……那怎么行?”
唐云曦淡淡的说:“也没什么不行的,我晚上练琴练得太入神,你们都睡了,我要吃顿饭都吃不上,正巧她会做饭,消夜就归她负责好了。”
佩儿因他的话,涨得脸通红的走了,聂春巧却笑出了声。
他不解地问她,“你笑什么?”
聂春巧诡异地笑看着他,“我原本以为小王爷是一朵天真无邪任人欺负的白莲花,没想到小王爷是绵里藏针。”
唐云曦沉默了一瞬,那一瞬间,聂春巧从他脸上看到的分明是个少年持重、不怒自威的贵族公子,但他的本色也只在这沉默的瞬间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就笑道:“我也不是骗她,我这个人习性比较怪,一日三餐要吃之外,晚上经常会给自己再加一顿消夜。外面那些丫鬟被我惯坏了,一到晚上就早早睡了,所以害我经常会饿肚子。”
她唇角高高扬起,“我明白了,小王爷之所以肯救我,是因为觉得在吃的上面,咱们两个有很多共通之处吧?大半夜的您外出觅食,我也在觅食,您想吃,我会做,那些丫鬟偷懒,而我和她们比起来,更容易配合小王爷的作息……”
他粲然笑开,“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聂春巧呼出口气,“若是这样那倒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理解小王爷为何会单单相中我这个有麻烦在身的笨丫头,肯出手救我。好吧,小王爷,哦不,我该跟着大家叫您‘云曦公子’吧?公子,晚上您想吃什么?”
第3章(1)
聂春巧就这样在唐云曦身边住了下来,相处了几天之后,她由衷地觉得唐云曦真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没脾气、没架子、待人亲切和蔼得一塌糊涂,早上起得比她还要早,起床之后就先练琴,午饭之后会看一会儿书,或者在书房内静静坐着,若以为他是睡着了,他其实醒着。
有天中午,她蹑手蹑脚地端着一盘点心走进他书房,见他靠着窗户边阖着眼,俊秀的五官轮廓在明亮的秋日暖阳之下散发着金子般的光泽,嘴角总是藏着一抹笑意,好像他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但她刚刚走近桌边时,他却睁开眼,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她,竟明亮清澈一如平时,显然他并没有睡着。
“有好吃的?”他望向她手中装点心的盘子,那种兴奋雀跃的表情让她总是一见就想笑。
“就是个特别简单的菊花酥。”她将盘子放在桌上,“我从一个异国来的厨子那里学来的,原名是桃花酥,本来是要用新鲜的桃花花瓣做才好吃。但我刚才想了想,换成菊花应该也不错,你们这庄子里的菊花很多,剪一朵就够用了。”
“菊花酥……”唐云曦拿起一块,看那点心的外形也有几分菊花的样子,显然她是用了些心思的。“我小时候在王府中好像吃过桂花糕,可惜那时候年纪太小,也记不大清楚了,就不知道和你这个是不是同一种做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试吃了一大口,才发现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块糕点,里面竟然是千层酥的口感,还夹杂着新鲜的菊花清香。
唐云曦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吃!这镇上的大饭庄也未必做得出来呢。你这个丫头,纵然给我千金也不换了!”
她捂着嘴笑,“承蒙云曦公子夸奖啊,我可真是愧不敢当。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就是庄子里的厨娘都看不上眼的。”
就这样,她一天三顿饭换着花样给唐云曦端好吃的,他每次都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但他也不是全然没规矩,在他练剑或抚琴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
某日清晨,她看院中的几个丫鬟都站在院子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他练剑,便不解地问:“你们怎么站得这么远?”
其中一个叫九儿的丫鬟说:“公子的剑术已经练到很高的境界了,不小心会被他的剑气伤到的。”
她可不信,“有这么邪门?我听说功夫练得高的人是可以收放自如的,他总不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佩儿白她一眼,“公子现在是在自己精研武功,不能被打搅,因为他眼中是没有旁人的,不信你就上去试试看,那剑气锋利得能把你这漂亮脸蛋划得一道一道的。”
她当然不敢凑过去以身喂剑。
还有一个晚上,她看唐云曦在屋中抚琴已经弹了一个多时辰了,觉得他甚是辛苦,想推门去给他倒杯茶水,但是刚刚走到他门口,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压在胸口上,让她一口气上不来,憋闷得几乎要吐了血。
他是在弹琴?还是在练功?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势?难怪那些丫头到了晚上就躲在房中装睡觉也不来伺候,偷懒大概是其次,受不了这种无形之气的压迫大概才是主因吧?
