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彻查这丫头的来历,就会知道她是否有假了。请问她跟在小王爷身边有多久了?是否是东方世家的家奴?”
这两个问题倒真是把唐云曦问住了。左风的质疑在他眼中虽然有些荒唐,但是这两个问题正打在软肋上。
的确,聂春巧来的时机太巧,她不是东方世家的家奴,只是他半路救下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若这个来历让左风知道,左风必然会认定她是太子奸细。但……他并不相信聂春巧真的会是个奸细。
所以面对左风的问题,他沉默了很久。
“好,你先退下,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是你要管束好自己,未得我的允许,不许你再擅自动手。”唐云曦再度开口说的话让左风只得闷闷地领命退下。
第3章(3)
回到房间内,他看到聂春巧正将被子捂到胸口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玉臂,艰难地构着床头边小桌子上的茶壶。
他笑着快步走过去,“要喝茶就说一声,我给你倒,你现在这个样子,两只胳膊没有一只能用的,怎么倒茶?”
聂春巧脸红红地急忙把手臂缩回去,“我哪敢支使小王爷给我倒茶?其实我只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只要我穿好衣服,我自己也能下地倒茶……唉!明天怎么和佩儿那几个丫头说我受伤的事情?”
唐云曦不以为意,“既然是左风误伤了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她急道:“那怎么行!这后面还有多少废话要解释?是说他太笨认错了人,还是说我真的有嫌疑才让人家误伤?我日后还怎么在这院子里混?”
“那你想怎样?”
“还是说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吧。”聂春巧叹气,“这样他好做人,我也好做人。就说我夜里倒茶,不小心茶水洒在地上,自己滑了一跤,摔到了胳膊。反正那几个丫头也不能脱我衣服检查。”
唐云曦吸了口气,抿紧嘴唇,“这样……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聂春巧噗哧一笑,“我都躺在您的床上了,哪还好意思说委屈?”
他望着她的笑颜,似是出了下神儿,然后回头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看她喝着那杯茶,忽然换了话题,“我小时候其实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是吗?”她歪着头笑,“真看不出来啊,我看您挺爱说话的。”
“那是后来才改的。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练琴时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天都不愿意和人说话,直到有一天弹得吐了血,我娘不许我再弹琴,大夫说我因为弹琴亏了气血,调养了很久身体才渐渐好起来。调养身子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都是痴痴傻傻的,也记不清那时候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饭,看过什么书。”
聂春巧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突然说这番话,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感慨,“原来你那么爱弹琴,只是弹到都生了病可不好。”
“我自小大概就是这个脾气,看上去很好相处,其实也有很执拗的一面。若是我认定的事情,任谁逼我改都改不过来了。现在虽然被练武分了心,放在琴上的时间也比不得那会儿了,但只要我手指碰到琴弦或剑柄,还是专注得不管周遭是怎么的天崩地裂。所以……”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待人也是这样,只要我认准了这个人是好人,任别人怎么说她的是非,我的心意都不会变的。”
她心弦一颤,望着那双黑白分明,满是笑意的眼,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竟拿心爱的琴剑二物来比她,拿他对那两种东西的热爱来比喻他对她的信赖。
瞬间,感动和愧疚,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底,同时,还有那似警钟一样的声音同时回响——
切莫中了人家的美男计,焉知这不是他为了套你的话而故意说的温情之言?
她只是轻叹道:“你对人这么好,谁敢辜负了你的心?”
唐云曦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睡一觉吧,睡着后你也不会那么疼了。”
他的手指向后移,在她头上轻点了几下,聂春巧立刻就觉得意识昏沉,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梦中同时出现了两人——太子和唐云曦。
梦中的太子冷冷笑着问她,“你一去那么久,迟迟都没有消息,我还当你死了呢?原来是反背投敌了?”
梦中的唐云曦则温柔笑道:“丫头,我认准你是好人,便不会相信旁人说你的是非。”
梦里的她面对着两个人,脚步沉重,竟是一步都挪不得,直到太子突然手举利刃,站在唐云曦的背后用力向下一戳,她惊得想要大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急得全身大汗,身子挣扎用力,突然间碰到了伤口,骤然就疼醒了。
蓦然睁开眼,头顶的房梁提醒着她在哪里,窗外已经可以听到清晨的鸟鸣,还有九儿和霄儿正在说话。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公子还没有起床?”
