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曦此时正在和东方婉蓉说话,她闹着要他陪她上街闲逛,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唐云曦只笑着摇头,也不强硬,只是任她去闹。
聂春巧一步跨进院里,先看了一眼站在唐云曦身边的左风,左风的目光立刻与她对上,看到她竟是神情凝重的回来,他也直觉到出了什么事,原本慵懒地靠着一棵大树,立刻站直了,手指摸向腰上的佩剑。
她几步走近,沉声道:“公子,外面来了十几人,说是王爷派来要见您的。”
他还未做反应,左风就大步往外走去。
唐云曦的笑容也凝固了,对东方婉蓉道:“婉蓉,我有些家事要处理,麻烦你先回去吧。”
东方婉蓉很少见他的神情这样严肃,很是好奇地问:“有什么家事,不能让我知道吗?”
“到了能和你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说的。你现在先回去比较好。”他明明白白地赶人,东方婉蓉纵然不情愿,也不好再待在这里,满心狐疑地离开了。
左风很快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纳头就拜,神情僵硬,“小王爷,请您即刻收拾东西随属下离开,王爷出事了!”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左风看着唐云曦道:“小王爷,局势已然变成这个样子,您不能不信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太子知道您住在东方世家多年,若是他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聂春巧,“是绝不会让您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再继续住下去的。”
唐云曦负手而立,看着方才来的那人,问道:“你是我父亲身边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答道:“属下是王爷身边的一名副将,属下被调到王爷身边时,小王爷已经离京了,所以未曾见过属下。小王爷后来几次回京,属下也未在府中供职,故而小王爷也不曾见过。”
唐云曦看着左风问:“那你们都认得此人?”
左风点头,“这是萧冲,王爷的心腹,小王爷可以信任。”
他再问:“你说我父亲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出的?几天前出的,请一一说清。”
聂春巧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要是一般人早已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了,定力再差一些的,大概要收拾细软跑路了。他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把关键问题一一问清,他这心……
到底是什么做的?
萧冲拱手,“六天前,太子突然发难,发兵围了王府,王爷和王妃同时下狱。和王爷关系甚密的官场同僚就被抓了三十七个,整个王府被封。王爷早有预感要出事,要我等几人在府外时刻待命,太子一动手,我们便到这边来接您离开。”
“要接我去哪儿?”
“这个……属下暂时必须保密。”
唐云曦苦笑一声,“你们见了我都说要保密……也罢,那我要先和东方庄主道别。”
一句要走,引得东方灏万分震惊,急问:“为何突然要走?”
唐云曦从容淡定地笑道:“京中父亲那边有些事,我必须赶回。这些年,云曦顽劣,缺乏管束,给庄主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等事态安定了,自会回来看望庄主的。”
他说得简单,但东方灏岂能听不出古怪,便追问:“京中出了什么事,竟让你这样仓卒赶回?”
迟疑着,他正要开口,只见席管家神色慌张地跑到门口,说道:“老爷,有大批的官兵忽然把咱们门口围了,说是……要找小王爷!”
唐云曦眉一拧,“我去看看。”
“这些人和王爷出的事儿有关?”东方灏一手拉住他问。
“应该是。”
东方灏沉稳笃定地说道:“纵然如此,谁也不能在我手下将你带走,你且不要出面,等我处置此事。”
第4章(2)
他大步走到山庄门前,只见眼前旌旗招展着,竟有数百人马挡在门口,人喊马嘶,极为吵闹。
他运气丹田,一声高喝响彻云霄。
“是何人到访东方世家,可否先通名近前?”
官兵中有一人骑在高大的黑马上,款款分众而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东方灏,懒散地拱了拱手,“东方庄主,在下是御林军副统领谭谦硕,奉太子之命前来领人,还望东方庄主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官家办差。”
这几句话说得又冷又傲,纵然东方世家在朝廷中也很有面子威信,但显然这位谭副统领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东方灏眉头一皱,“太子要来领人?不知道要领的是谁?”
“刚刚我的手下已经知会过了,要领唐云曦。”这一次连“小王爷”三个字都懒得说了。
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小王爷于在下府中久住,是在下的座上宾,在下奉摄政王之托要照顾好他,却不知太子为何会来﹃领﹄人?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否则在下不知该如何决断。”
谭谦硕冷笑一声说:“别再叫他什么小王爷了。他父亲唐川阴谋叛变,倒行逆施,已经被太子连其同党一举拿下,押在天牢受审。唐云曦现在不过是平民一个,还是待罪之身,东方庄主是明白人,您一家和皇室交情匪浅,还是不要搀和这件事了,尽快把唐云曦交出来,我等也好回京覆命!”