于是,她就再也不敢在他练功的时候打扰他了。
除此之外,唐云曦还是像她心中所认为的那样——是朵不染尘俗的白莲花。
她在东方世家中住了七、八天,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院子里的丫鬟都懒得理她,她除了厨房之外,也不到院外到处闲逛。东方世家的厨娘只知道唐云曦身边多了个会做饭的丫头,她嘴甜,将厨娘们哄得很好,厨娘们也乐得帮她,更何况这是顺便讨好云曦公子。
席管家事务忙,那天从翠云斋回来后,就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一时间竟忘了她这个“意外”。
所以她唯一要应对的,就是院子里那几个丫头对她的仇视和嫉妒。
经过几日观察,她已经大致制定好了“战略”——常在唐云曦身边伺候的丫鬟有四个,唐云曦用一张古代名琴的名字给她们取了名:九儿,霄儿,环儿,佩儿。连在一起,就是九霄环佩。
她起先听到这四个人的名字时还不觉得怎样,听了典故之后反而想笑,唐云曦是有多喜欢弹琴?连丫鬟都要以琴名来取名。
这四个丫鬟中,佩儿年纪最大,十八岁了,年纪最小的是九儿,不过十三岁。于是,聂春巧就从九儿身上下手,对九儿温柔相待,嘘寒问暖,一副贴心姊姊的样子。九儿本来就对佩儿的强势不满,又苦于自己年纪小,资历浅,不敢得罪,现在见新来的聂春巧对她这样好,很自然的就倒向了聂春巧这边,有什么话都和聂春巧说。聂春巧也从她口中套出不少东方世家的流言。
比如东方婉蓉暗恋唐云曦这件事,其实府中人人都知道,但是碍于唐云曦是小王爷,他的婚事该由他父母作主,东方灏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为女儿攀这门亲事,所以迟迟没有和王爷谈的意思。
而那个厉天宏厉少爷,是东方灏表兄的儿子,也是自小就寄养在东方世家了,因为聪慧,学武很快,所以在同辈中是出类拔萃,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号了,因为擅长飞龙剑法,所以都叫他“飞龙少侠”。
平日在府里,厉天宏和唐云曦的关系最亲密。
聂春巧见厉天宏来找过唐云曦几次,因为怕上次爬墙的事情让她被厉天宏认出来,她就都躲开了。厉天宏特别爱与唐云曦切磋剑法,每次都要练上至少一个多时辰才走。
不知怎地,聂春巧对厉天宏这个人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尤其是见他对唐云曦热络的表情,她就觉得有几分厌烦和嫌恶。
有一天等厉天宏走后,她忍不住说道:“厉少爷看上去不像个忠厚之人。”
唐云曦一怔,之后笑了,“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学过看相算命?要不怎么知道他不是忠厚之人了?”
聂春巧哼了一声,“我就是看得出来!”
他的嘴笑得更开了,“你又没个实证,怎么能说人家是非?人活在世,还是厚道点为好。你人又不坏,干嘛要练刀子嘴,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她挑眉道:“你这话哪里像个大家公子说的?倒像是那些四、五十岁的女人市井闲聊的口气!”
两个人像两个孩子一样斗嘴,然后又相视一笑,一双人儿如玉,笑靥如花。
聂春巧望着摆在旁边的那张琴,试探地问:“学琴是不是很苦?为何您总是半夜三更的才练琴?”
“我想在练琴的时候专注一些,白天人来人往的,不如夜里清静。”
“您在这院子里弹琴,不怕吵得别人不得清静?”
“我这院子是全府最边角的地方,外面还隔着几条花径才到下一座院子,关着门窗,也吵不到谁。”唐云曦看她好奇地张望着那张琴,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就问道:“你也想弹一弹?”
聂春巧急忙摆手,“这么名贵的琴,我哪里敢碰?再说我这笨手笨脚笨脑袋,更不可能学会。”
唐云曦却拉过她的手来,按在琴弦上,“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这琴虽然名贵,但并非碰不得,否则我一天到晚的难道都不敢弹它一下吗?”他握着她的手,在琴弦上随便弹拨了几下,那琴声绵长低沉,似是古庙中传出的钟声一般。
“这琴声真好听。”聂春巧纵然不懂琴,也听得出几分好坏来。更何况被他这样宝贝的琴,一定是差不了的。
这句话一半出自真心赞美,一半也有讨好他的意思。
唐云曦听了果然很开心,“这琴名叫思昙,取意为——幽思如昙花一现,绚烂而短暂,却能留美于人间一生一世。”
聂春巧听他说得这样动情,抚摸琴身的样子更像是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也不禁跟着他感到动容,小声说道:“云曦公子是要做个昙花一般的人吗?”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歪着头想了想,回答,“但愿能如昙花一般静美,却不要像它那般的生命短暂才好。”
唐云曦一笑,坐到琴的后面,将琴抱在膝头上,伸出修长十指,在琴弦上幽幽一抹,琴音嗡嗡低响,如流泉敲石,似飞瀑银川,一泻而出,竟无半点凝滞。
聂春巧呆呆地看着他竟这样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她。这一次他应该只是练琴,并未掺杂任何武功,所以那把人压迫得不能呼吸的窒息感并未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