“公子没有起床,春巧姊姊难道也没起吗?平时她已经去帮公子做了早饭端过来了啊。”
这时候又听到佩儿插话进来,“哼,谁知道那丫头耍什么小手段呢?公子那么单纯的人,哪里禁得住她的迷魂汤往下灌?你看这满府的丫头,谁会那么没规矩,死赖着要和主子睡一屋的?
纵然是外屋里屋之分,也说不清楚啊。”
聂春巧叹口气。佩儿认定她要色诱唐云曦,殊不知真正被“色诱”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这时候唐云曦出现在她面前,小声问道:“醒了?伤口是不是还疼?那药虽然可以止疼,但也只能止一时,一会儿我再给你重新包扎换药。”
她讶异地问:“您一直在这儿?”
“当然,要不然我能去哪儿睡?”他笑着指了指外屋的床,“那枕头睡得实在是不舒服,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睡的?回头让她们给你换一个枕头。我怕我若出门太早,会打扰你睡觉,所以装睡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你要是能起,我给你拿两件衣服先凑合穿上,早饭就让九儿她们去弄好了,你这几天也不要去厨房了。”
他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全是满满的关心体贴,聂春巧垂下眼睑道:“我赶紧穿了衣服去见她们一面,要不然她们该以为我昨晚侍寝您了,否则怎么会赖到日上三竿,咱们俩都不出门见人?”
唐云曦笑出声,手指在她脸颊上滑过,“什么侍寝?我又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妃子,别说这种话来玷污你的清誉。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就避嫌地躲到外屋去了,聂春巧虽然穿得有些费劲,但好歹是穿上了。
头发暂时不便梳理,就这样干脆散下来,然后拉开门走出,说道:“九儿,我昨晚伤了胳膊,不便给公子做早饭,你叫后厨房按照公子平时的口味,做一份端过来好了。”
“伤了胳膊?”院子里几个女孩子都围过来,九儿担心地说:“怎么会伤了胳膊的?”
佩儿站得稍远些,看她脸颊红润,衣服松散,长发披落,睡眼惺忪,真有些妩媚佳人懒晨妆的味道,不由得哼了一声,“进来没几天,句句都是主子的口吻了。我看伤了胳膊大概是假,趁机偷懒才是真。”
聂春巧也不理她,只对九儿说道:“昨晚倒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地上,结果我滑了一跤,就伤了胳膊,这几天都不便动了,所以要麻烦你多帮忙。”
九儿早已把她当亲姊妹,连声说:“好,你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端饭。”
唐云曦在屋内开口道:“春巧,你进来坐着,外面还有谁,都一并进来,我有话说。”
其余几个女孩子都走进屋里,唐云曦端坐在椅子中,半抬起头,先看向佩儿。“春巧把胳膊伤到了,这几日她的活儿就由你们几个多帮衬。”
佩儿嘴唇刚一动,他就又开口道:“平日里你们伺候我不尽心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姊妹受伤了,你们若是再不能照顾好,可就让我真无话可说了。我这院子里总不能养一堆大小姐要我来伺候吧?”
他这两句话虽然说得极轻松,面上还带着笑意,但话意却很重,连向来尖酸刻薄的佩儿都不敢多说的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应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厉天宏的声音,说:“都这个时辰了,云曦,你怎么还不练武?”
唐云曦笑着扬声回道:“今天我贪睡,晚起了一个时辰,你等等我,等会儿就好。”
厉天宏这时候已经走进屋内,看到屋里站了这么多人,吓一跳地问:“这是怎么了?突然都在这里站着,倒像是领旨似的。小王爷有旨意吗?”
他苦笑道:“我哪会有什么旨意?你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今天丫头们都偷懒了啊?难怪小王爷会清早训话!”厉天宏忽然觉得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回了一下头,看到聂春巧正在转身。他一愣,伸手指着她叫道:“那个丫头站住!你是新来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等等!原来是你!”
厉天宏说到一半便认出聂春巧,他又惊又怒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把你领进来的?”
唐云曦维护着她,“是席管家去翠云斋选人,我把她从那里领回来的,她做得一手好饭菜,可惜昨晚伤了胳膊,不能做给你吃了。你先到院子里等我去。”
但厉天宏怎么肯走,他站在聂春巧身边,神情凝重地打量她,说:“你这丫头是翠云斋的?倒真有本事,竟能混进东方世家来。那天你爬墙,只怕也是早有预谋吧?”