东方灏沉声道:“我已说了,小王爷是摄政王交与我照顾的贵客,岂能在危难之时将他交出?
谭副统领还是请回吧。”
谭谦硕狞笑起来,“就知道你们两家暗中勾结甚深,太子有令,若是东方世家拒不交出唐云曦,便视作反贼同谋,一并捉拿!来人啊,把东方山庄给我围了!”
数百名侍卫齐下马,杀气腾腾地将东方世家的门前围了个严严实实。
东方灏眉一挑,扫视全场,却笑了,“我东方世家岂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欺负到头顶上的?若当真如此任人揉捏,那东方世家情愿从今日起就从江湖上除名!”
他最后两个字说出之后,一声清啸,庄内弟子闻声而至,百十来人便与朝廷的兵马对峙当场,两边人马都手持利器,气氛犹如一点就炸的火药,形势更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此时,在府内已经得到消息的厉天宏和东方婉蓉也都匆匆赶到门前,虽然未听前因,但已知朝廷来人要带走唐云曦,两人守在东方灏身边一左一右,全身紧张地只盯着谭谦硕。
谭谦硕看着对面这群人,满脸嘲讽,“东方庄主还真是只顾得要江湖面子,却不顾自己门下弟子的性命。你们与朝廷作对,能有半点好处吗?现在你是在为自己招灭门之祸啊,可想过后果会有多糟?东方世家在诏河百年的基业将在今日毁于你的一时意气,实在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东方灏朗声道:“江湖上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我东方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自然不会失信于人,否则我宁愿自绝于此地!”
谭谦硕双眸眯起,“既然这样,我只有成全你了。”
他的手刚刚举起,却听东方府中忽然响起一阵瑶琴之声。
这琴声不疾不徐,轻轻柔柔,似是漫天洒下的繁花,点点盛开在人面前,又无形无影,难觅踪影,唯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于人面前,禁不住抬手去碰,竟是一团幻影。
谭谦硕一惊,只见东方世家正门的屋檐上,有一少年端坐在屋瓦之上,衣衫青色如雨后晨雾,面容清俊,似九天谪仙,不染凡尘。那琴声原是从他手中流泻而出的。
听到琴声,东方婉蓉着急地抬头看向那人,又看向父亲道:“不是说了不让他出来的?他干嘛要现身?”
谭谦硕立刻便知道这人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唐云曦了。
他高声喊道:“唐云曦,既然已经现身,何不束手待缚?倒有闲情逸致在上面抚琴?”
唐云曦将琴声一止,笑容温暖如沐春风,“谭副统领远道而来,云曦要为您抚琴一曲以解烦忧,谭副统领可否暂时收起刀枪,平心静气听我一曲呢?”
他冷哼,“此时此刻你就不用在这里假作优雅了,你父亲已经下狱,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若是你还对东方世家养育你一场有半点感恩之心,就速速放下兵刃,跟我回京受审。”
唐云曦却从容微笑,“我父亲的事情是怎样的前因后果我尚且不清楚,怎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也交给你们?既然谭副统领带了这么多人马来,那显然是要以武力慑人,而我着实不愿意连累东方世家。不如这样,你我一对一决斗,你若胜了我,我便将性命交到你手上。”
谭谦硕冷笑道:“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场面混乱,你我一对一?怎能保证你那边不会暗箭伤人?”
唐云曦依旧笑着,“我们文斗即可,不必武斗。”
什么意思?谭谦硕一皱眉。难道要背书不成?
“我在这边,谭副统领在那边,只要您能听我弹完一曲,我们便算是斗过了。若是您能受得起我这一曲,就算您胜,唐云曦心甘情愿跟您走。”
他这一席话惹得谭谦硕哈哈大笑,“怎么?我习武三十年,竟会受不起你这一曲吗?难道你在琴弦之中藏了什么杀人的利器?”
“谭副统领可愿收下我这战书?”他稳稳坐着,神情平静。
谭谦硕见双方人马都盯着自己,显然他若说不接受这个挑战,就让人笑话了。而且他对自己的武功本来就很有自信,又想唐云曦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能有多大能耐?便昂首道:“好啊!
你弹你的就是!看我怎么就接不住了?”
唐云曦嘴角轻佻,右手小指勾住弦,铮的一挑——那琴音听上去并不响,但谭谦硕胯下的那匹黑马却嘶鸣一声,高高昂起头来,不安地原地蹬踏起来,似是要将谭谦硕摔落在地上。谭谦硕连忙用力控制缰绳,嘴里呼喝着安抚那匹马,而唐云曦的琴声一响,一声接一声,本是满天飘扬的琴音,竟似是一柄柄无形之剑,含着惊人的内力攻向谭谦硕。
谭谦硕只觉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几乎要喷了出来。他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唐云曦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妙精绝,于是他立刻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但就在他跃下的时刻,又是一道琴音攻来,正撞在他的胸口上,他闷哼一声,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身,落地时几步不稳,几乎摔倒。
第4章(3)
琴音一停,唐云曦看着他笑道:“三招刚过,谭副统领已露败象,还要再斗下去吗?”
谭谦硕吐了口血痰,气焰依然张狂,“黄口小儿,倒有几分本事,怪我不该轻敌,只是你也不必张狂。这以琴音杀人的妖术我曾听说却不曾见过,今日我见识后倒觉得几分有趣,不如再陪你玩几招。”
唐云曦含笑点头,“好,谭副统领好气魄,那就……不客气了。”
他十指落弦,琴声如狂风骤雨,搅得风云变色,金戈之声杀气四伏,虽只一人抚琴,却胜过千军万马。
谭谦硕出身少林,擅长硬派弓马,应对唐云曦以琴音伤人却从无经验,难以抵挡,他纵然抽剑在手,但那琴音无形,一剑挥出只迎得上虚无,有力都使不上。而唐云曦却以琴音为针,在他身边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战虽然未出十招,早已高下立现。
东方灏等人在旁边看着,也是目瞪口呆。且不说东方婉蓉和厉天宏从不知道唐云曦竟有此绝技,连东方灏也没想到唐云曦已能将这手拈花琴指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由得低声称赞,“云曦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此话音刚落,那琴音已经越来越快,终于绷到最紧,高音声裂,如铁弦断开,但从半空中吐血而落的,竟是谭谦硕!
谭谦硕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将他扶住,唐云曦十指盖在琴弦上,四周悄然寂静,只有他容颜如玉。
“谭副统领,今日你输了,请依承诺退兵。”
他手抚胸口,恶狠狠地瞪着唐云曦,喘息不匀,胸口气窒,答不出话来,最终只得挥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一字刚出,嘴角又流出血来。
朝廷的兵马以谭谦硕马首是瞻,而眼见唐云曦兵刃不出,只用琴声,谈笑之间便将谭谦硕杀得大败,谁能不心生畏惧。
于是,那如阴云压城的兵马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风卷残云般的走了。
东方婉蓉长出一口气,“总算离开了。”
“不,这只是刚开始。”厉天宏忧心忡忡地说。
东方灏抬头看了一眼唐云曦,唐云曦已自上面飘然而落,躬身说道:“云曦给庄主招来天大的麻烦,不走已是不行了。”
他叹息道:“好吧,那狗官肯定会去而复返,而且太子既然决定撕破脸,东方世家的面子也实在不足以能保下你。不过,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到安全地方。”
“不,东方世家不能为我出人。我只身离开,庄主并无牵扯,若东方世家派人护送我,就被人坐实了同党谋逆的罪名了。”
厉天宏上前一步道:“我跟你去。”
唐云曦刚要出口阻止,东方灏便下了决断,“好,天宏陪你去,也便于我们两边联络。你们即刻出发,走小路,退至南口,那边是摄政王的亲信冯成将军所管辖之地。”
双唇紧闭,唐云曦似在沉思。
此时,院内左风、左剑等人已经牵马走出,十几名从摄政王府来的死士也已列队左右。一匹神骏雪驹被人牵出,牵着马的女子,青衣窄裙,明眸善睐,神情从容镇定,仰首看着他,将马缰交给他,说道:“公子若要离去,我愿意伴随左右。”
唐云曦看着面前的这个小身影,微笑着摇摇头,“春巧,此行危险,你不能与我同行。”
聂春巧笑道:“公子难道忘了?我本来就是江湖上一闲散之人,不属这东方世家,我愿意追随公子是我的自由,公子可以不要我,但是,我会一直跟到底。”
左风出声阻挡,“不行,你不能跟!”他心中本来就对她存疑,现在自然更不敢让她追随小王爷。
但唐云曦却只是凝视着她,轻声问道:“决定了?真的要跟着我?刚才的情势你大概也看到了,后面的腥风血雨还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可能保护不了你,甚至还会害了你。”
她笑得更灿烂了,“公子是说,我可以有幸和公子同生共死吗?”
他望着她的笑颜,苦笑一叹,“傻丫头,世人都求生,哪有求死的?”
“所以公子心中也要充满希望,因为世事并无绝境,总有转圜余地,对不?”她一番软语宽慰,一派乐观,全无惧色。