唐云曦见他和左风一样咄咄逼人的质问聂春巧,而聂春巧只是抿着嘴不说话,他忙打圆场,“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那天也不过是凑巧而已。你到我这里来之前吃了早饭没有?要不然一起坐下吃?佩儿,你去厨房看看,问她们能不能多做一份给天宏少爷。”
厉天宏摆手道:“不用了,我是吃完了才过来的。”他又瞪向聂春巧,“既然云曦选中了你,你自己该知道要安分些、本分些,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法无天的莽撞行事了。”
“是,多谢天宏少爷教诲,奴婢一定谨记在心。”她乖乖地屈膝行礼。
九儿端了饭过来,唐云曦一边吃饭一边和厉天宏闲聊,聂春巧退出房间时,被佩儿“无意”
地撞了一下,她忍着疼,也不叫唤,只是笑道:“姊姊慢走,别摔着了。”
佩儿咬牙小声道:“别以为你能以狐媚手段迷惑公子,公子的眼光可高着呢,不是你这种姿色能狐媚得住的。”
聂春巧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和佩儿周旋,因为她已经看到左风、左剑正联袂一起走来。左风大概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左剑了,所以他看到她时的眼神也一下子黯沉如墨。
她心里明白,丫鬟们吃点小醋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两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眼前之祸,心头之患。
第4章(1)
自从左风认出她来之后,聂春巧的行动就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无论她走到哪里,左氏兄弟二人的四只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仿佛她随时随地都会抽出一把刀去暗杀唐云曦似的。
她暗中叫苦又无奈,但唐云曦对她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不仅不让她去干活,一日三餐都由别人负责,而且咬定她外屋那张床睡起觉来实在是不舒服,坚持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整整五天。
她有时候暗中问自己——这是不是唐云曦看住她的另一种手腕罢了?
但是看他每日照常练剑抚琴,心情似是全然没有受过影响,又怕是自己多虑。若唐云曦真的对她不放心,他只要伸出小指就可以把她揉死,何必把她留在身边?
虽然心中有诸多猜忌和忐忑,但表面上她还是嘻嘻哈哈的一如平常。因为入了府,不便出门,与外界的联络早已断掉,也不知太子那边的事情究竟进展如何?从京城到这边的距离纵然是快马加鞭送消息,也要四五天才能赶到,也许此时此刻,京中已然大乱了?
东方世家依然平静,除了厉天宏会经常跑来和唐云曦切磋武艺外,大小姐东方婉蓉也会时不时跑来打扰一下唐云曦。
看着东方婉蓉那一张毫不遮掩倾慕之色的俏脸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聂春巧又是鄙夷又是心乱。好在每到了晚上,能近距离坐在唐云曦身边,听他弹琴的人只有她。虽然他抚琴时她就不作声了,但唐云曦似是可以感觉到她的陪伴,一曲毕,总习惯性地看她一眼,报以一个微笑。
一个人,怎么可以温柔如斯,令人沉醉至死?
她不由得想起赛妲己临走之前丢下的那句话——
要记得主子一直教我们的话:要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要让别人为我们欲生欲死,那就算是我们修炼到家了!
聂春巧微微苦笑,她真的没有修炼到家,她的心,已经乱了。而乱了的心,又如何去束缚玩弄别人?先被束缚的,其实是自己吧?
就这样,各种复杂心绪烦扰着,直到那一天——
那是在深秋转冬后的小雪之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是上天的安排,在节气这一日如约而至,东方世家的院子和屋顶上都已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如雾似纱。
席管家指挥着府中的下人尽快把院子都打扫干净,以免一会儿练功时地面太滑伤到人。
聂春巧的臂伤大致痊愈,她捧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穿过庭院往外走。席管家看到她的背影,便喝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没看到众人在扫雪吗?你还往雪地上踩?”
聂春巧回头笑道:“真对不住,席管家,我是奉云曦公子之命,拿这件破了的狐裘去金针坊缝补。”
“云曦公子的衣服竟破了?”席管家连忙走过来查看,只见那狐裘的内衬绸缎果然破了几个洞,连狐裘外面都有一处毛显得破破烂烂的,显然是耗子咬过了。他皱眉道:“这是衣服收放的不小心,导致被耗子嗑了,你们做丫头的给主子办差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名贵的狐裘,你们知道值多少银子吗?”
他絮絮叨叨地教训她,一抬头细看,才认出她来。
“是你!你这丫头居然还没离府?”霎时他有点慌张。自己当日去翠云斋挑人的时候,只把这丫头当作一个偶发的意外,忙起来也忘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府里住下了。
府中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来,若是被庄主知道了,追问起来,便是他的失职,他越想越是害怕,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十几骑快马在山庄门前停住,有人快步走到门口,大声说道:“我等是从京城而来,奉摄政王之命,要求见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